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的想法?
乔亦柔垂眸盯着地面。
突然搞不清自己心底深处真正的渴望。
第95章
站在窗下, 齐毓玠朝院落望去,繁枝茂叶遮遮掩掩,罅隙里,他目光攫住那对似在谈话的男女。
须臾,二人分别, 各自走远。
他视线却仍定在空荡荡的原地……
一两个时辰后,柳儿来送汤药。
她如今虽不很清楚两位恩人的真实身份,但守卫们如此森严气派,他们又何尝只是富裕的生意人?
服侍齐毓玠用完药, 柳儿自觉退下, 去给两位大夫搭把手帮些小忙。
“笃笃”,叩门声起。
侧身, 齐毓玠盯着大门处, “进。”
“陛下。”齐瑄推门而入, 行礼, 他余光睨了眼汤药碗,道,“明日可是按原定计划启程回洛阳?陛下身子要紧,宫中御医药材齐全, 臣弟认为不必再拖延时间,早日回宫才好!”
刚饮完汤药,唇齿间残留着挥之不去的苦味,那丝丝缕缕的涩一直流淌到心底去。齐毓玠颔首,淡淡问他, “你觉得乔贤妃如何?”
“陛下……”
见他面露惶恐,齐毓玠弯唇,“朕记得你与她之前有过一段渊源,亦很欣赏她!”
愕然抬眸,一时忘记礼数,齐瑄震惊地一动不动,与乔贤妃曾经的过往他从未向旁人提及过,陛下是如何知晓?
“罢了,你先下去,明日按时起程便可!”
“是。”应声,齐瑄迟疑地驻足片刻,想多嘴解释几句,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他与乔贤妃清清白白,并无任何龌龊,想必陛下透彻得很。在这个形势下,他突然与他说这番话,可有别的深意?答案如罩着一层轻薄的白纱,伸手掀开即可瞧个清楚,可他却不敢轻易去揭开。
房间重归寂静。
齐毓玠轻叹了声气。
他若真死了,作为后妃,她最大的可能便是一生困顿于清寂寺院,没了自由,日复日,月复月,凄凄惨惨戚戚。
孤苦寂寥会磨去她年轻的容颜与眼中的灵动,或许到最后,她会埋怨责怪他!
想还她自由,也想给她一生的依靠。可说得容易,做起来很难很难,他舍不得让她远离视野之中,更舍不得她依偎在旁的男人怀里……
在客栈休整一日半,车队出发。
然短短几天之内,荒诞的谣言霎时四起。
距离洛阳仅剩两天路程,众人心情略微放松,在锝州镇平街上的一间茶肆小歇,竟蓦地听见一旁文人雅客们在鬼鬼祟祟的轻声议论。
“听说了么?当今陛下微服私访的途中恰逢涝灾,瘟疫爆发,陛下似乎也感染了重病,即将命不久矣!”
“也不知消息作不作得准,陛下多年轻,又无子嗣!他若有个万一,岂不翻了天了,这……”
“嘘!小声些!听洛阳城官宅里的奴仆们说,陛下好多天都未亲自上朝,全是左相右相在朝中撑着,所以说,陛下不在宫中这事儿属实!但究竟有没有染上瘟疫这事儿,说不准!”
“哎……作孽啊,陛下当年能登基,不就是在诸多皇子中杀出了一条血路?他要是出了事,只怕麟国又要动荡不平,哎苦了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跟着遭殃……”
……
乔亦柔蹙眉,她抬眸望向不动声色的齐毓玠,瘟疫?他身子确实羸弱了些,而且——
此时定定瞧上一眼,乔亦柔才惊觉他面色又比上次苍白透明了些,眼中酸涩,她低眉,尽管如此,他却不是染上了瘟疫,这帮百姓怎会说出这番话?他们哪儿听到的错误消息?
齐峦本来坐在一旁认真地吃牛肉面,吃着吃着察觉不对。
她不是聋子,分得清这帮人在说坏话,而且是在说她皇帝哥哥的坏话。
“你们……”她猛地丢下筷子,想辩驳,皇帝哥哥就坐在这里,他好好儿的,他们凭什么要诅咒他?
一桌子人各怀心思,乔亦柔亦揣着事儿,没分出精力来照看她。
旁桌胡寻南猛地起身,上前两步,动作迅速地一把捂住她嘴,以免她口无遮拦说出什么话泄露身份。
他虽远离朝堂,却知攸关天子性命的事不仅仅是一个人的事,更是天下大事。
“唔唔……”拍打着他手,齐峦瞪大双眸。
两人距离蓦地拉近,胡寻南一时紧张,说好了的男女授受不清,他盯着她滴溜溜转动的眸,“冒犯,我松手,你不要说话。”
桌上众人朝他们投来意味不明的视线,尤其齐毓玠。他虽不悦,却知胡寻南是为了大局着想,也找不着斥责的道理。
“峦儿。”乔亦柔起身拉住她,微微摇头。
似懂非懂,齐峦注意力顷刻转移,她转身兴奋地拉住胡寻南衣袖,不准他走,“这个好玩,你再陪我玩会儿!”
胡寻南挣了挣,但她攥着他衣袖,力气还不小。
“峦儿,别这样!”
“为什么?”齐峦噘嘴不松手,她看了眼面色严肃的小嫂嫂,很生气。他们一个个的都很会生气,就欺负她脾气好么?
茶肆里的流言蜚语仿佛没有停的意思,一直轻轻浅浅的探讨议论着。
齐峦耸了耸鼻尖,轻易被带走情绪。她正生着气呢,更听不得任何关于皇帝哥哥的坏话!她皇帝哥哥只能她与小嫂嫂欺负,他们没门儿!
她昂起脖子,张开嘴……
可这次一个字都没能出口就又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捂住。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味道,很特别!有花香草香,总之特别好闻,她喜欢!宫里就没有一个人身上有这样特殊的味儿!
齐峦皱眉,眸中狡黠一闪而过,她忽然掌握了技巧。
待胡寻南松手,她试探着偏头朝那些讨厌的人张嘴,立即就被他重新捂住。
原来这样呀!
没辙,乔亦柔胡寻南只好带着她离开茶肆。
马车内闷闭,几人站在僻静的巷口。
乔亦柔心神不宁,她望向茶肆,半晌,收回目光瞧着正缠在胡寻南身旁喋喋不休说话的齐峦。
“胡大夫!”乔亦柔迟疑地上前,睨了眼齐峦,不知如何当着她面儿问齐毓玠的身体状况,她这段时日与他这般冷着,根本没有机会多瞧他几眼,今天陡然一见,才发觉他竟……
这不正常,他身子一直很好,当初他们一路回洛阳,途中确实有经过瘟疫蔓延之地,他会不会当真?
胡寻南一看她忧虑的面色,就知她想问什么,如临大敌,他偏头对齐峦道,“刚刚有看到街角卖糖葫芦串儿,不如去瞧瞧还在不在?”
“好呀好呀!”齐峦一蹦老高,她眼眸晶晶亮,对他突然转变的态度十分纳罕,生怕他后悔,她拉着他手立即转身往外走。
乔亦柔嗫嚅唇瓣,想叫住他们,但人已走远,她放弃地侧头,眼神示意四五个侍卫跟上他们……
无力地蹲在一株高大绿树下,乔亦柔右手托腮。
上次敬王问她的那袭话,她想了许久许久,一直想到今日。
她曾经对出宫梦寐以求,仿佛只有离开那个奢华的笼子,她这一生才不算浪费,明知无法逃离,却存了个慰藉自己的期冀。
可事实上,出宫后的日子就会比在宫中踏实么?
她突然想起那日,他在湖心凉亭下含笑与她说的话,微风拂动他衣袂,带着他轻柔的话语落在她耳畔,瞬息就能勾勒出一幅幽长的画卷。
很想等到秋天过去,冬来了,雪花片片飘落,像柳絮一样下上整整一夜,天亮了,宫中被皑皑白雪铺盖,他们穿上厚厚的棉袄,划着船,亲手破开湖面上结的薄冰,一路行到湖心凉亭。她肩上披着红色斗篷,怀中抱着暖炉,桌上有暖酒美食,眼中有天地好景,旁边应该还有他……
这样的日子其实并不浪费,很奢侈,很令人憧憬!
目光定定望着半空不曾挪动,许久,酸涩难忍,乔亦柔抬手揉了揉。
下瞬,再往前瞧去,陛下他们一行人已经从茶肆中走出来。
想站起身,小腿僵麻一片。撑着树干徐徐站起来,乔亦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视线凝望着他身影,远远瞧着,眼中沁出团团水汽,模糊了画面。为什么这段日子,她都不曾发觉,他真的已经清瘦如此。
可能是她真的还不够主动,不敌他从前温暖她的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
下台阶,齐毓玠目光逡巡一圈,很快就精准地落在她身上。
他略松了口气,也不知为何有这种忐忑的念头,仿佛她会像一只蝴蝶,无声无息就高飞远走,彻底离开他的视野。
收回视线,齐毓玠忍住想多看她几眼的冲动,笔直往马车而行。
但——
她孤孤单单一个人站在那里,不知为何,周身散发着淡淡的无助。
突然脚步就再也挪不动。
驻足,齐毓玠踟蹰许久,念头一变再变,终究忍不住,折身朝她行去。
“怎么了?”她低垂着头,瞧不清具体神情。齐毓玠望着她藏在衣袖下紧紧攥成拳头的双手,有所了然,“是不是一时走不动路?”他伸出手,语气寡淡,“朕扶你去马车歇会儿。”
手僵在半空,齐毓玠等了等,心生懊恼,他不该这样……
蹙眉,方要收回,却被她猛地狠狠抓住。
齐毓玠一愣,掀起眼皮,便见她眸中带泪,她定定望着他,牙齿紧紧咬住下唇,泛着青白。
第96章
低眉望着她攥住他右腕的纤细葱指, 齐毓玠听见自己在心内的叹气声。
“怎么哭了?”终究没忍住,他用长袖替她拭去泪痕。
他释放出的这一点点善意让乔亦柔陡然有了勇气,她猛地扑入他胸膛,双臂搂住他腰,因哽咽, 嗓音略嘶哑,“陛下,你瘦了许多。”
她短短一句话,齐毓玠心便开始抽痛, 他没舍得推开她, 顿了顿,轻拍她后背, 笑道, “是不是变丑了?”
跟着破涕为笑, 乔亦柔揉着眼眶, “就算丑了,也是比别人好看的!”
高大绿树下,两人搂抱着。
守卫们挪开视线,不敢光明正大的瞧。
牵着缰绳, 齐瑄弯了弯唇,他抚摸着身旁棕黑色烈马,朝别处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