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想的也是齐王,却不是什么婚嫁之事,她想的是岳州那些水贼,如今安生并不代表以后也安生,事实上只要那些水寇在,岳州便永远别想安生,劫掠已成了他们的习惯,人性是懒惰而贪婪的,习惯了劫掠便不会踏踏实实的过日子,那些水寇并非良善之辈,更无底线,多年的劫掠最大程度的激发了他们人性的恶,虽不能说那些水寇里都睡坏人,但至少有一半人身上不止一条人命,那可是人命啊,所以这些水贼必须清缴干净,而过了这个年,一开春便是最佳时机。
棠梨本来以为齐王来岳州明着是巡防其实就是为了清缴水寇而来,不想他却回京了,若开春之前他不回来,便有些麻烦,虽说岳州有叶全丰这个布政使,也有水军,可一个朝廷兵部直属一个地方,虽都是大梁的臣子,却是两个系统,以往多次剿寇失利皆是因地方跟水军无法配合,就好比一个军队里有两个主帅,能打赢仗才奇怪。
而齐王既是带兵的统帅,在军中有着绝对的威望,而他齐王的身份又能震慑地方,所以他做清缴水寇的主帅最合适。
但他却回京了,每每思及此事,棠梨的心情都颇为复杂,既希望他能回来,又想他最好别来。
叶府后院今儿晚上格外热闹,因棠梨来了,凑齐了人手,正在陪着老夫人打雀牌,一人手边一个小箱子,里面装的都是铜钱,棠梨跟前儿小箱子里的铜钱已经见底儿了,而老夫人那个匣子却堆的满满,有些装不了还堆到了旁边的桌子上,碰一下便哗啦哗啦的响。
老夫人异常高兴,时不时吃一颗丫头叉到嘴边的甜豆,时不时瞄一眼自己的钱匣子,一张脸笑成了弥勒佛,瞥着对面棠梨的箱子道:“棠丫头你要是再输下去,可就输光了。”
棠梨:“祖母您这话可说的早了,待会儿我赢一把大的就都回来了,我可先跟您老说好了,别回头输了您老赖皮不认账。”
老夫人眨眨眼:“瞧这丫头说的什么话,好像我当祖母的赖过她这孙女的帐一样,我赖过吗?”
老夫人问旁边的儿媳妇王氏 ,王氏只是抿着嘴乐,并不吭声,那意思谁还看不明白,老夫人不乐意了:“你这是什么表情,我何时赖过这丫头的账了 ?”
王氏忙道:“您老没赖过没赖过还不行吗。”
老夫人哼了一声:“本来就没赖过。”
屋子里的婆子丫头都低着头乐,老夫人瞧见不满道:“你们笑什么?”
旁边的纪婆婆道:“老夫人您要是再说下去,可就成了此次无银三百两了。”正说着,棠梨胡了,老夫人一见忙捂住自己的钱匣子:“这把不算,重来。”
纪婆婆摇头:“刚您老还信誓旦旦的说不赖账呢,怎么就不算了。”一句话说的屋里人都笑了起来。
玩了半宿才散了,棠梨也没回自己屋,就在老夫人这儿睡了,老夫人倒精神,洗漱过后还不觉得困,让纪婆婆捧了一碗红枣姜茶过来,一边儿喝一边跟梅婆婆说话儿:“我记得明儿棠丫头不是得去老君观坐诊吗怎今儿过来了?”
梅婆婆道:“本是过不来的,可今儿吴知府去了县衙,说他府里有个至交好友听说岳州有位叶神医,特来求医,求姑娘去府衙看诊,这才过来的。”
老夫人眉头皱了皱:“这吴长进着实没个成算,这偌大的岳州难道只棠丫头一个大夫不成,什么至交好友还得让棠丫头亲自登门看诊。”
梅婆婆:“说到这个也是奇怪,那位知府大人的至交好友并不是官场中人,满身的庸俗市侩气,说话倒是一嘴京腔官话,像是从京里来的。”
京里来的?老夫人略沉吟片刻:“姓什么?”
梅婆婆:“姓史。”
老夫人点点头:“原来是史家的人,史家老爷如今正任吏部侍郎,这就难怪吴长进如此费心上赶着讨好了。”
纪婆婆道:“这吴长进瞧着倒像个正仁君子,谁知也是这等人。”
老夫人:“他出身寒门,若果真是什么正仁君子又怎会一路做到四品知府,且还攀上了史家,心机城府可见一斑。”
梅婆婆道:“可不是吗,前头他还提过结亲之事呢,就他那个混账儿子,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老夫人:“是了,我倒忘了这事儿,今儿你们去府衙可还顺当?”
梅婆婆:“别提了,那吴知府一再保证说他儿子已经关在别院有专人看守,谁知还是碰上了,那混账一见姑娘就要拉扯,被老奴踹下了荷花池子去。”
老夫人:“踹的好,下次他若再纠缠,莫要留情,直接打断他的腿,什么混账东西,屡教不改,还敢打棠丫头的主意。”
纪婆婆:“是啊,就凭他也配。”
老夫人:“对了,那姓史的道是什么病症,值当大老远跑来岳州。”
梅婆婆把棠梨看病事说了一遍,老夫人笑的不行指着里屋笑道:“这个鬼灵精可真是,一万五千两银子都能开十几间药铺子了,什么药金贵成这样啊,这不明摆着讹那姓史的吗。”
梅婆婆道:“姑娘说了上赶着来的肥猪,不杀了放放血对不住自己。”
老夫人又笑了起来:“倒真是这丫头的性子,不过这姓史的只怕不会不舍得掏这么多银子吧。”
梅婆婆:“姑娘说了,姓史的不掏就得吴知府掏,这吴知府掏与不掏都难过。”
纪婆婆:“这话怎么说?”
老夫人:“你想啊以吴知府出身,并无家资产业傍身,光靠着俸禄,若能一下掏这么多银子,岂不是露了自己的底,若不掏便得罪了姓史的,以后更麻烦,所以掏不掏的都难过。”
纪婆婆恍然不禁道:“姑娘当大夫可惜了,若是当官说不准能到一品大员呢。”
老夫人摇头:“我看她不当官倒好,也给那些人留条活路吧。”纪婆婆梅婆婆几个都笑了起来。
说笑了一阵老夫人方道:“说是说乐是乐,那吴长进可不是什么宽宏大量之辈,棠丫头如此算计他,只怕他会怀恨在心,阿梅你警醒着些。”
梅婆婆点头:“老奴记下了。”
老夫人道:“其实也是我多虑,吴长进若非活够了就该知道消停些方是保命之道,真惹到那位爷头上,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梅婆婆:“老夫人说的是齐王殿下,说到殿下,他此次忽然回京,莫不是为了国公府的婚约吧。”
老夫人:“十有**是为了此事。”
纪婆婆道:“那婚约可是圣祖跟老国公爷定下的,岂是说退就能退的,上次在京里的时候不是闹过一回吗,还闹到了太后跟前儿,为此太后还宣了棠姑娘进宫,上回太后娘娘未答应,难道这过了几个月就变了主意不成。”
老夫人:“以太后的脾气,断不会答应此事,更何况这桩婚约所牵连的不止齐王跟国公府还有顾家呢,太后身为顾家人,又怎会眼瞅着娘家败落。”
梅婆婆道:“可是齐王殿下若执意退婚呢?”
老夫人:“阿梅这婚事干系的并非男女两人情投意合便行,牵扯各方家族势力,异常复杂,尤其当今皇上龙体并不康健,各位皇子不是年纪小,就是性格乖张,而齐王殿下能力卓越,身份尊贵,又有军功,若继位,齐王便是最适合的人选,且一呼百应,若果真有这一日,齐王妃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国公府跟顾家又怎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梅婆婆有些泄气:“老夫人是说,齐王殿下想退这婚约,绝无可能,那咱们姑娘呢。”
老夫人:“你呀白跟了棠丫头这么多日子,竟不知她的性子吗,这丫头可不是会受委屈的,正因齐王殿下深知这丫头的性子,才会明知不可为而为的执意退婚。”
梅婆婆:“可是再怎么着终是无用功啊。”
老夫人:“不然,这回齐王回京前,特意来了府中一趟,虽未明说可是意思却极明白,他要娶的人便是棠丫头,我瞧他的神情像是胸有成竹,他是带兵之人,断不会做莽撞之事,若无十足的把握,绝不会特意来我跟前说这些,可我也想不通他这把握是从何而来,算了,往后看吧。”
棠梨却不知齐王临走还特意来了叶府见老夫人,她只是有些担心水寇之事,而年关将至,却传出了府衙典当东西的传闻,说是知府大人把自己俸禄都捐给了济民堂,年都过不去了,这才暗里典当夫人娘家陪送的嫁妆,一时间,知府大人的清廉之名,传遍了岳州,甚至都没人去提吴玖过去那些荒唐事了。
棠梨还真挺佩服吴知府,这手段真高,本来是对他极为不利之事,转眼便成了好事,如此以来既攀上了史家,又落了个清廉的官声,这一万五千两花的太值了。
从他笑呵呵一脸和善的神情,棠梨真看不出半点对自己的不满来,不过棠梨却知吴知府必是记恨自己的,除了自己让他损失了一万五千两银子之外还有吴玖,吴玖病了,吴知府多次上门来求自己给他儿子治病,自己都寻借口推脱了,后来听说从京里请了位御医过来,终是治好了,只是听说留了一身一脸的疤,成了麻子,虽说此事跟自己无关,说不准吴知府就会记在自己头上。
棠梨猜的不错,吴长进的确是恨上了棠梨,就为这一万五千两银子,自己足足挨了夫人十天的骂,末了史非这厮还觉得自己颇为财力,临走又敲了自己一笔,然后就是儿子生病,这混账在棠梨这儿没占到便宜,便到处胡来,没多少日子,便染了一身病回来,寻了几个大夫都说治不了,吴知府只得腆着老脸来求棠梨。
可棠梨却死活不给自己面子,吴长进只得求了史非请了一位太医过来,病倒是治好了,却成了麻子,吴长进每次看见儿子那张麻子脸心里都堵得慌,心里越发记恨上了棠梨。
琢磨着这丫头如此猖狂说到底靠的不就是齐王殿下吗,自己还就不信,若这丫头成了残花败柳,齐王还能要她,只是想对付这丫头不能轻举妄动,得等机会。
奈何棠梨虽总出去看诊,身边却总是有人,一直等过了年,二月秦夫人做生日,方得了机会,秦夫人做生日,在秦府花园摆了筵,还请了戏班子来,各加女眷也来的齐全,吴夫人自是也来了,不过她脸色极其不好,心情更差,因她身边多了个人,是吴知府新进纳的妾侍,生的虽不算多美,但笑脸迎人,八面玲珑,根本不惧吴夫人一张黑脸。
棠梨常来秦府,已是熟悉非常,府中从管家到小厮丫头,都知夫人极喜欢这位棠姑娘,故此无人管她,任她在秦府里各处随意走动。
棠梨跟那些夫人寒暄了个过子,便寻了一处清净之地,打算歇一会儿,秦夫人这生日宴,估摸得闹到天黑了。
棠梨寻的地方是秦府花园的一处角楼,地处隐蔽,却视野绝佳,上到二楼,秦府花园的景致尽收眼底。
这还是上次秦夫人带自己来过一次,棠梨才知秦府这花园里还有这么一处清净之地,棠梨在二楼鹅颈椅上坐了,扫了眼周围,心道,若是刚才拿一壶茶来就好了。
念头刚起,便上来一个丫头,手里端着托盘行了礼道:“夫人知道姑娘不耐烦宴席上的喧闹,寻了这里躲清静,遣奴婢给姑娘送些茶点过来。”
棠梨点点头:“多谢姐姐了。”
那丫头把托盘放下:“若姑娘没旁的吩咐,奴婢便告退了。”说着蹲身行礼便要下楼。
棠梨却叫住了她指了指小几上的茶壶:“这可是神仙茶?”
那丫头微愣了愣忙道:“正是。”
棠梨挥挥手:“知道了,你下去吧。”
等这丫头走了,棠梨倒了杯茶,端起来看了看,茶汤红亮,清可见底,挑了挑眉,余光瞥见楼下假山处,一个裙角一闪而过,正是刚下楼的那个丫头。
棠梨琢磨这丫头是什么来历,虽不敢说秦府的下人自己个个都认得,但棠梨敢肯定,这丫头绝不是秦府中人。
不是秦府的丫头便是跟着赴宴的女眷来的,这些女眷因隔三差五的便去济民堂,棠梨大半都认得,他们身边常日带的丫头婆子,也多照过面,脸生的还真不多。
棠梨仔细回想了一下,忽然想起刚给自己送茶的丫头貌似是跟着吴夫人来的,她不跟着主子伺候,却跑来给自己送茶,这事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儿。
更何况,这茶也说的不对,自己问她可是神仙茶,她说是,可这明明是大红袍,虽看不出异样,但棠梨确定这茶里必有古怪。
棠梨暗道,难道是吴长进安排的,他要怎么对付自己,棠梨虽有些好奇,却绝不会冒险,吴长进等这个机会有数月之久,可见他费了多少心思,这样的人绝不会按什么好心,而对付一个女子最恶毒的手段便是毁其清白。
尤其自己尚未出阁,那么自己该如何应对呢,戳破此事,并无证据,若将计就计,又太危险,正想着忽瞧见楼下一个女子想必是去了后面更衣,见这边清净想从这边绕回席上。
而这女子正是今日跟在吴夫人身边据说吴知府新收的那位年轻妾侍,棠梨忽有了主意,在楼上打了招呼:“吴夫人。”
第177章 你,是谁?
那妾侍本是史家的歌姬,名叫玉兰, 五官不算极美, 但肤色白皙, 身段窈窕, 且能说会道, 被史家送给了吴长进,这是史家惯有的笼络手段。
碍于这层关系, 玉兰方能在府衙站住脚,可到底是侍妾即便能跟着出来应酬,也没什么体面,那些夫人连正眼都不瞅自己一眼,就算自己上赶着打招呼说话儿也只当没瞧见, 更不消说被人称呼夫人了。
因此听见棠梨的声音, 玉兰愣了一下方意识棠梨是跟自己打招呼呢,顿时高兴了起来,她虽不大清楚棠梨的身份,但却看见了宋夫人拉着棠梨说话儿, 那个亲劲儿, 不知道的还当是亲闺女呢,不止宋夫人, 其他女眷也对棠梨极亲近甚至还有些讨好。
女席之中也只有吴夫人对这位棠姑娘冷冷淡淡的不大理睬, 而吴夫人看自己就如眼中钉, 若不是自己是史家送过来的, 估摸早被她治死了, 虽迫于无奈带了自己出来应酬,却绝不会给自己介绍席上的女眷,所以,她并不知棠梨的底细,只是看别人的态度,认定这位棠姑娘地位不凡。
如此地位不凡的姑娘,跟自己打招呼已经很令她受宠若惊了,更何况她还称呼自己宋夫人,玉兰做梦都想当个正头夫人,无奈出身卑微,纵有心却没那个命,越没那个命,越想得到,这是人的通病。
玉兰何能例外,故此,棠梨一句宋夫人,玉兰心里欢喜的不行,忙道:“棠姑娘,你怎么不在席上跑这儿来了。”
棠梨:“不瞒宋夫人,刚在席上被宋夫人拉着吃了两杯酒,有些酒意上头,便寻了借口,出来散散酒,瞧见这边角楼上风景好,便上来了,宋夫人若不忙,可上来吃盏茶。”
棠梨出口相邀,玉兰深觉得了体面,哪会拒绝,忙道:“那就叨扰姑娘了。”抬腿上了角楼。
棠梨给她斟了一盏茶:“宋夫人请。”
玉兰忙接过吃了,棠梨又斟了一盏,见玉兰又喝没了,两盏茶下肚,玉兰便觉有些躁热,便以手为扇扇了两下:“岳州山秀水美,着实是个好地方,可就是有些热,这刚开春就这么热。”
棠梨抬头见外面的柳树正随风摆动,随着摇曳的柳枝,拂进一阵阵凉风,虽开春了仍是有些凉,尤其这角楼在高处,更觉凉风习习,若是坐久了只怕要添衣裳,哪里会热,而玉兰这状态也不像单纯的热,她是燥,这躁意从何而来,棠梨最是清楚,组魁祸首正是刚那两杯茶,看起来真有人憋足了劲想算计自己。
这茶的功效已经证实了自己初步的猜测,而第二步呢,或许该来人了吧。
念头至此却见那边儿摇摇晃晃走过来一个人,不用走近棠梨便看出来是谁了,正是吴玖,显然是吃醉了,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两个小厮架着都打踉跄。
看见了吴玖,不用再想也知道这卑鄙下流的手段是出自何人之手了,眼见吴玖就要过来了,棠梨看向对面,玉兰已经趴在了小几上,那张雪白的小脸儿变成了红的,通红,一直能红到脖颈,呼吸也有些急促,这明显就是被人下药了,虽说递茶的是自己,可下药的却另有其人。
这么一会儿功夫,便听见脚步声从楼下传了过来,棠梨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呢,吴玖若是一会儿上来看见自己,这出戏可就唱不下去了。
而棠梨很想知道,吴长进到底有多龌龊。
这当口下楼是来不及了,只能躲起来,至于躲哪儿,棠梨飞快打量了一下周围,这角楼的地势建造高,又临湖,用来避暑最合适。
而这里也的确是宋夫人避暑赏月之地,故此一应用具都有,除了桌椅还有一张贵妃榻,还有些书架屏风之类的家什。
而棠梨相中了屋里的折扇屏风,正好能躲一下,想到此,下面脚步声也愈发近了,棠梨不敢怠慢一转身就躲到了屏风后。
她刚躲好,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嘴巴便被人捂住了,棠梨大惊失色,哪想到这屏风后早有人了,且这厮力气极大。
棠梨低声道:“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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