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婴低下了头:“我又没说你不好。他——他有多坏,你不知道。阿娘,你不在,他叫人打我板子,他——”
远远看见龙王换上黑色朝服过来,苏兰在阿婴脸上亲了亲,抱起他嘱咐:“等会进宫乖一点,听到了吗?三王的太子都在呢,你也要争气,别让你父王下不来台。”
阿婴撅起嘴,哼了声。
不多时,三王携太子同来,与苏兰打过招呼,便在一旁等候。
一切就绪,可龙王不走。
他站在苏兰面前,薄唇动了动,说了一个‘你’字,脸上红了几分,便又说不下去。
苏兰催他:“你想说什么,倒是说呀。人家都在等你。”
但是他一句话死活说不清楚的毛病,却是越来越严重了。
三王干等着,也就罢了。
王太子们却闲不住,开始攀谈起来,声音压得很低。
朱雀太子低声道:“方才,我母后看见……龙王把素澜长公主扛回来了。”
白虎太子道:“小声点……你也不怕龙王放雷劈你。”
朱雀太子笑道:“这倒不怕,龙王是我长辈的长辈,才不会与我计较。倒是阿婴——”看了眼小小的婴儿,见阿婴也在阴森森地看他,对他露出牙齿笑,不觉背后一凉,赶紧止住话头。
那一边,龙王还在犹豫。
阿婴受不了了,收回放在朱雀太子身上的目光,皱眉不耐烦道:“阿娘,他怕他不在,我不在,你又跑了。”
苏兰哑然失笑,对龙王无奈道:“六道轮回台有你的人看守,这里……不是有无名么。你叫他看着我罢。”
龙王开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就是这个意思。”阿婴越发烦躁,就去揪他父王的衣角,拖着往前面去:“你到底走不走?你不走我自己去。”
苏兰笑了笑,素手轻抬,闪着夺目银光的白绫缠上龙王的手腕。她把另一端系在自己手腕上,打了个死结:“星河有灵性,这样我与你心意相通,我离开苍龙王宫,你定然第一时间知晓,放心了吗?”
太子们见那绫罗绸缎十分好看,便相互问那是什么好宝贝。
最后还是朱雀王看着他们,解释道:“那是素澜长公主……青龙王后的法器——她十八岁时,先帝命织女用星河之水与天上辰星织成的,自然亮闪闪的好看。”
朱雀太子喃喃道:“出去一会儿还得系条带子,生怕人跑掉,这不坐牢么?难怪母后总说她姊姊可怜,为此还悄悄哭过几次……”
他的父王挑高眉宇,凉凉看着他:“你那点本事,阿婴侄儿一道雷劈下来,可是会伤筋动骨的。”
朱雀太子忙站直了,闭紧嘴巴。
*
从帝宫回来,已过掌灯时分。
四王觐见后,天帝又单独留下了龙王和阿婴叙旧。
……有什么好叙旧的。
天帝素来是温吞的性子,见了战功赫赫又辈分极高的龙王,更是吞吞吐吐了半天,才吐出一句:“待素澜好一些。父皇历劫,素澜居功至伟……龙王,就算看在素澜比你小上如此之多的份上,也不要……欺侮她。”
阿婴在旁边幸灾乐祸的笑。
龙王不动声色,淡淡道:“素澜与我感情很好。”
然而,不会有人信。
回宫路上,阿婴笑嘻嘻道:“叫你把娘亲扛回来——”
龙王面无表情的纠正:“抱回来。”
阿婴耸耸小肩膀:“众神之巅的神仙吧,他们的眼睛跟别人不一样,只看自己想看的东西,管你抱没抱,反正你扛了——不要脸,阿娘比你小那么多,你好意思欺负她。”
龙王双手攥紧,骨节泛白:“阿婴,明日起,我定要亲自管教你——”
阿婴打断他:“为何非得明日起?”
已经到了苍龙王宫。
龙王走在前往凤宫的路上,不想再与他起争执。
阿婴却跟了上来,冷冷道:“你去凤宫作甚?你不是发誓永不踏进凤宫一步的吗?你的千金一诺呢?”
他挡在龙王身前,龙王欲绕开他,他又一个闪身拦在跟前。
龙王竭力忍耐,平静道:“你让开。”
阿婴脸色阴沉,声音冰冷:“我问你,你的一诺千金呢?”
龙王恼了,冷声对侍从道:“传本王命令,即刻取千两黄金来!”
于是,苏兰从凤宫出来,看见的便是宫门前的黄金千两,还有正在沉默对峙的父子,如出一辙的眉眼,如出一辙的愤怒。
龙王盯着阿婴,气得容色苍白:“千两黄金也不是给你的,本是我对你母后的承诺——”
阿婴阴阳怪气的笑,毫不客气的打断他:“哟,我好稀罕哦,一千两黄金呢!哼,本太子出生当日,帝宫的赏赐、四王的贺礼,够买你无数的千金一诺了,你还以为很值钱呀?”
龙王雷霆震怒:“你——”
眼看又要刮风下雨,苏兰赶紧把他往宫里推:“好了好了,陛下的赏赐,臣妾十分喜欢,感激不尽。”指了指侍从:“都拿进去。”然后利落地把阿婴抱起来,飞快地走开,回东宫。
路上,苏兰头疼道:“阿婴,你能不能别气他了?他刚从神魔交界地回来,你好歹……好歹让他休息一阵子。”
阿婴冷笑:“他从前叫我受的气,我就要原封不动的讨回来。阿娘,你瞧他老羞成怒的样子,瞧他——分明是条巨龙,性子比小乌龟还像乌龟。”灵机一动,他拍掌笑起来:“对哦,等他……鬼知道几十几百万岁大寿的时候,我送他一个龟壳算了。”
苏兰:……
劝了阿婴一路,离开东宫的时候,他总算答应,明天给他父王赔个不是,然后苏兰带他去仙界看一年一度的花灯会。
回到凤宫,龙王已经从玉池沐浴归来,坐在窗下榻上,手执一卷书。见苏兰回来,余怒未消:“……他太不像话。”
苏兰走了过去:“阿婴的性子,时而像九万岁的神仙,时而又像九岁的孩子,这也是我不好,多年不在他身边,未能关爱他。可沉楼,你也是——你待他太严厉了,修为功课方面,如苛求自己一般苛求他,这样不好。”
龙王淡淡道:“我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父母早已不在,我执掌青龙族兵权,已在神魔战场守了上万年。”
苏兰屈膝坐到他腿上,抱住他柔声道:“我知道你厉害呀,你最厉害了……我不很久以前就说了么,一直敬你为神界的英雄。”
龙王拧眉,脱口道:“我不要你敬我为——”
“嘘,那是以前。”纤细清秀的手指放在他唇上,帝女眼中有温柔的流光,轻声道:“现在,我依旧敬你戍守天庭的功劳,但更爱你如夫君。”凝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字,无比郑重而神圣:“我爱你。沉楼,我对你——”
未尽之言消逝在热烈的唇舌交缠中。
恍惚中衣带被他解开,他的手伸了进来,苏兰回过神来,按住他的手,喘息道:“差点都给忘了。”拉起褪至腰间的衣物,站起来离他远了点:“你受伤了吗?”
龙王一怔,站起来:“没打仗。”
苏兰又问:“累吗?”
他微微一笑:“可以更累。”
苏兰脸色泛红,瞪他一眼,手指动了动,旁边的柜门忽然开了,有个精致小巧的盒子落进掌心:“那你把这个戴上。”
龙王接过来,看了一眼,有些无语,许久才问:“什么地方弄来的?”
“东海龙宫。”
龙王便更加无奈,按捺下几欲把持不住的欲望,耐着性子道:“素澜,你喜欢我便戴,可对我没用……这东西质地极软又容易破裂,所能承受的灵力压迫有限。东海龙王司雨,灵力修为也就那样。我主战,真的没用。”
苏兰愣了愣,随手丢开了,红着脸道:“那好,你……记得射外面。”
龙王:……
苏兰恼了,咬了咬嘴唇,委屈道:“我还要孵你儿子呢,你又刚回来,我能怎么办?”
龙王咳嗽一声,低低道:“也许不会——”
“你自己会不会,你不清楚呀?”气的轻轻捶了他一下,心中有些崩溃,羞恼道:“阿婴怎么来的?不说他,每个世界……不都很快么?我不管你了,反正我短期内不想生,除非你不仅能孵蛋,还能自己生蛋,否则——你看着办。”
龙王低叹一声,安慰道:“好,你说什么都行。”
苏兰见他又要过来,赶紧退开几步,抬手制止:“还有——我们约法三章。沉楼,我平时……咳咳,床上都依着你的多吧?也没有经常一本正经的叫你停下,对不对?”
龙王心里好笑,假装认真的思索一番,含蓄道:“可你经常说不行了,不行了……”
苏兰脸上烧红一片,恨恨道:“我很认真的和你谈话!”见他笑着点了点头,便道:“那以后你要有节制,做人总得有节制……做一条龙也是。我正经的跟你说不要了,你便听我的话停下——就像明天,我答应了带你儿子下去仙界赏花灯,你就不能乱来。”
龙王闭了闭眼,叹道:“依你。”
苏兰低下头,安静片刻,举起一根手指头:“那今天,一次?”没听见答话,眼睛盯着白色的袜子,又加上一根手指:“两次。”还是没有声音。“三次。再多都要天亮了,我跟你说,阿婴那脾气,如果失约了——”
忽然被他抱起来,放在榻上。
怔忡过后,刚回神,见他双臂撑在自己身侧,烛火迷离,他的眼里也有笑意,依稀又有些不悦,居高临下道:“一次,两次,三次……”轻轻一笑,俯身下来,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侧,他的声音沙哑:“……澜澜,这么多年了,你对我……是有什么误解?”
*
对众神之巅的上神而言,睡觉不是必须的。
这很好。
苏兰全身浸泡在玉池中,舒适地闭上眼睛享受,虽然身体疲惫不堪,但精神不是很困倦,反而神清气爽。
不免模糊的想,真是作孽了,九万年以后,才知道原来双修有益身心健康,不全是下界男修为了哄骗女修,捏造出来的谎话。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水面上浮着一层朱红花瓣。
龙王隔着一段距离,坐在另一边。
妻子不让他靠近,他又没有闭目凝神休憩的心思,便在水下轻轻踢了一下。
水声荡漾。
苏兰感觉有什么碰到自己的脚,睁开眼,见他温柔微笑的模样,也笑了起来,过去靠进他怀里,轻声道:“你不想休息呀?正好,有几句话跟你说。”
龙王揽住她瘦弱的肩,指尖碰了碰柔嫩的脸颊:“我在听。”
苏兰偏过头看他,正色道:“我爱你。”
龙王一怔,下意识道:“我也爱你——”
“对了。”苏兰点头,叹了口气,接着道:“以后问你为什么娶我,这个是标准答案。你别管我喜不喜欢听,说了总是没错的——至少我知道你那些奇奇怪怪的举动,到底是为了什么。”看着他有些茫然的眉眼,又是一声长叹:“对你没有不喜之处——这句话的意思是,我没那么讨厌你。”
龙王便不作声了。
苏兰又道:“还有,七天七夜?不好。把我丢在玉池里,说走就走?更不好。怀着阿婴的时候,生阿婴的时候,你那个什么一诺千金,一次也不来——非常非常不好。”
龙王静默许久,低声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