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剃头发
林拙抬头, 见一男子立在空中,有风猎猎将他黑袍吹起,气势肃杀,似有一重障眼法隔绝,看不清面容, 只能见到依稀瞥见那衣袍下修长劲瘦的身形。
这身形, 让她感到有几分熟悉。
似乎……有点像那只橘猫的化作人形后的样子?!林拙越看, 越觉得这两个身影重叠了起来。
她想起棠红曾经说过的话,又想起市集上的异常,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橘猫等于镇狱神兽等于玄离真君!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心脏狂跳。
可能吗?她在心里问自己: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会发生吗?但她心里又隐隐想到——连穿越这种事情都发生了,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林拙这边惊疑不定,苗青舒那边却是冷汗涔涔。
她没有听说过玄离真君的名号, 但她知道真君这个词背后代表着什么——元婴修士, 大荒修为的最顶端!真是奇了怪了,这林拙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 能让一位真君出手,赠予她空间法器?她心中又嫉又恨, 面上却强堆出笑来:“不知此物是真君所赠, 错怪了林拙师妹, 我给师妹赔个礼。”
林拙的思绪顿时被拉了回来,目光落回苗青舒身上。
“赔礼就不用了, ”她淡淡道, “只望苗师姐能够践行诺言……”“林师妹, ”苗青舒察觉到那位真君还没有离开,只得强压着怒火,“莫要咄咄逼人。”
林拙不答话,只定定地看着她。
苗青舒忌惮着上面那位真君和林拙的关系,不敢嚣张,心中却被越来越大的压力逼到濒临崩溃。
她又一次向聂潇求助:“阿潇!”聂潇抿了抿唇:“林师妹,不若这样,青舒她女孩子爱美,剃眉毛这事,我替了她。”
他心中已经知道,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能善了,错已犯下,与其让苗青舒承担,还不如他站出来,最大限度地挽回玄离真君对自己的好感。
苗青舒没想到聂潇会作此回应,当即十分感动:“阿潇,你不必为我做到如此……”聂潇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无事,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女子来做呢。
我是你的未婚夫,自然要护着你。”
苗青舒顿时更感动了几分,眼圈都红了:“阿潇……”“噗嗤,”人群中不知谁笑了一声,“不就剃个眉毛吗,多大点事,搞出一幅生离死别的模样,唱戏给谁看呢!”有这人一带头,在真君威压下战战兢兢的监狱众人也忍不住跟着起哄。
这些人惯会审时度势,见不知哪冒出来一个玄离真君在给林拙撑腰,便纷纷奚落起聂潇来:“小娘子,把矿给我,他不剃我剃,我只要一半,价格实惠,童叟无欺!”“就是,给这么多矿,莫说眉毛,让老子把头发剃了都行!”“你以为人家是你啊?那可是天照宗的少宗主,剃个头发还以为他入了佛门呢!”……苗青舒向来被人捧着,哪见过这种阵仗?她面上顿时挂不住了,倒是聂潇,仍然面不改色,指尖聚起灵力在自己眉上一抹,顿时,两道眉毛都消失了,一张脸变得分外滑稽。
人群之中哄笑起来:“哈哈哈哈,这小模样,真别致,脸上不用画油彩,都能出去当杂耍艺人!”“哎呦你别说,进来前听到外边的女修仰慕聂少宗温润如玉风度翩翩,那一个个不知在心里把人想得多美。
要是她们见到了聂少宗现在的模样,那春心还动得起来吗!”“小老弟,”还有一人大胆地给缩在一旁的天照宗弟子出主意,“你身上若是带了留影石,就赶紧将这幅场面录下来。
带回宗门之后复刻一堆,转手一卖,保准让你发大财!”苗青舒听到这些话,心中愤怒的同时,越发愧疚。
都是因为她,阿潇才会被这些囚犯嘲笑……这些囚犯,有什么资格嘲笑他!聂潇却无动于衷,他恳切望着林拙,仿佛一幅诚心想息事宁人的模样:“林师妹,可以了吗?”但林拙却不想放过他——既然得罪了人,那还不如干脆把人得罪个透。
反正两人的梁子已经结下了,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痛打落水狗。
“这得问我的灵兽可不可以,”林拙给孔雀一个眼色,“你看你们刚才要拔它的毛,把它吓得都丢了魂。”
孔雀收到林拙的眼神,刚准备气势汹汹地护卫在她身边,听到她这话,立马蔫不拉几地倒在地上。
那小模样,要多柔弱有多柔弱,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苗青舒眼睁睁看着这活蹦乱跳的孔雀一下变成这幅模样,气极:“阿潇已经按你说的做了,你还想怎么样?你这是讹上我们了!”“没有啊,我的灵兽就是被你们吓病了,”林拙睁眼说瞎话,“不然你们找个兽医来验验?”“你!”苗青舒看了一眼聂潇已经剃掉的眉毛,又看了一眼天上那不动如山的黑影,一咬牙,“好,我剃眉!”“不用,”林拙抬手阻止了她,“我想这孔雀是被你们说要拔它的毛给吓到了,这样吧,你们一个人把头发给剃光,它肯定就立马好起来。”
苗青舒真是没见过对她这么过分的人:“你得寸进尺!”“哎呀,你急什么,”林拙道,“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女子来做呢?聂潇是你的未婚夫,自然应该护着你。”
她将刚才聂潇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落在苗青舒耳里,却莫名感到快慰起来。
原来林拙这种种举动,都是在妒忌她和阿潇感情好。
她现在仗着玄离真君的势威风又怎样?又挽不回阿潇的心。
“那当然,”苗青舒得意道,“我是阿潇的未婚妻,你不是。”
林拙实在搞不懂这女人的脑回路,怎么一下就满血复活了?聂潇这回却不动了,因为他已经瞥见,他的师尊出现在了玄离真君身边。
而后,空中传来一句隐怒之声:“林家小辈,莫要太过嚣张。”
聂潇勾起嘴角:以师尊的脾气,撞在他手里,林拙怎么也要得一个大教训。
……诸岱没想到小辈之间的纷争,居然会惹得玄离出手。
他还说,他送了那女修一个空间法器?要知道以玄离出手的大方程度,那送的必然不止是法器,还附赠了法器内的众多珍宝,没准里面还有一个器灵。
他有一位老友曾经帮过玄离一个忙,得到的回报……啧,连他都看了眼红。
所以这个女娃娃,是如何得了玄离的青眼?他一时摸不透玄离的态度,便没有出手帮徒弟一把。
但徒弟剃了眉毛也就罢了,这女娃娃居然还不依不饶,想要把他的头发也剃了,这下他便忍不了了。
聂潇怎么说也是他诸岱的弟子,顶着一个光头像什么话!他当即想要给那女娃娃一个教训,玄离一伸手,轻描淡写就将他的小法术拦下。
“小辈之事,你我别插手。”
诸岱一口气梗在喉间:说什么别插手,自己刚才还不是出去给人撑腰!但玄离又道:“真君难得来一趟,临别时,我将赠予厚礼。”
诸岱的气立马消了,将徒弟抛开到九霄云外。
不就是让徒弟剃个头吗?他认了!于是聂潇暗自得意了半天,终于等到师尊现身,却见师尊,抬手朝他放了一道术法!他不明所以,只觉得头顶似乎有些凉。
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摸,满头乌发,竟全都飘落下来!苗青舒看着这场景,惊骇地捂住了嘴巴,眼神里满是惊恐:“阿潇……?”聂潇在她放大的瞳孔中,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头发一根未剩,脑袋光可照人!
第三十二章 云崇坡
聂潇已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的无妄山。
他此生都无法忘记, 自己头发全部被削落之后,那满山的哄笑声。
那笑声每一声都召示着他的羞愤和屈辱,但他的脸上不能表现出来半分——因为对他动手的那个人,是他的师尊!回程的宝船上,诸岱坐在船舱的内室, 无甚所谓地劝慰了聂潇几句:“潇儿, 于修真者而言, 毛发无足轻重,切勿介怀,扰乱本心。”
“为师会为你去寻上好的丹药,”诸岱道,“你这几日若觉不便,就待在洞府好好修炼……”聂潇等了半天, 诸岱只字不提他为何要这样做, 只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他非但没有感到宽慰,还被诸岱这态度挑得心中越发不忿。
可是他不敢将自己的愤怒宣泄于口。
诸岱修为臻至元婴后期, 实力为天照宗第二——第一,是他那个那个处处风流宗主父亲。
就算聂潇被他送进了无妄山, 他的这个位置, 也仍然有其他几个兄弟虎视眈眈, 只等他一朝失势,将他踩倒。
他不能与诸岱翻脸, 甚至, 不能惹诸岱不快。
诸岱此人, 心眼最是狭小,从来就未曾将他这个弟子放入眼中,对待他不过像阿猫阿狗,平常呼来喝去,开心了便喂点骨头,他身为诸岱最得宠的弟子,凭借的不过就是在所有弟子当中,诸岱认为他最听话罢了。
聂潇心潮翻涌,但还是强压着心中的怒火,面上一丝痕迹都未曾泄露出来。
他垂头,半晌道:“是。”
诸岱并未发现他的异常,满心都想着临走时玄离送他的东西——玄离特地交代了,要他回到宗门之后打开,此物娇弱,需要充沛的灵气供养。
他挥挥手:“为师乏了,你出去吧。”
聂潇又道:“是。”
他走出船舱,舱外的弟子们见他满身煞气,顿时四散离开,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苗青舒望着聂潇,欲言又止:“阿潇……”她今日直面了聂潇无发也无眉的过程,心中受到的冲击实在太大,神情尚有些恍惚。
以至于现在她虽看着聂潇,却怎么都不能将此人与过去的翩翩公子联系起来。
不,这样是不对的……苗青舒在心中告诉自己:阿潇这一切都是为了她,阿潇是为了她才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她强迫自己心中去想起那些聂潇花前月下的心动暧昧,温柔小意,试图唤回自己对聂潇的爱意。
却想着想着,将眼前这人与从前的情境重叠起来。
那温柔对她笑着的、捧花献给她的、拂过她鬓边发丝的面孔,全都变成了一个脑门光滑锃亮的无眉怪人!不!不能这样!苗青舒猛然从自己的幻想中惊醒,紧紧抓住了聂潇的手:“阿潇,你放心,我回去之后,一定会替你求遍所有丹师!”聂潇哀伤又真切地抿唇一笑:“无须求遍所有丹师,丹师大多心高气傲,我不想你受苦。”
苗青舒心中终于又找回当初爱上聂潇的那种感觉,仿佛她无时不刻都是聂潇手中的珍宝。
“没关系,”苗青舒道,“为了你,什么都值得。”
她与聂潇对视片刻,终究还是受不了他无眉无发的怪样子,仓皇而逃:“我有些累了,阿潇,你也回去休息吧!”聂潇微笑着应了声好,而后看着她的背影,唇角渐渐冷了下下来。
这个蠢女人,求遍所有丹师,是恨不得将他现在这幅样貌昭告天下吗!……待到宝船终于驶入天照宗,苗青舒心中做足了准备,去邀聂潇一起下船,以表明她与聂潇共患难的决心。
但她找遍了整艘船,都没有看到人。
奇怪……苗青舒摸不着头脑:阿潇去哪了?此时的聂潇,正给自己贴了一张极品隐匿符,跟着诸岱进了他的洞府——此符只要不动用灵力,就连元婴修士的神识都能够瞒过去,隐匿气息一刻钟,本是他留作日后保命之用,却因为看见诸岱眉飞色舞,心中直觉,此事一定与他被剃了头发有关。
他心中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忍不住就动用了这张高价求来的隐匿符,潜藏在诸岱身后。
只见诸岱飞快地掏出一玉盒,口中喃喃:“不知道玄离会送我什么厚礼……”聂潇一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的好师尊,仅仅为了玄离真君的一份厚礼,就把他给卖了!他死死握住拳头,克制住自己的气息不乱。
然后,他见诸岱打开了玉盒,里面呈放着一叠厚厚的书册。
诸岱看了第一眼之后愣住,往下翻,越翻越气,最后狠狠地将这些书册都甩在了地上。
“好你个玄离!”诸岱满是被戏耍的恼怒,“这就是你所谓厚礼!”聂潇朝地上望去,看到那些书名,一口腥甜涌上喉间——《生发的五十个秘方》、《一百天还你满头秀发》、《大荒佛修光头养护秘籍》……这玄离真君,当真是把他们师徒都算计进去了!他与诸岱,两败俱伤,好一出离间计!……林拙不知聂潇那边是如此光景,她只觉得让聂潇丢了把大脸,心情十分舒畅。
唯一有些可惜的是,玄离真君没有久留,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让她更是无从窥觊他的真颜。
她略带着失落地与赵倚晴云泊舟回到了山谷,聂湛不知又跑哪去不见了。
他们刚一回去,棠红便迎了上来,一见面就愣住:“怎么还不见霜姐?”“她没有回来。”
云泊舟简短地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番,略过后面那些,只道收矿人是林拙的老熟人,被林拙将此事掩盖过去了。
棠红又道:“传音符还是联系不上她。”
云泊舟皱眉:“我与小五出去找她……”林拙道:“这得找到什么时候,你会画追踪符吗?”云泊舟羞愧地低下了头:“师父说追踪符太老旧……我没有学过。”
林拙:“……”她怎么忘了这个符师是个文盲。
“砰砰砰——”林拙脖间的项链忽然跳动起来。
林拙摁住,它却还在锲而不舍地跳动,她心念一动,神识进入了项链中:“你闹什么?”“我没闹!”器灵得意地仰起头,“你不是想要追踪符吗,我这里有一大把,你求我呀!”林拙默默地在地上捡了一块砚台,在手中掂量了几下:“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器灵:“……”片刻后,林拙拿着追踪符出来,器灵蹲在墙角画圈圈:它讨厌这个主人!非常讨厌!众人也没问她手中的追踪符是哪来的,其余几人都是知道她这项链来历,棠红便是纯粹的信任了:林师姐无所不能!云泊舟进沈凌霜的屋内拿了一柄旧刀——把大刀放在卧室内,还真是只有沈凌霜这样的女子才能够做出来。
他将追踪符贴在刀上,顿时,符纸化作一阵青烟指向远方。
没过多久,青烟燃尽,云泊舟道:“她最后出现的地方,是云崇坡附近。”
林拙道:“走吧,我们去寻她。”
……林拙与云泊舟、棠红出谷,林拙与棠红乘着孔雀,孔雀背上坐满了人,云泊舟……便被孔雀用爪子抓住了肩,悬挂在空中飞行。
“林师姐,”棠红终于对这傻鸟改观了几分,“你这孔雀还是有那么点用的。”
云泊舟艰难道:“林师妹,能不能打个商量,把我给放下来,我自己走过去?”“云崇坡那么远,你得走到猴年马月,”林拙道,“忍忍吧,云师兄。”
云泊舟哀嚎:“我都要被吹成一块风干肉了!”“云师兄你别说了,”棠红道,“说得我都馋了,我只在话本上听过风干肉,还没有吃过呢。”
纵然筑基后已经辟谷,棠红仍然是小孩子心性,向往着那些滋味丰富的零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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