钱婆子这话颇有自己外孙女的不幸, 都是蒋家不肯拿钱造成的意思。但是, 陈氏表示蒋家可不背这个锅。
“当年媒人说合的时候,都还好好的, 谁知道要定亲了,顾眉她爹突然病了。定亲当天开口就问我家要10两银子。那时候我家什么光景?满打满算家里的银子也不到十两。我说拿不出, 顾家转眼就把闺女定给了别人。”
陈氏一把拉过周琳, 在她手上拍了拍,对钱婆子说, “蒋家的儿媳妇我只认这一个, 要是有什么不三不四的上门, 别怪我们打回去。”
陈氏当年还气得不行呢,明明就差一步就定亲了,顾家就出了这幺蛾子。他们家哪里就拿不出治病的钱来, 不过是不想动儿子娶亲的钱,就盘算着“卖”闺女了。
顾眉那丫头她当初还是很喜欢的,人长得秀气,性子又温顺。大儿媳那时候还能折腾呢,要是来个掐尖要强的,她反倒要发愁呢。所以她那是相中了顾眉那好脾性,要是娶进来,也不容易家宅不宁。
结果就为了几个银子,顾眉就被自己爹娘半卖半嫁了出去。那家的儿子外表看着是个斯文的,内里却是个残暴的性子。要不然也不会出了十两银子,来聘顾眉一个普通人家的闺女。
正常人都会想想这里面有没有什么猫腻,顾家两口子却想都不想,欢天喜地就把闺女许了出去。成亲的时候,就陪嫁了六床棉被,别的再没有了。
没有嫁妆,又没有娘家撑腰,顾眉嫁过去三年多,就被打得流了两个孩子。后来伤了身子,被诊出不能再生育了,就被那家人休回了娘家。
顾眉一身单薄的夏衣,遍体鳞伤回了娘家,得到的不是家人的关爱,而是谩骂。骂她没能耐,拢不住女婿,身子也不争气,一个孩子也生不出,是个不下蛋的母鸡什么的。
被夫家休弃,又被娘家人责骂,无依无靠的顾眉只能埋头干活,把家里的杂务都包揽了。就这还天天挨骂,受冷眼。
钱婆子倒是对这个外孙女有几分疼爱,刚好这回福生家迁新居待客,她眼珠一转,就给自己外孙女找了一个“好出路”。
难得找到这么一个好人选,钱婆子自然不会因为陈氏几句话就放弃,反而厚着脸皮跟周琳说,“俺家眉儿也是命苦,你好歹占了她的福分,也可怜可怜她,伸手帮她一把。反正眉儿不能生,也影响不了你在家里的地位。不说别的,就当个猫儿狗儿养在家里也好啊。”
周琳这会儿的脸色已经黑得不能看了,钱婆子说了这番话后,她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福生。这事儿钱婆子说了不算,还得看福生的意思,看他是不是对那个差点和自己定亲的女人心软了。
福生赶紧跟钱婆子说,“婆婆,当初反悔的是顾家,我家不欠她什么。她如今过得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我收留她?”
真是裹乱,自从之前的羊肉汤家那个小娘子的事情出来,媳妇已经对他耳提面命过了。他自己也是注意跟异性保持距离,但是谁想到,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好端端的,这“前”相亲对象家人找上门了。
“哎呦,我说福生啊,你是没见过俺家眉儿,要是见了,你就舍不得拒绝了。”钱婆子用一种你知我知的表情跟福生挤着眼说。
她是对自家外孙女的容貌是有自信的。不说能比周娘子生得还美,至少也能平分秋色。男人么,都是喜欢新鲜感的,两个不同风情的女人,左拥右抱,只要有机会,谁会拒绝呢?
赵氏早就忍不住了,等听到这里,“嚯”地一下就站了起来,看也不看钱婆子,直接跟福生说,“你先把你这一摊子烂事解决了吧,二丫我们就先回去了。”
福生一听,赶紧央求地看着周琳说,“媳妇,你相信我,这事儿跟我没有关系,当年我一次都没有见过顾家那个什么娘子,肯定不会纳她的。”
看周琳面无表情的样子,福生急了,拉了媳妇的手,当着钱婆子还有一众宾客郑重的说,“请咱上湾村的父老乡亲作证,我蒋福生这辈子的媳妇只有周氏一个,绝无纳妾的意思!”
也许是觉得前面有点严肃了,福生又拱拱手笑着说,“此外,有一件事好让大家知道,我家的木枋契约上写得可是我媳妇儿的名字,我不过是一个长工罢了。若是为了不相干的女子惹了她生气,我怕是要被扫地出门了。”
听了这话,堂下一片哄笑,有笑福生夫纲不振的,也有羡慕周琳有福气的。不过有那明眼的,已经猜出了福生的木枋能开起来,怕是多亏了周氏的嫁妆银子。不过就算这样,周氏能被如此对待,也是值得了。
赵氏和周爹的脸色好看了一点,但是还是执意要带周琳回去住上几天。毕竟不管怎么说,这事儿也是因福生而起的,他们就是迁怒怎么了?
因此,周琳跟福生和公婆解释,“我知道这事儿不怪咱家,但是我爹娘心里有气,我就先跟着回去待上几天,也好劝劝他们,过上几日就回来。”
陈氏也知道这事儿是给了儿媳妇没脸,还当着人家爹娘的面,没有当场闹起来已经很给他们面子了。就和蔼地跟周琳说,“过去住上几天也行,等两天让福生去接你。”
周琳用的是“回”,陈氏用的是“去”,意思就是那终归是你的娘家,你自己的家是蒋家。过两天让福生去接,也就是说不要住太久。
听懂了婆婆的意思,周琳抱着小鱼儿就跟着赵氏和周爹回家了,徒留福生伸着手在后面,呆愣地站着,一脸失落。他倒是想追上去,但是老丈人的眼神太吓人了。
谁知这时半天没说话的钱婆子,指着周琳的背影说,“呶,你看,这一个女人家,气性这么大,统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就给夫家脸子看,说回娘家就回娘家。我看福生你平日里指定没少受气,木枋的事儿也该慎重点,放个女人家名下算什么事儿,反倒要被人辖制。”
然后埋汰了周琳之后,钱婆子又推销起了自家外孙女,“我看你啊,就合该有个贴心的人在身边。过两天我就带着眉儿来,你指定能相中。”
说完钱婆子就笑呵呵地拍拍屁股就要走人,也不等人家答应,就自顾自做了决定。福生自然不肯这么放她走,不然就算他刚才已经明确表态了,也挡不住村里的流言。
他一个大步窜到钱婆子面前,挡住她的去路,义正言辞地说,“婆婆,我叫您一声婆婆,是敬您这么大年纪。但是您这事儿也太恶心我们蒋家了,我们家可不是开善堂的,不管什么别人不要的都往家里划拉。”
福生也真是恼了,说话也难得刻薄了起来。
陈氏点点头,算是附和儿子的话,然后又接了一句,“钱婶子,我蒋家虽然在村里根基不深,也不是怕事儿的,若是您存心跟我们家过不去,也别怪我们不客气。”
“就是,您要是再折腾,我就领了人砸了你们家。还有你孙子,见一次,揍一次。”福亮深知打蛇打七寸的道理,唯一的孙子,和一个外孙女,就看钱婆子选哪个了。
钱婆子自然不敢拿孙子冒险,只得悻悻地骂道,“看看你们蒋家孩子,一个个这么没教养,这是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吗?现在就算你们求我,我也不会把外孙女送到你们家的,没得带坏了我的眉儿。”
今天来吃酒的村里人,都觉得这次值了。不但吃了这么好的酒饭,还看了这么一出好戏。
席间也有人说顾娘子实在可怜,当初两个人差点就成了夫妻。蒋家反正也不差钱,就接过来养着也好。
镇上凡是有点小钱的人家,男人都惦记着纳个妾,养个丫头的。福生这么大的木枋,不知道赚了多少银子。别说一个顾眉,就是再来几个,也养得起,何必这么绝情。
好像大多数男人都认为福生应该接受顾眉。虽然是个二手的,但年纪也不大,颜色还好,又是主动送上门的美人,福生居然还要拒绝,真是傻了。
反正说到最后,几个男人总结了之后,就说还是周氏太善妒了,幸灾乐祸地笑话福生耳根子软的。有这么多钱又如何,连纳个美人儿都不敢。
倒是女人们都一面倒地骂钱婆子不是东西,顾眉是狐狸精托生,最爱勾引男人什么的。分明没几个见过顾眉的,倒是说得有鼻子有眼一样。
陈氏听着乱糟糟的议论声,不住地骂蒋铁林爱显摆,请了这么多人来,是怕不够丢人吗?她早说了,自家人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吃个饭就好了。他倒好,非要把村子里的人都请来,说是让人见识一下蒋家的大宅子。
这回倒好,宅子也见识了,人也丢大了。
蒋铁林也自觉理亏,不过他不好意思认错,就咳嗽了两声,冲着院子里的人说,“大家吃好喝好就先回去吧,家里还有事儿要忙。”
主家都这么说了,大家也就识趣地起身离开了。也许是福生的态度比较坚决,倒也没有关于福生纳妾的流言传出。反倒是很多男人都羡慕起他的艳福来了,然后再惋惜一下他的不解风情。
自从钱婆子说了要把顾眉说给福生做小的事儿,顾家的小儿媳就一反常态,对顾眉亲热起来了,还不忘提醒大姑子,“大姐回头就要攀上高枝做凤凰了,你要是发达了,可别忘了提携一下你弟弟。都是一根藤上的瓜,你吃肉总不能让咱连汤也喝不上把?”
还真没看出这个成天哭丧着脸的大姑子,还有这种本事。不过,不管怎么攀上的,反正人家就要富贵了,现在不巴结,还等什么时候。
想到这里,顾家小儿媳就接过顾眉手里的扫帚,殷勤地说,“大姐,我来吧,您那手可得好好养养,回头还得再做一回新娘子呢。”说完自以为有趣地笑了起来。
顾眉心里五味杂陈,她想起那一年,媒人上自家提亲,说起的那个忠厚老实的小伙子。她本来没有什么期待的,在亲事没定成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
但是嫁了人后,每天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她就一直在想,如果,如果当年她要是嫁给了那个人,又会过着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呢?
后来听说那个人娶了妻,开了铺子,生了儿子,日子过得再好不过了。他越幸福,她就越觉得遗憾。想到那本该属于自己的幸福,都被另一个女人享受,她就忍不住心生嫉妒。
一念起,心魔生。
自从外婆跟她说了给福生做妾的事儿之后,她虽然不甘心于只做一个妾,但是却自信有把握拢住福生的心。同时她的内心又有一种隐秘的快乐,她那点挥之不去的遗憾,终于有了弥补的机会。
真的就像做梦呢?顾眉晚上躺弟媳妇新换的干净被褥上,痴痴地笑了起来,就连梦里,都有一个模糊的影子,温柔地拥她入怀。
果然是做梦。
第二天,钱婆子带过来的回信,对顾眉来说,不亚于晴空霹雳。
☆、第83章 解决
第二天,顾眉第一次睡到了自然醒, 坐到饭桌前正小口地喝着弟妹亲自熬的米粥, 就看见钱婆子推门而入。
顾眉惊喜地迎上去, “外婆, 您怎么来了?”然后看钱婆子脸色不好, 就惴惴地问,“是不是蒋家,他那个媳妇不愿意......?”
“什么他媳妇不愿意, 他们全家都不愿意!”钱婆子气呼呼地说, 真是不识好歹。他们家眉儿多好的一个小娘子, 要不是命不好, 又生不出孩子了, 怎么舍得给蒋家做妾。
顾家小儿媳一听这话,刷的一下就把顾眉手里的米粥夺了过来。既然蒋家不要大姑子, 那她还是个吃白饭的,好好的米粥给她喝了不是浪费吗。
顾眉却没有注意到手里的米粥被夺走了, 她着急地问道, “外婆,那我, 我可怎么办?”
顾眉老娘眉毛一竖, 把碗底往桌上一摔, “怎么办?你还想怎么办?回头我看看还有哪家愿意要你,总不能天天在家白吃白住的。”
对自己闺女说的这话,钱婆子也是痛心, “你没嫁的时候,我对你有哪点不好,让你现在这么看不上自家闺女?”
看着顾眉娘不以为然的样子,钱婆子只得回头安抚外孙女,“别担心,眉儿。赶明儿你去外婆那边住上几日,瞅了机会去见见福生。”
她爱怜地抚摸着顾眉的眉梢,眼角,欣慰地说,“他这是没见过你,要是见了你,保准魂儿都丢了。咱家眉儿这么俊,给那个木匠小子当小的,算是便宜他了。”
听到这里,顾眉眼中含泪,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顾家弟妹一看大姑子还有戏,赶紧又端着手里的粥碗去锅里盛满,笑容满面地双手递给顾眉,“大姐,我看您刚才粥不多了,给您又盛了点,赶紧趁热喝吧。”
钱婆子嗤笑一声,懒得搭理闺女这个贪财势利的儿媳妇,只希望眉儿进了蒋家,不用寄人篱下,看人眼色了。
不顾自家闺女的反对,钱婆子执意把顾眉带回了上湾村,准备找了机会去和福生见一面。
陈氏听说钱婆子真将顾眉带过来了,怒气冲冲地带着蒋大和福亮两个儿子就去跟钱婆子理论。
看着钱婆子家敞开的大门,福亮遗憾地想,要是关着门就好了,保准他一脚踹坏一个。
“我们家好好的,婶子你干啥非要来搅风搅雨的,嫌我家太安生了是吧?您家那个外孙女是没人要了,非要往我们家塞?”陈氏也不进去,直接站在钱婆子家大门口,冲着院子里淘洗粮食的钱婆子说道。
看着怒气冲冲的陈氏和两个儿子,钱婆子一点也不着急。她把装着麦子的筛子从盆里端出来,然后拿了干净的布巾一把一把地擦着。外孙女难得来一趟,她得磨点白面给她吃。
她一边擦,一边语重心长地跟陈氏说,“你啊,孩子的事情,还是得看他们自己愿不愿意。你觉得是麻烦,说不定福生喜欢得紧呢。到时候,多个儿媳妇孝敬你,不也是好事嘛。”
“呸,我儿媳妇好好的,对我孝顺这呢,干嘛还要我儿子捡别人不要的东西?我不缺那一个孝敬。”陈氏对周琳这个儿媳妇还是很满意的,要是福生真动了歪心思,看她不好好教训他。
钱婆子听到这里也生气了,冷哼一声,说道,“你说的话顶个啥用,说不定你家福生等下就要纳眉儿进门了。”
陈氏听到这里,大感不妙,赶紧回去找福生。
福亮看这老婆子又出坏点子,眼珠一转,就回去找了几个平日里关系不错的小子,揪着钱婆子的孙子揍了个鼻青脸肿。这小子哇哇哭着喊,“我奶得罪你了,你干嘛不去揍他,我可啥也没干啊。”
这边陈氏到了福生家一看,大门紧闭,敲了敲门,也没有回应。果然,儿子不在家。她又跑到二胖家里,着急地问,“二胖啊,你见福生了没有?”
二胖也不清楚,挠挠头想了一会儿,不确定地说,“大约是出去了吧?不知道是不是去铺子了,晌午看到他出村子了。”
这出了村子,陈氏就不知道去哪儿找了,只能在家里惴惴不安地等着儿子回来。
那福生在做什么呢?
最近这两天他天天跑丈人家去看媳妇,好话说尽,奈何老丈人一家不放人。
回到家里,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福生只觉得度日如年。想起媳妇对他婚前雕的饰物十分珍惜的样子,他就决定去一趟王家集的王老四家,把先前看中的那块黄杨木料子买下来,给媳妇雕一副头面。
黄杨木在卧牛镇这么大的地方,本来就少见,王老四手里那块料子又尤其的好。因此,他的要价也不低。
福生和他磨了几回,都没能让王老四降价割爱。这回想着既然是送媳妇的,那就多花点银子买下算了。
顾眉今天一大早就来到了福生家附近,躲起来观察福生什么时候出门,好抽机会见上一面。这回正好看到福生往村外走,就远远缀上了。
直到出了村子二里地,顾眉才一路小跑追上了福生。
福生听到后面脚步声,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一个约莫二十七八的小妇人看热切地看着他,让他莫名其妙,就问道,“这位大嫂,您认识我?”
大嫂?他居然叫我大嫂?顾眉气得发抖,压抑着怒气,哀切地说,“我是顾眉,你怕是忘了,我比你还小上一岁。而且我现在已经归家,叫嫂子不合适吧?”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冒犯顾娘子了。”福生吃了一惊,这就是顾眉?亏钱婆子说得那么好,也不过如此嘛,连他媳妇的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
听着福生不那么真诚的道歉,顾眉抬起手摸摸自己的脸,似乎真的不如年轻的女孩儿水嫩了?不过被自己向往的男人这样问,她还是很受伤的。
其实,顾眉虽然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些,也是因为日子不顺心,终日愁眉苦脸的缘故。但是她姣好的面貌和成熟女人的风情,再加上因为自怨自艾而楚楚可怜的神情,还是很吸引男人的。
无奈福生娶了媳妇后,就觉得自家媳妇天下第一美,对别的美人都丧失了审美的能力。也就是俗称的选择性眼瞎,这是周琳的原话。
“听说我外婆前几天提了我的事儿,你,你是怎么想的?”顾眉看福生道了歉就要继续赶路,赶紧提及了正题。
福生不解地说,“我不是已经说明白了吗?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会纳妾的。顾娘子清清白白的人家,回头还是找个好人家,做正头娘子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