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她急迫问道。
陆勉见她抵触, 起身去给她倒水,平静应,“宣平侯府。”
她应该记得这个地方,宣平侯府的密室。
“你忘了吗了?小时候你来侯府,误闯进来,赶巧父亲来了,怕被他发现,我把你藏在这后面的。”
那时候她才八岁, 娇滴滴的,长得乖巧可爱,可谁想到她那么调皮。不过倒也听话, 捂着自己的小嘴, 瞪着两只水莹莹的大眼睛蜷在床榻后, 一动不动,一直到父亲出了密室。
他去唤她,没动静, 掀起落在她身上的帷帐一瞧,竟睡着了。无奈只得把她抱了出去,送到妹妹的房间里。
这一幕好似不久前才发生的,如今眼前的人,已经是个风致雅韵的姑娘了。
余竞瑶一丝反应都没有,瞧她是真不记得了,陆勉又坐了下来,把水递给她。她口舌干涩,嘴苦得很,接过水喝了些。趁他放回水杯的时候连忙下了床。
陆勉静静地看着她奔向了门口,却如何都打不开这密室的门。她怒然回首,瞪视着他。陆勉淡笑,上前扳了扳墙上的洒金铜花瓶,门开了。余竞瑶狐疑地看着她,抬脚便朝外迈。
“你确定要走?你走了,你妹妹和侄儿呢?”
余竞瑶迈出去的脚停了住,顿时明白了,惊怒回首。“你把他们带哪去了!”
“很安全的地方,你若是想见,我可以把他们带来让你见见。”陆勉淡然道。余竞瑶深深吸气,平复了心情,她明白他的目的。平静地看着他,“陆勉,我已经在这了,你把他们放回去吧。”
陆勉摇头,靠近她,她却步步后退,他无奈停了下来。“送哪去呢?晋国公府被封了,将军府也没人了,久居昱荣公主那始终不妥。”
“这用不着你操心!我自有办法。”
“能有何办法?无非就是回宁王府吧。即便你想回,宁王肯接受,你母亲和妹妹会同意吗?整日面对自己仇人,寄人篱下,看着他的脸色生活,你这哪里是对她们好,这是折磨。”陆勉叹了一声,盯紧了余竞瑶,查探着她的每一丝表情变化,他认真道,“他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踩着你们一家,你忍得下吗,你和他还能回到从前吗?”
余竞瑶眉头微蹙,“我们夫妻的事,不是你能理解的。”
陆勉闻言冷笑,“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么?他背后的那些势力,他的身世,我一早就查得一清二楚了。”看着她震惊的表情,陆勉续言道,“从你嫁他开始,我就一直关注他。我明白你为何嫁他,是担心晋国公曾经的罪行,会招来他的报复。你以为你是去给晋国公赎罪吗?他会为了你放弃复仇,你岂知他不是利用了你。”
“你一心在二人之间调和,你想让他顾及夫妻之情放过你一家人,可他却在利用晋国公对你的父女之情把你一家人步步逼向死地。皇帝对晋国公忌惮已久,你父亲是留不下了,但还没人敢处决他,除了你的夫君宁王。可也是,为皇帝了了这么一桩心事,如今在皇帝心中,睿王哪里还及得过他。”
余竞瑶想得出神,眼神空洞恍惚,陆勉趁机拉住了她,神色殷殷,语气温情道,“你是为了赎罪嫁给的他,如今你不欠他的了,没必要委屈自己再留在他身边,你们没有关系了。回来吧,你本来就应该属于这,若没有他,宣平侯府就是你的家。带着母亲和妹妹回来,我和你一起照顾她们。还有你兄长的孩子。”
“那我的孩子呢?”余竞瑶冰冷道。
陆勉耐不住激动,拉着她,道,“为了你,我一定有办法把他夺回来。”
“你夺得回来吗?他是宁王,宝儿是皇裔。如你所言宁王如今在皇帝的心中分量愈重,你就不怕他哪一日继了皇位报复你吗?你还有容身之地吗?”
“不会的。”陆勉眼神坚定,一股决绝的寒意从眼底泛出,“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一定能够帮睿王上位,沈彦钦此生都翻不了身了。”
“所以这才是你的目的。”余竞瑶甩开了他的手,冷笑,笑得陆勉心里隐隐发寒。“你的目的就是利用我扳倒宁王。”余竞瑶想象得出,若是没了自己,沈彦钦会做出何等没有理智的事来。
“不是。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陆勉惶恐争辩。
余竞瑶望着他,冷面霜眉,“这都是你给自己找的借口,你从我的角度想过我要的到底是什么吗?你为的不过都是你自己。”他打着为她的名义,做出的事情却是屡屡伤害她,这不是爱,他所有行为的缘由都是出自对宁王的不甘。
陆勉张皇失措,心里隐蔽的一处被人戳中,他感觉自己无遮无拦地被暴露出来。他在心里为自己辩解,她说得不对,自己所作的一切就是为了她,她不可以这么指责自己。
余竞瑶见他面色发青,拧着眉,眼神惶惶飘忽地立在原地,向来镇定的他也有无措的时候,说是无措更像受惊,她甚至担心他哪一刻会爆发。
余竞瑶知道,他肯定不会放自己走的,与其激怒他,到不若先为自己争取机会。她去了方才的凌厉,沉静下来,轻声道,“你若真的为我好,把我妹妹和小侄儿接来吧。小侄儿早产,我要亲自带他,不然我不放心。他若是出了什么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她的话,让陆勉情绪稳了下来,他镇定地看了她许久,微微一笑,依旧温润若玉,神情变化之快真的让余竞瑶有点怕了。
“你放心,我一会便把他们接来,你也不必留在密室了。我让下人寻个厢房,你们安心住着。不过我让你安心,你也要让我安心,不然你知道后果是什么。”
这威胁让余竞瑶心里憎恶,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转身回了房间,安安静静地坐在了床榻上。
陆勉看了她一会,再没说什么,出了密室。密室的门也果真没有关。有必要关吗?把柄捏在他手里,为了妹妹和小侄子,她此刻什么都做不了。
出了密室,陆勉的长舒了口气。不管用什么手段,她终于留下来了。这才应该是她的归属,他就从来没想过宣平侯府会有第二个女主。府中的一切都没变过,还是她小时候来的样子,庭院里她喜欢的那颗樱桃树,几次父亲嫌它寓意不佳要砍掉,他都强留了下来。若是砍掉了,她哪还来的借口来摘樱桃呢。还有园林里的那架秋千,陆瑾央了几次他也没走心,只她一句话,他就架了一座。说了为了妹妹,他却盼着拉自己去荡秋千的是她。
还有他书房里的矮凳到如今还留着。晋国公让她跟着他学画,八岁的她手臂才不过刚刚搭在高几上,于是他遣人给她做了个脚踩的小凳,让她站在上面画,不然坐在椅子上,她保准两刻钟不到就睡着了。他对她冷淡,严厉,也是为了她好,大家闺秀不能整日调皮不学无术。她经常站到腿麻动不了,他只得抱着她去坐榻上,她也不怨,还要逞能,就是怕他轻看她,曾经的她在他面前永远没有信心。
陆勉突然觉得,如果那个时候没有要求她那么多,让他感受到自己的情义,是不是她就不会为了晋国公而嫁给沈彦钦了。他应该对她再好一些的……
自己是为了她好,都是为了她。陆勉暗暗道。可余竞瑶的那句话他甩不掉,“你想过我要的是什么吗?”
……
陆勉果然把沛瑶和小侄儿接来了,和余竞瑶一并安置在了后院邻近园林的清馨堂。
见了沛瑶和侄儿,余竞瑶的一颗心放了下来。陆勉还算心细,给侄儿寻了两个乳母日夜照顾着,暂且平稳,可还是让人怜惜到心疼。
待陆勉走了,她拉着妹妹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余沛瑶冷漠极了,每一句都应得极其不情愿。
“我去接孩子,在将军府遇到他,他说替我和母亲安排了住处,我便和他去了。”
余竞瑶恨其不争道,“他说你就信!”
“不信他信谁?跟你一起信宁王?若不是宁王,我们一家会沦落至此。陆勉还劝我不要恨你,若不是你,岂会惹得这么大的祸事。”
“要害我余氏的不是宁王,是皇帝。即便没有宁王,我们一家也免不了这一劫。”
余沛瑶冷哼一声,不屑地瞥了姐姐一眼,“陆勉果然说的没错,你的确被宁王蒙了心智了。”
“到底是我蒙了心智,还是你。陆勉说什么你信什么吗?他若是光明磊落,会用这种手段囚禁你我?一直没有人到这来寻我们,公主和母亲那边一定不知道我们在哪,指不定多着急。你我多留一天,对母亲就多一份惊忧,即便公主瞒着,她早晚也会知晓的。这些你都想过吗?”
“小侄儿这么弱,需要个安稳的环境,如今这情形若是出个三长两短,你我对得起哥哥吗?对得起舍命保下他的嫂嫂吗?”
姐姐的话一句句地敲着余沛瑶的心,这些她不是不懂,只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一面忧心母亲侄儿,一面又不愿相信陆勉欺骗她。
瞧着妹妹轻咬着唇,怔忡不宁的模样,知道她是没了主意。余竞瑶拉着她的手道,“别慌,你听姐姐的,我们找机会一定可以离开。”
余沛瑶神情复杂地看了看姐姐,颦眉凝神,没有表态。
二人不受限制,但也仅限于在后院行动,且一直有人寸步不离地跟着。小侄儿养在乳母那,余竞瑶只能去看,接不走他。
不过她看得出来,陆勉的目标还是自己,对沛瑶,他宽松多了。或许这是件好事。
陆勉每日都会来看余竞瑶,陪她一起用晚膳,他把记忆中所有她爱吃的菜都吩咐食膳房端上来,可她只吃那么两道,好像跟着沈彦钦,她胃口都变了。
用了晚膳,他会带她去散步,聊他们小时候经历的事,每每聊到动情,陆勉都会感喟地看着她,然却迎不来一丝动容,她就这么冷漠。
他还会带她去书房,书房里竟还存留着她儿时写的字。余竞瑶心里一酸,眼睛红了,她掩饰,但陆勉还是瞧出来了,兴奋地拉着她做在高几前,站在她身后把她拢在怀里给她指每一个字都是如何写出来的,他是如何教她的。
余竞瑶眼泪还是留下来了,默默滴在纸上,洇了字。陆勉心一紧,收紧了胳膊把她抱了住,余竞瑶赶忙推开他,迅速起身,大步出了书房。她捂着自己的胸口,心都快疼死了。
从踏进去的那一刻,脑子里全都是她和沈彦钦的点点滴滴,他就是那样拉她做在高几前,让她临摹书法;也是站在她身后笼着她教她写字。他不叫她看佛道的书,紧紧地抱着她生怕她飞走了;她看着俊秀的他出神,亲了他,最后还是落到他的缱绻意浓中,沦陷了。书房中满满的,都是他们温情的记忆。
脑袋里那个挺拔却苍凉孤寂的背影突然浮现,一步一步地淹没在黑暗里。时间若是能在那一刻静止该多好……
宁王府,书房里烛火跳动,在沈彦钦脸上投下晦暗不定的阴影,像天际翻滚的黑云,许下一刻便会电闪雷鸣。
他手里还在摸索着耳坠上的珍珠,心和珍珠一般,都没了温度,没了魂。
程兖看着失神的沈彦钦,叹息,低声道,“宁王,我不该把信藏起来……”
沈彦钦没看他,只是轻抬了抬手,示意他不要说了。
程兖见他此般,心中又悔又怒。听闻晋国公府搜出了一封一模一样的信,程兖便把宁王的那封藏了起来,让王妃以为是宁王送去的。他的意图很简单,既然王妃和宁王已经有了隔阂了,不若顺水推舟,让她误会到底,从而彻底断了两人的关系。有她在,早晚是个牵绊,眼下便是。
这晋国公的案子,明眼人谁都看得出皇帝是欲加之罪,恨不能晋国公一家灰飞烟灭了才好。宁王大可不必参与,冷眼旁观,如此王妃即便恨也怨不得他。可怎奈陆勉偏偏要推荐他接手,他还偏偏就接了。
接了倒也罢,顺了皇帝的心,了了晋国公一族,不但为越国报了杀戮之仇,还能卸下皇帝的戒备,为日后夺位铺路。不管哪条路,对宁王而言都是有利无害的,但他就是选了最不该走的一条。
他接下这个案子的条件是,免晋国公灭族。这不是朝皇帝心里添堵吗?尤其是为了余靖添,听闻那日,他为余靖添讲情,气得皇帝将茶盏扔出,直砸在了宁王的左肩上,至今淤青仍在。
宁王未语,强忍了下,最后才换得余靖添免死流放。这一切为的都是谁,还不是那个碍了他路的王妃。若非没人敢接这案子,怕平不住舆情言论,皇帝也不会咽下这口气。
宁王是真真把皇帝得罪了。
可皇帝何曾不是把宁王的心也寒透了。
沈彦钦望着烛火,心中阴霾暗涌,他已经被逼上这条路了,心里恨得紧,不得不加快进程了。皇帝,睿王,陆勉,衡南王,他哪一个也不会放过。他以为自己步步为营,定不会输,然此刻他才深切体会了,不登上权利顶峰,他永远保护不了自己想保护的人。
程兖以为他为了王妃**落寞,担心他陷得太深,一蹶不振,还想继续劝他。但沈彦钦没给他机会。
他抬着下颌盯着程兖,脸色阴沉,漆眸深邃,平静得骇人。程兖跟了他这么多年,看着他长大,第一次有了种陌生感。
“最近发生的事太多,局势乱,你去替我照顾承越吧。这里你暂且不用管了,有事我会遣人通知你。”
程兖闻言,心一震,压低着嗓音问道,“宁王这是要支开我吗?是因为王妃而怨我?”
“和王妃无关。”沈彦钦平静道。
程兖心中不甘,冷言道,“哪件事和王妃没关,宁王别忘了你的责任。”
沈彦钦没应,挥了挥手让他去了。程兖跟了他这么久,没人比他更应手,但此刻不支开他不行了。他太偏激,把一切归罪在余竞瑶的身上。沈彦钦明白自己的责任,从没松懈过,只因为妻子,程兖甚至连他也开始怀疑了。再留他,只怕会坏了自己的计划。更怕他会伤害到妻子。
他看着手里的耳坠,捏起珍珠贴在唇边,可还是没有妻子的温度。她平时总是带着这对耳坠入睡,他搂着她的时候会偷偷亲一亲她的耳垂,每每碰到珍珠,都带着她的温热。
她现在到底在哪。已经寻了三天,把京城都踏便了,连个踪迹都没有。
胸口莫名地疼了起来,疼得发紧,沈彦钦不禁皱起了眉。他眼睛发涩,又酸又热,阖目仰在了椅背上,想让这落寞逆流回去,然此刻,金童来了。
“殿下!”金童踟蹰唤了一声。
沈彦钦略显疲惫地看了他一眼,“何事?”
金童皱着眉,吞吐道,“小世子闹了一个晚上,乳母哄不住,请殿下去看看。”
沈彦钦叹了一声,起身走到金童身边,金童这才瞧清,沈彦钦脸色憔悴得让人心惊。他踏着大步迈出了书房,可才走到通往后院的门廊里,听到儿子大哭的声音,他突然止了步,冷眉紧拧,沉默了片刻,转头对金童道,“唤霁颜带着嬷嬷去哄吧。”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一直出了宁王府的大门。
余竞瑶失踪三天,他三天未见儿子。不是不想见,是不敢。他怕见到他就想起妻子,坚持了这么久会崩不住。余竞瑶不再,宁王府都压抑得让他透不过气。
余竞瑶说,哪是她的家。沈彦钦也想问,哪是自己的家。没她在,哪都不是家。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继续,晚上再一更,争取让她今晚上回家。
☆、第114章 逃离侯府
陆勉每日散班后不急着回府,宁王的人始终没放过他, 于是他照常和各同僚相聚, 并无异常。然回了侯府,迫不及待地去看余竞瑶, 陪她吃饭, 散步。说是陪她, 对余竞瑶而言,是在应付他。
她整日脑袋里想的都是如何逃离, 这样长久下去不行,陆勉把她留在这绝不只是为了吃饭聊天,多留一日就多一日的危险。
然这侯府被兵守得外人进不来,她也连个消息也传不出去。
她前天请他去公主府见见母亲,她惦记得紧。陆勉同意了,她希望他这一去,公主和母亲能看出点蹊跷来,然得知母亲身体逐渐恢复的消息外, 其他什么动静都没有。
昨晚上散步回来,他在房间坐了很久,直到沛瑶从乳母那回来, 他才离开, 她甚至看到他在窗外徘徊的影子。余竞瑶心悚, 不能坐以待毙,得想个办法了。
今儿陆勉照常傍晚而归,他换了官服直接去了清馨堂, 刚穿过游廊便听闻争吵的声音。这几日余竞瑶和妹妹一直争论着什么,可他一靠近,二人都静默无声,余沛瑶干脆离开。
陆勉询问,余竞瑶未语,只是问道,“你究竟什么时候放我回去。”
“我几时说过让你回去,回哪?宁王府?亏你还惦记他,人家可未必想着你。”陆勉从小婢手里接过一件披风递给她,“你不想知道为何这么久,宁王对你都不闻不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