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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渔家女从网下取了一条大肥鱼塞到阿媛手里,然后匆匆拨船离岸,对阿媛爽朗一笑道:“我帮你是出于本心,不需要报答,只要你以后还愿意让我拿鱼给你换糕就好了。”
  阿媛手忙脚乱地抱着滑不溜湫的肥鱼,一时无法应答她,待将那肥鱼丢给焦喜梅,转头再看,渔家女已经行远了。
  阿媛只得笑笑,无奈叹了口气。
  焦喜梅刚才听二人对话,有些迷糊,忙开门让站在埠头上的阿媛进来,替她接过背上的背篓。
  阿媛将刚才遇贼,幸得渔家女相帮的事情说了。焦喜梅连连叹气,直说世风日下。
  外间的水道又恢复平静,阿媛望着一汪静水,思绪渐深。
  她不懂政事,却忽而私心觉得,其实宋明礼在乡试中的言论也并非没有道理。税法改制,实施迅猛,受惠者众,受损者亦是不少。最上层的富户,自有办法尽量躲避改制所增加的税收,中层的富户人少地多,关系不够硬,是最受影响的一类。而底层贫户,户籍混乱,大量无地或少地的农人涌入城镇谋生。工商较之前更为兴盛,却也滋生了许多无业游民。
  这些人混不到饭吃,又不愿或已不能再回乡种地,那会发生什么?
  想想刚才两个贼人,恐怕就是这么变为贼人的。
  水面仍旧平静,可往后,一些犄角旮旯处,总有看不见的波澜了。
  再想宋明礼,也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刘靖升在去往京城参加春闱之前,一直没有停止过寻找他,可仍旧音讯全无。
  但愿,他一切都好吧。
  阿媛将心事默然收起,回头笑着,让焦喜梅趁着新鲜把肥鱼剖了,晚饭吃葱香醋鱼。
  ☆、第64章 64
  晚间, 夫妻二人在卧室中燃了明亮的烛火, 将买来的伞放在桌前一把把细看。
  颜青竹边看边道:“早知道今日不让你出去了,无端遭了小偷,还好是没伤着, 不然我得悔死了。”
  阿媛摸了摸伞骨, 抬头道:“别担心, 往后要出门, 我让喜梅一起去。”
  颜青竹摇头看过来, “那不行,下次要出门, 我跟你一起。”
  阿媛嘻嘻一笑,自是应下。
  颜青竹这才将目光专注于伞上, 半晌, 叹口气道:“这些伞坊做出的‘楚腰’,与我们伞坊的没什么区别,连花色都大同小异, 只要把这手柄上的店铺刻印换去, 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楚是哪个伞坊出来的。”
  “那怎么办?也只能任由人家做的。”阿媛担忧道。
  颜青竹忙宽慰道:“无妨,这个结果我早想到了,行业里没什么秘密。我只是没想到, 他们这么快能做到一模一样,大抵是如今经商者众,比往昔竞争大了,人人都力争上游, 这倒也不是坏事。新花样热得越快,冷得也越快,我们要越发推陈出新才行。好在我们总归是做‘楚腰’的第一家,这不,有大生意上门了。”
  阿媛忙问:“什么大生意?”
  颜青竹眨眨眼,“巴瓦蓬去南境前,给我介绍了个京城的商人,人家知道我们是做‘楚腰’的第一家,愿意跟我们做生意。虽则数量不多,倒也有三百把的,若是在京城卖得好,想来还有后续生意。”
  阿媛心喜,“‘楚腰’比别的伞更有市价,这笔生意有得赚呢!”
  颜青竹点头道:“不过这位老板下月赶着回京城,他付了些加急费,要在下月初赶制出来呢,否则得赔三倍定金。”
  “你答应了?三倍定金不少钱了吧?”阿媛问。
  颜青竹放松一笑,道:“那笔加急费挺可观的,我忍不住答应了。放心吧,时间我算过,不仅来得及,还有三四天富余呢。只是最近紫竹被伐了不少,不知道南安村后山那里还有没有成色好的紫竹,明天我亲自去山上看看。”
  阿媛伸手锤了他一下,“材料都没看好,就敢答应下来,你也是胆子大。我看明天家里的糕点也暂不卖了,我也陪你去后山瞧瞧,顺便回村里看看石婶子和阿芹,好久没有回去了。还有喜梅,也该回家见见家人了,这阵子生意忙,她没好意思请假。”
  颜青竹笑道:“放心,没有一点把握我怎么敢答应,就算后山没有合适的紫竹,找于大郎问问,总能有的。明日既然要回去,把仓库里的绸伞送两把回去,让石婶子她们用着,这可是新鲜货,让她们评评好不好。”
  “绸伞?”阿媛疑惑,“什么绸伞?”
  颜青竹放下手中的油纸伞,向她描绘起来,“绸伞是绗州特产,伞面是绸做的,薄得跟蝉翅似的,上面也绘些山水花鸟图案。伞柄做成花瓶样子,下面还坠一截流苏。”
  “这么听起来,是很精美的样子,却只能遮阳用?而且,多是女子使用吧?”阿媛猜测道。
  颜青竹点点头,“不错,这批绸伞是巴瓦蓬从绗州进的货。那会儿是他第一次做这生意,不了解绸伞,只听说畅销得很,他心气儿大,一下子就进了五百把。后来才发现绸伞只能遮阳,而南境那边,人并非以白为美,用伞只为遮雨,没听说有人拿伞遮阳的。就算在烈日下工作的人,为防晒伤,也多用斗笠,打伞便不方便做事了。因而巴瓦蓬晓得这伞恐怕不好卖,就没运回南境,借我的仓库放着,让我能卖就卖,卖了他只收本钱,多的都算我的。”
  阿媛问道:“那这绸伞卖多少钱合适?”
  颜青竹道:“这东西倒比油纸伞贵一些,巴瓦蓬进的那批又是好货,我看卖两钱银子也未必不可。”
  阿媛瞪大眼,“除了你从前套印的那些山水画伞,好像还没有伞能卖到那个价吧。”
  “是啊,所以又有的赚。”颜青竹得意一笑。
  阿媛却哼了一声,“这绸伞到了,你也未和我说一声,如今想到拿山上去给石婶子和阿芹,这才想到我了。”
  颜青竹暗道自己确实粗心大意,一时忘记第一个该拿给她用的,想老实承认错误,脱口却打趣道:“娘子如今也是半个内行人了,点评起伞来头头是道。我想着吧,这绸伞反而不能给内行人看,非得是那不懂的人看了,才能晓得有没有市场。”
  阿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心里自然不信他的鬼话,手下捏了捏袖角,忽而像磨好爪子的猫一般,挥舞着利刃向颜青竹扑去。
  烛火在空气的舞动下闪烁,颜青竹一边躲避,一边怕把烛火撞到,顺便在路过时把烛火吹灭。
  待屋里全黑了,颜青竹溜到床前稳住不动,阿媛跌跌撞撞追过来刚好扑到他怀里。
  ……
  第二日,三人一同上山。焦喜梅在半路先回了家,阿媛与颜青竹则去了后山。
  紫竹的生长速度与其他竹子一般快速,但需得一年以上才出现紫斑,三年以上者质坚韧,方可用于做伞柄。
  颜青竹走遍了整个后山,发现剩下可用的紫竹果然不多了,大抵近来做“楚腰”的伞坊太多,山上的紫竹供不应求。
  阿媛有些责怪地道:“都说你胆子大了,如今若有别的伞坊再来伐一轮,我看你的三百把伞还怎么做。”
  “放心,今日回去就让于大郎来伐竹,赶得及的。”颜青竹胸有成竹地道。
  二人往石寡妇家行去,到得门口,见一男一女正坐在门口的大树下紧挨着。
  走进几步,阿媛认出是阿芹和闰生在那里编花环,不由惊讶。
  闰生见他们回来,马上迎了上去,高高兴兴地叫了“阿媛妹子”“妹夫”。阿媛自是笑着应他,颜青竹如今也不排斥这个称呼了,也对闰生点了点头。
  阿芹也朝他们笑笑,把他们迎进屋去。
  闰生在大树下等着,安静地编着花环,眼神时不时朝门里的阿芹看一眼。
  阿媛觉得,闰生似乎哪里不同了,可又说不出具体的。
  石寡妇见他们回来,自是喜上眉梢,张罗了一桌子的菜。
  四人坐上桌子,阿媛见阿芹不住往虚着缝的门外看,也跟着瞧过去——闰生似乎还坐在那里。
  阿媛看看天色,已是午后,众人忙活一顿饭的功夫,闰生还没走,想必他还没吃过饭,阿媛便又去瞧石寡妇,心想她从来不喜欢闰生,如果自己开口说让闰生进来一起吃,不知道她会不会不高兴。
  却见石寡妇笑着朝阿芹看过去,“让他进来一起吃吧。”这种笑容竟有些惯常似的,阿媛见了不由奇怪,似乎在这些日子里,发生了许多她意料之外的事情。
  于是闰生便进来吃饭了,他笑呵呵地坐在阿芹给他添的凳子上。那凳子本挨着颜青竹,闰生很自然地移了移,便坐得靠阿芹近了些。
  这是阿媛第一次和闰生同桌吃饭,不由得仔细看他几眼。记得自己新婚那日,闰生饿急了,在新房里吃那些喜饼的时候,狼吞虎咽的,今天的吃相却很斯文。而且他还懂得了,给其他人夹菜。
  这实在叫阿媛惊讶,端碗接住闰生夹来的菜时,竟怔怔地不知道说什么。
  饭后,颜青竹同往常许多次一般又径直往后院去。
  挑水劈柴……似乎很久没有做过这些事了,蓦地有些生疏,做着做着还好似得了些平常不曾有的乐趣。
  阿芹收拾了碗筷往厨房里去了,闰生也像模像样地叠起几个盘子,跟着往厨房里去。
  阿媛正皱眉看着,石寡妇悄悄拉了她一把,两人便静悄悄往石寡妇屋里去了。
  ……
  本打算当日就回镇上,阿媛却私下叫住颜青竹,说是多留一晚。
  颜青竹有些不解,可想到午后闰生依依不舍离开的样子,明白她可能要与阿芹说道些什么,便应了下来。
  这倒委屈了颜青竹,只能去焦三柱家凑合一晚,还好焦三柱从前院子里搭的棚子还没拆,板床也还留着。
  倒是焦母有些不好意思,说是委屈了他一个大老板。
  颜青竹只是浑不在意地笑笑,说自己还是从前那个来蹭吃蹭喝的小子。
  哄得焦母难得开怀一笑。
  另一边,石寡妇已早早睡下。阿媛和阿芹一间屋子,一间床的躺着。
  山上的春夜有些寒凉,两个人挤着倒有了暖意。仿佛回到了从前在诗社的日子,在下人房的大通铺上,她们俩也是挨着睡的。
  “阿芹,你可都想好了。”阿媛轻声问。
  阿芹平静一笑,道:“石婶子都告诉你了?”
  阿媛嗯了声。
  阿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道:“闰生的娘很喜欢我,我嫁过去不会吃亏的。还有,闰生是四岁的时候发了高烧才变得和普通人不一样,他的身体和正常男人无异的,我和他的孩子应该也不会有问题的。”
  黑暗中,阿芹没有脸红,或许即使现在是青天白日她也不会觉得羞涩,一切在她讲来,已是顺理成章,没再有少女提起意中人的忐忑。
  阿媛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想到石寡妇白日里讲的情况,阿媛有些恍然。
  原来她不在南安村的这些日子,竟真的发生了些出乎意料的事。
  闰生还是那个贪玩的孩子,常常在东溪村和南安村一带玩耍,大概闰生想找阿媛一起玩,便和从前一样,经常去村头那里转悠。
  闰生发现村头住的人换了,这才又往石寡妇家去看,一来二去就碰到了阿芹。
  也不知怎么的,阿芹在村里很少说话,却被闰生的热情纯善感染,愿意和他一起玩。
  闰生好不容易有了玩伴,便越发来的勤了。
  因着闰生经常外出,更甚从前,他的母亲有些担心,便跟着过来找他,却不想就这么见到了阿芹。
  这一见,闰生娘便起了心思向石寡妇打听,听说阿芹父母早逝,如今刚应朝廷新律,由奴身转为良民。
  之前洛央与张家下人通奸的事情已经败露,洛央如今已不可能再做闰生的妻子,闰生娘和张老三一直想为他再物色一个媳妇。
  如今见阿芹身世凄苦,淳朴善良,又与闰生玩得到一起,闰生母亲当即觉得乃是天赐良缘,回去与张老三一商量,张老三听说阿芹的故乡也是在极南之地,与算命先生说的甚为应和,又不是洛央那种有花花心思的人,便赶忙让人知会了石寡妇,让她代为询问阿芹的意思。
  石寡妇不喜张老三,也不喜闰生,但闰生娘倒是个客气和蔼的人,再者石寡妇本也是阿芹名义上的长辈,无论如何是要管这件事的。
  石寡妇便委婉地问了下阿芹的意思,心想她若生气,自己便要设法哄住。没想到阿芹并不反对,石寡妇虽讶然,倒也不便置喙,一直盼着阿媛回村里来,好与她说说这件事。
  只是阿媛与颜青竹这段时日忙着生意,倒许久也没有回村。
  之后闰生再来找阿芹,石寡妇因为知晓阿芹的心思,便不再赶闰生走。慢慢的,倒觉得这个傻子也没有那么讨厌,有时候还挺懂得讨人欢心的。
  如此,时间一长,就成了今天的局面。
  阿芹还没有明面上答应张家,但闰生娘已经把她当做了儿媳妇,打算在合适的时机就提过门的事情。
  阿芹见阿媛半晌没有说话,以为她不满意自己要嫁给一个傻子,鼓起勇气道:“从前我死心塌地跟着添祥,他却狠心把我卖到青楼。闰生虽然傻,却待我极好。我愿意跟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