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精灵王骤然有些可怜起来的神情,伊瑟默默咽下了后面的话。纵使知道父亲只是喜欢这么装样子、未必真的忧郁(肯定不是),可他还是决定给父亲留点面子。
“父亲,你的意思是让我相信林溪吗?”伊瑟问,“她也说过她绝不会后悔,可我还是担心……”
“不,我说过,没有人能真正预测未来。”安提希斯微笑道,“你的小姑娘未来会如何,我也无法给出答案。”
伊瑟更加迷惑。他不明白父亲究竟想说什么。
“答案很简单,从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了。”精灵王看向小树林的方向,并对走来的妻子露出一个数年如一日深情温柔的笑容,“要珍惜当下,伊瑟。你所能把握的全部,也就是你要珍惜的全部。”
“伊瑟,伊瑟——伊瑟!”
人类光法师踩着薄薄的积雪跑过来,脸颊因为运动和兴奋而布满绯红。她踩碎了一片将红未红的枫叶,兔子般敏捷地扑到了恋人的怀里。
“我们在森林里捡到了栗子!缇雅阿姨说可以吃,这是真的!我们待会儿烤栗子吃好不好?”
她围着一条红格子长围巾,兜里塞满剥了外壳的野栗子。她在笑,在比划着和他说烤栗子一定特别香甜,又说想捡叶子回去做书签,问他喜欢红枫还是银杏。
“干脆各做几张吧!”
他所能把握住的全部……是什么呢?
年轻的冰霜精灵感到茫然,却又隐约明白。他注视着恋人朝气蓬勃的脸庞,一个用力将她抱起来。她小小吃了一惊,可还是笑,亲昵地抱住他的脖子,毫不吝惜给他一个吻。
怀里的重量。皮肤的温度。呼吸的气流。当她叫出他的名字时喉咙里会预先跳动的音节。
所能把握的全部。所要珍惜的全部。
“嫁给我吧。”
这句话出现得如此顺畅,甚至让他自己都吃惊。他本以为自己暗暗纠结、百般小心,多少次忍住了没有诉说这个愿望,但原来他的请求就在这里,始终,一直待命。
她惊呆了。呆呆地看着他,手里还呆呆地举着两片树叶。她呆呆地睁着眼睛,都忘了回答。
年长的精灵们已经悄然退场,将静谧的森林留给还太过年轻的他们。
“林溪,我们结婚吧。”
她会答应吗?大概会,可也有一点不会的可能性。原来这就是“不可预测”。原来这就是不要为了不可预测的东西而拒绝做你该做的事。
“我们结婚吧……好不好?”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说话笨拙,听上去还紧张极了,“我想要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个时刻,每一秒。”
原来他该做的,他可以做的……就是这样。
“我知道我以前对你很凶,说了会保护你却还是让你受伤,可是,如果你还是愿意和我这样的精灵在一起……”
——我是真的会用生命来爱你。
“——我愿意的!”
她忽然笑起来。是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却又微红了眼眶。他有点惊慌,拼命想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惹她伤心,可她一把扔了手里的树叶,抱着他的头深深吻他。
“……我很爱、很爱、很爱你。”她在他唇边低语,有笑,又似带泪,“你不是‘这样的精灵’,你是我最喜欢的、最爱的、最好的精灵。”
他刚才不懂她为什么会哭。
现在他知道了。
“而你是我……”他甚至差点哽咽,幸好拼命忍住了,“你是我的唯一。”
第一个。唯一一个。从已知的“现在”到不可预测的“未来”。
只会拥有一次、却会延续到生命尽头的爱。
作者有话要说:我实在太想写这一章了,所以爆发了洪荒之力硬是挤出时间在现在写完了!!!
表扬我好吗=3=
嗯为了避免这章成为带刀的糖,我要拍胸脯保证:我是he狂魔!这两人会在一起的绝对不会寿命差虐!我发誓!!
放心w
另外,伊瑟此前的行为和想法也算做了个简单的回顾吧。我说过笔下人物对我来说都是真实的嘛,所以我会尽量让他们的内在符合外部环境(尽管配角相对主角会考虑少一点)。
伊瑟很小就经历了重大变故,这除了让他变成一个霸王花暴娇之外,更重要的是,他缺乏了正常的家庭环境,又没幸运到遇到能取代父母的长辈,所以就像精灵王说的,真的没人教他怎么处理自己内心的情绪,又要怎么表达自己的感受。
特殊组是危险分子所以不被人待见,伊瑟也不例外。虽然他从本文出场开始就威风得不行,但这恰好说明,他必须在弱小的时候忍耐很多、困惑很多、痛苦很多,再自己试着排解这些不安和委屈,最终才能和世界的恶意对抗(一剑砍过去)。
但表达善意……这个实在超出了特殊组的业务范围。至于佩雷尔乌斯,他真的忙而且他活了很久,想法和正常人不一样。涉及剧透后面再说。
总之~第三卷既是推进剧情和感情的一卷,同时也是再度刻画男主的一卷。希望大家喜欢=3=
第75章 柔情
“我很高兴你能回应他,对他来说这是非常幸运的事。”
一朵乳白色的花被轻轻别在她的发髻间,淡金的花蕊轻轻摇动。有些像百合,却更纤巧。
林溪看着冰镜中花朵的倒影,以及缇雅淡淡含笑的面容。这位曾经的王后、剑术高超的军队统领神色柔和,令她想起伊瑟的眼神。
如果你爱一个人,当然能轻易从每一样事物里找到和他有关的联系。
“会这么说是因为您人太好了。”林溪羞赧地拂了拂耳边碎发,“像伊瑟那样的存在,很容易被人爱上啊。您太高看我啦,和他在一起是我的幸运,可对他而言,是一种不幸也说不定……”
说着,她不由沉默下去,眼中浸出些许感伤。
缇雅轻轻按住她的肩。
“你是他的幸运。”她说话没什么波动,却也并不冷硬,而是如风过森林般平和自然,“或许你认为自己寿命太短,担忧伊瑟今后过于悲伤。作为他的母亲,我有相同的担忧,但我也同样庆幸,至少他现在得到了最大的幸福。”
“你们两个孩子为对方考虑得太多,也太天真和理想化了。”缇雅淡淡地评价了一句,就像她当年评价手下犯错的士兵一样,“伊瑟以为你可以遇见另一个人类,获得属于人类的幸福,而你则期待他该拥有一个同为长生种的伴侣,免去对未来的担忧。”
“天真……理想化?”林溪不解,“为什么呢?”
“因为你们假设的那种情况只是无数可能性的其中一个,还是几率很小的那一个。”缇雅拿起一朵花,在自己耳边比了比,又对着自己的短发皱了皱眉。虽然是英姿飒爽的剑士,可王后也是喜欢美丽事物的精灵。
“用这朵小一些的吧。”林溪提议。
这回缇雅满意了。
“看,就像这朵花,”她继续说,“你们所期望降临在对方身上的‘美好结果’,还远远不如挑选一朵合适自己的花更来得有可能——我总是不太能挑到喜欢的。”
“我不太明白……”
“两情相悦并非易事,长期相处融洽又是另一个难题。小溪,你是否知道对一个精灵来说,遇到一个两情相悦的对象并不容易?”
林溪吃了一惊:“不容易?可精灵那么美好,我觉得……”
“觉得被我们所爱的对象也一定会回报相同的情感?这是美好的愿望,可惜现实并非如此。”缇雅柔和一笑,就像人们看见一个天真稚童时那样,“你看见安提希斯和我,觉得我们非常好,是不是?可像我们这样的精灵不多。过去,远在伊瑟出生之前,当其他分支的精灵尚还留了一些在地面时,我们都曾被其他精灵追求过。”
隔了一秒,林溪反应过来,惊讶且同情地“啊”了一声。
“是的,我们都没有办法去回应那些感情,可精灵一生只会有一次爱恋。”缇雅说得很坦然,“或许比不上失去伴侣的痛苦,可得不到回应……嗯,用安提希斯的话来说,那会让一名精灵枯萎。”
“而假如一名精灵爱慕的人也愿意给予回应,也不意味着他们就能长久地走下去。诸神的造物里,只有精灵被赋予了‘忠贞不渝’的痴念,而其他种族都是可能改变心意的。”缇雅似在回忆,有些感慨,“历史上,被伴侣抛弃的精灵并不少见。”
这,这么惨的吗……林溪试着想象了一下那样的故事,并情不自禁将伊瑟代入成了主角,进而感到一阵强烈的愤愤和心疼。
“怎么能这样!”她很不平,心想她才舍不得伊瑟黯然神伤。
“善变是生命的特质之一,无须介意。何况,就连精灵和精灵都会产生矛盾,更不用说来自不同种族的恋人。”缇雅倒是非常平静,“正是因此,我才认为,你所想象的——伊瑟遇见一个完美的长生种恋人并幸福生活——这种事发生的可能性很低。他既然选择了你,就说明你对他有着独一无二的吸引力;他怎么可能还在别人身上找到完全相同的气质?你能回应他,并且始终善待他,已经是一件幸运至极的事。”
“至于人类……我对人类的了解不算深,但在漫长的时间里,我遇到过很多人类。他们中很多人都受困于感情和婚姻。”缇雅若有所思道,“我猜,人类中能够彼此深爱、相伴到老的并不多,是吗?”
林溪还很年轻,甚至没有真正在人类社会中挣扎求生过,更没有目睹过太多人世不幸。饶是如此,她也能轻而易举地回忆起无数婚姻不幸的例子,甚至包括她自己的父母。
“我想不多……”她想了想,更正道,“如果按照精灵的‘深爱’,应该是凤毛麟角。”
“我想也是这么回事。”缇雅又露出了那样淡淡的微笑,“伊瑟那个傻孩子,竟然寄望于有另一个人类能从天而降,如他一般深爱着他的爱人,可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因此我才说,你们都太天真了,而伊瑟比你更天真,还傻里傻气。假如他遇到的是别人——就像我记忆中那些精灵遇见的恋人,他早就天天以泪洗面了。”她轻描淡写地调侃了一句,一瞬间眉眼间的促狭竟和丈夫如出一辙。
“我很庆幸他爱上的是你这样的孩子。”
缇雅将一枚雪花状的发卡别在林溪耳畔,并祝福地吻了吻她的面颊。
“去找他吧,小溪。”缇雅眼神温柔,充满鼓励,“从此以后,他彻底是你的精灵了。”
这句话像一束充满魔力的月光,当它出现的时候,她的世界里便只剩下了最美好的事物、最美好的期待。她不再思索,也忘记了迷惑;她站起来,从整块的冰境里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形象。不像崇尚仪式感的人类,她既没有浓妆,也没有花纹繁复的婚纱;按照精灵的习惯,她仅仅是略修饰一下眉眼,再换上简洁的无袖白色长裙,盘起来的头发上装饰着新鲜的花朵和一枚雪花发卡,那雪花细细闪烁如碎星。
但就是这样简单的装扮,却让她觉得胜过以往每一次精心描摹。是魔法的作用,还是心情在暗示,或者只是她突然变得格外自恋,才觉得此刻的自己比过去都更加好看?
“去吧。”缇雅说。
精灵王推门而进,同妻子并肩而立。在他那柔顺齐整的长发上,有一顶造型朴素却晶莹剔透的王冠正闪闪发光。缇雅同样如此,相似的冠冕戴在她细碎的短发上。他们从未比现在看起来更像王与王后,却也从未像现在一样更表现出作为父母的期待和祝福。
“傻精灵在大厅等你。别看他表面镇定,其实他紧张死了。”安提希斯说,“去吧,愿幸福常伴你们左右。”
往大厅去是一条笔直的走廊,她站在门口就能看见他。天顶高高,两侧墙壁模糊地映出人影,也将宫殿折射得更加广阔。他就在走廊另一边,身姿笔挺一如初见,所不同的是他没有握着剑狠狠劈在大门上,更没有凶巴巴地大声说林溪快出来跟我走。
现在,就算他不那么凶神恶煞地威逼,她也依然会跟他走,去哪里都可以。
她向他走去。
就像她一眼看见他一样,他也看见她了。他往这边走了两步,又停下,睁大眼睛看她越走越近。他身上不再是银纹的黑色制服,像不详的火焰纷飞;现在他穿着冰霜精灵传统的长袍,和精灵王有些相似,但是缇雅喜欢的灰蓝色,款式也更利落。从来高高束起的银色长发披散下来,光滑闪亮,发梢不像安提希斯那样整齐,反而有点参差,像一簇簇冰棱。
柔软的冰棱。
所有棱角都在今夜不见踪影,只有柔软;伊瑟眼也不眨地看着她,像是被什么东西惊呆了。那纯净又瑰丽的蓝眼睛映着她的影子,像拥着云影和阳光的海水——那么温软,连震惊都是单纯透明的。
“我没想到……”他忽然梦呓般地说了一句,“我不知道真的会有这么一天。”
他像一只刚长大的幼兽那样,以十足的谨慎伸出右手,将她的手牢牢攥在手心。他竭力在镇定,竭力在让自己看上去从容自若、冷静自持,可他动作里的那份小心翼翼、兴奋又难以置信,却怎么都掩饰不住。
林溪也很紧张,可看他这模样,她就“噗嗤”笑了。
“伊瑟——”
她故意多等了等,并亲眼见到精灵的耳朵倏然竖起来一点,耳朵尖绷得笔直——他更紧张了。
“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林溪问。
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有什么是他需要说的,只是忍不住想逗逗他。可没想到,伊瑟就像被挠了肚皮的猫,耳朵“唰”地全红了,强撑的镇定自持也裂开些许,流露出一丝货真价实的羞赧。
“你,”他深深注视着她,声音竟微微抖了一下,“你今天很美。”
他的目光在她干净秀美的脸上逡巡,又一点点落下去。在她纤细的锁骨间,一条细细的金色项链静静挂在那儿,最末端垂着一颗圆润透亮的红碧玺。是他送她的项链,就是他送她的生日礼物,是他挑选了很久、想象了好多次她戴上会有多好看的项链。他怀着忐忑和期待送出去,可她只是垂下眼帘说谢谢,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他当时恍然大悟,明白她永远不会戴上这条项链了,明白他真的成功将她推出去了。那一刻他前所未有地明白了,什么叫心如刀割。
“我没想过会有这一天,”伊瑟重复了一遍,“我以为不会有这一天了。我从来没有真的期待过……”
从来没真的期待她会为了他而穿上婚礼长裙,带着满眼笑意和情意,一步步向他走来。从来没有,从来不敢。甚至还是在父母的注视和祝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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