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入的长风鼓起闻清潇天青色的广袖,他的手慢条斯理地落在书案上卷起的圣旨上。
圣旨以象征皇权至尊的玄色锦缎织就,饰以同样象征皇权的龙纹,尊贵神圣至极,可却抵不过落在其上那只手尊华清贵。
那是能提笔安天下的手,宛如由上好的冷玉雕成,清透修长,此刻扣在圣旨象征皇权的龙纹上,犹似扣在波谲云诡的朝堂命脉之上,竟是有种惊心动魄的风华。
他扣住那圣旨,道:“陛下、镇南王、甚至可能临安王,都希望我去幽陵,我便是不去,他们也会寻其他由头算计于我及族人,既是如此,那我便全了他们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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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为了安齐王府的心,刺杀齐王世子妃的案子查得很是迅速,结案也极快,只是这刺客的身份却是所有人都未料到的。刺客主家的身份不高,不过是正六品小官,在这勋贵如云的京中,六品官实在算不得什么,可真正耐人寻味的是这个刺客主家竟出自顾氏。
刺客主家虽不是嫡系,可扯上了顾氏的名头,任是谁都要思虑三分,自然也要多想三分。当今圣上似乎也是顾念着此间事,在处置了刺客主家后,便即刻差人赐了珍贵古玩前往淮安,以表无生嫌隙之意。
同时,惠信帝也赐了诸多珍贵物件往齐王府,那恩赐,比之赐往淮安镇南王府的,只多不少,一来以示安抚,二来以示恩重。
可偏生这般意外,就在断案翌日,京城发生了一桩不大不小的失火案,礼部郎中温沅横死家中。彼时,惠信帝正在批阅奏折,接到温沅身亡消息,他骤然险些折了手中御笔:“镇、南、王!”
三个字,一字一字从口中蹦出,字字咬牙切齿。
曹文敛了气息,不敢叨扰盛怒中的惠信帝。旁人不知,可曹文身为惠信帝亲信,又怎会不知温沅是何身份,温沅表面上不过是一个礼部郎中,可实际上却是惠信帝用以联系朝堂与拱御卫的暗臣。
惠信帝不过处置了顾氏一个旁支属臣,可镇南王一出手便处置了暗居要职的温沅,这是威胁,也是警告。世族坐大到如此境地,皇位之上的人成为傀儡也不过是迟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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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宅。顾玄镜将密函放在烛台上,明黄的火舌迅速地舔舐了这封密函:“可查出来了?”
顾义恭敬地将卷宗呈上:“能查到的,属下都悉数汇于这卷宗上了。”
顾玄镜接过卷宗,打开。
顾义又道:“据线人禀报,临安王似是并未回临安。”
宣纸置于烛台斜上方,明黄的火光透过宣纸映照在顾玄镜明明暗暗的眼底:“那射杀魏王妃的刺客呢?可曾有眉目?”
那日闻沉渊也许因着隔得远,只以为是他与另一方刺客失手射了箭矢,没看清还有个黑衣人。可他却清楚地看见出现了第三方人。那绝不是管渐离的人,管渐离那日以命相互于魏王妃,绝无可能派人刺杀。
“未曾。”顾义惭愧地道。
顾玄镜似是料到是这个回答,只轻笑了一声:“有消息再告知于本王。”想了想,他又吩咐道,“仔细注意着齐王府的动静。”
那黑衣人是谁暂时查不出倒也罢了,左右他是对付管渐离的。他目前要做的,是解决闻氏。烛台中的密函只余灰烬,他冰寒的目光落于其上,若是惠信帝阻拦,他自然会教他不敢再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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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压幽陵叛乱在即,便是齐王世子妃还未醒来,齐王世子也该启程了。齐王世子离京的前一日,京城风平浪静,几方势力似乎都安静得很,可谁都心里有数,没人不盯着齐王府的。
是夜。
夜深得沉了,浓稠如泼墨,更漏声如雨。齐王府的暗道与后门同时开了,后门出了数架马车,静静地驶往京城外、京中宅邸等地。暗道中亦然驶出数架马车,分别奔向天机寺、城中、京郊等地。
无边蔓延的夜色里,数十架马车奔走在夜色里,教暗处的人分不清真假,看不真切去路。也因为马车太多,潜藏在暗处的黑衣人来不及回禀,只得分散了跟踪上去。很快,有黑衣人跟掉了一些马车,也有黑衣人跟着马车到达了目的地,更有黑衣人因单独跟踪而命丧黄泉。
待得活着的黑衣人回禀主上时,顾玄镜骤然捏碎了拇指上的扳指,目光如刺:“闻、清、潇!”
能让闻清潇离京前还如此不放心,要费尽心神护着的,除了虞归晏,又还有谁?
稍晚些时辰,已是离京的慕时深也接到了消息。茶盏与桌面相碰的清脆声响久久回响在室内。他微眯了眯眼,尽管料到了闻清潇离京前会有动作,可没想到他竟是算计如此。
“查!都给我查清楚!一辆马车都不要漏!”慕时深沉声道,“包括齐王府内!”
闻清潇想用障眼法,他便挨个查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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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齐王府。闻沉渊踏入慎独轩书房中时,闻清潇笔锋刚落。闻沉渊疾步走了过去,不无畅快地道:“大哥,我又抓住了些人。”想到什么,他又蹙了眉,不悦地感叹道,“只是这些人总能寻到法子自尽,实在是可恶极了!”
待得走近了,他问:“大哥这是在作何?”
自那日里知晓了闻清潇的打算,闻沉渊虽是忧思,但倒也没再央求自己大哥留在京中,只是不停地在闻清潇面前念叨身体为重,又万般叮嘱闻清潇的四个亲随一定要照料好他。
“归晏还未醒来,我本是有些话想嘱咐她,现下来不及,也只能以书信交托了。”闻清潇将宣纸封入信封。
提及虞归晏,闻沉渊忧虑道:“大嫂睡了四五日还未醒,明大夫和太医还说大嫂无恙,也许只是困于旧事梦中,真的不会出事吗?”他不解地呢喃,“大嫂有何旧事需要忧思?”
乔氏二姑娘十岁坠入湍河,临近十八才恢复了心智,怎会有困住她的旧事。
闻清潇折纸封的动作微微一顿,继而缓缓道:“明大夫与太医虽是说无碍,可归晏是我珍之重之的妻子,我无法不忧心,但我也无法留下。”
他看向闻沉渊,郑重地道,“因此需要劳烦沉渊留在家中,归晏有任何异常,你都记得即刻告知于我,此事你也不必瞒着她。”
那日里,闻沉渊同意闻清潇去幽陵后,曾起过随闻清潇去幽陵的心思,只是被闻清潇劝住了。此刻闻得自己大哥的吩咐,闻沉渊心中的责任更重了:“大哥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大嫂的。”想了想,他补充道,“我也会照顾好父王和所有族人。”
闻清潇微微一笑:“大哥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他将封好的书信递与闻沉渊,“待你大嫂醒后,将这封书信与她。”
他要告知于她的,尽数在此封信中。只是不是亲口嘱咐,他到底是心存忧虑的,怕她不明白,也怕她会生了误解。
可他此刻能做的,也唯有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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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过四更。再过不到六个时辰,闻清潇便该启程去幽陵了,齐王府的灯火逐一亮了。闻清潇踏过一夜昏黄的烛火,步入了卧房。
内室,虞归晏还安然地睡着。他在床榻边坐下。
作者有话要说: 我突然发现,我应该把虐顾玄镜挪到下一本开头,就是把幽陵事发写到下半卷开头。
不然这本你们看了虐顾玄镜,全都跑了,哼,爽完就跑,劈腿的渣女!
你们都没意见吧?
好了好了,都听我的,不用商量了,我说了算(霸总式明言明语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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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昨天卡文请了个假
第104章 等我回来
夜薄风厚, 数缕月光自博山炉中缭缭升起, 吹入的残风拨散香烟, 却未撩开那银白的光线。银白月光便轻轻晃开了烛火, 散落在女子的面上。
闻清潇看着睡得安然的虞归晏, 许久, 他谨慎地扣过她的腰身, 抱过她, 让她落入自己怀中。女子的身子软若无骨,顺着他的动作乖顺地靠着他。
他的视线微微下移, 落在她恬静的面上,眸光微染上暖意。
这是他的妻子,她的腹中还孕育着他与她的骨血,何况他也没有护着她强大到能够独立于世间,他不能也不敢倒下。
他拨开她脸颊上凌乱散落的青丝, 微垂了首, 贴在她耳畔, 轻声将书信中所写内容亲自述说与她。即便她也许根本听不见, 他也不辞辛劳地娓娓道出。
梦境里, 虞归晏困在小女孩的身体中四五载, 亲眼看着小女孩痴傻疯癫, 也亲眼又看了一遍乔锦瑟被逼嫁给君临。尽管知道不过是梦境, 可她依旧心痛到无以复加。
如是熬了四五载,她熬到了那一日。那一日里,小女孩磕到了脑子, 昏睡过去了。而她的意识似乎与小女孩的意识是重叠的,小女孩昏睡过去了,她也被迫地睡过去了,再醒来时,映入眼帘的不是旁人,正是慕时深。
按理来说,慕时深的脸不停地再变幻,她是认不出他的,可那一袭灰衣与相似的苍老面容白皙手掌,却让她瞬间便想到了那个所谓的师父。
这是这么多年里,她第一次见着这位所谓的师父。所以两年多之前才是原身与慕时深的第一次见面?
虞归晏几乎是屏了呼吸地盯着慕时深,一身的戒备。对于慕时深,她始终是防备的。但她的戒备传递不到女孩身上。或许是大多人都有雏鸟情节,女孩对清醒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有一种天然的依赖,但这份微薄的依赖并不足以支撑女孩完全信任于他,尽管这个孩子只有将近十岁。
她一直安静地看着,想弄清楚当年的一切,直到慕时深问了女孩想不想见母亲,她心中疑窦骤生,一身的戒备更重。
但女孩本就迟缓,出事后更是连心智都停在了十岁那一年,如今便是醒来了,也不过才堪堪恢复当年的神智而已,她又如何辨得出什么。对母亲,她自然是渴望的。
而虞归晏本以为慕时深不过是问问而已,华氏当年早已溺水而亡,他又如何能够为原身变出一个华氏来?
可直到那个与华氏极其相似的女子踏入室内,虞归晏眼中的震惊达到了顶点。
一模一样的容貌,一模一样的神情,甚至连声音都别无二般,若非这个“华氏”的身形比华氏高出许多,她甚至都要错认为那女子便是华氏。
不同于虞归晏的怀疑,女孩不疑有他,在看见“华氏”的那一刻,便扑到了她怀里:“娘亲——”
华氏仙去时女孩还太小,根本不懂什么是死,她只知道娘亲暂时不会再回到她与姐姐身边了,如今娘亲回来了,她无法不兴喜,尽管娘亲现在身上的味道和以前似乎不太一样了,可娘亲说是换了熏香,她也便信了。
小女孩不过在“华氏”怀中窝了片刻,便突然要拉着“华氏”往外走:“娘亲回来了,姐姐肯定会很高兴的!”
姐姐自听闻娘亲不会再回来后总是会一个人哭,现在娘亲回来了,姐姐肯定就不会再偷偷哭了,哭着多难受呀,所以她要赶快带娘亲去见姐姐。
可她不过才迈出一步,便感觉手腕一紧。她转头,发现是娘亲拉住了她:“娘亲?”
“华氏”拉回了女孩,温柔地笑着:“晏晏乖,我们现在还不能去找姐姐。”
女孩不解:“为什么不能现在去呢?”
“华氏”温柔地道:“因为娘亲在悄悄做一件事,一件很大很重要的事情。这件事谁都不能告诉哦。”
“很大很重要?难道连姐姐都不能说吗?”女孩不懂,在她的心里,最重要的人便是娘亲和姐姐,她不懂娘亲为什么要瞒着姐姐。
“华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现在还不可以告诉姐姐哦,等娘亲做完以后,就可以告诉姐姐了,因为娘亲想给姐姐一个惊喜,晏晏不愿意跟娘亲一起给姐姐一个惊喜吗?”
原来是要给姐姐惊喜,女孩开心地笑了,双手捂住了嘴,表示自己绝不偷偷告诉姐姐。女孩模糊却欣喜的声音自手掌后传出:“晏晏听娘亲的,我们要给姐姐一个大大的惊喜。”
女孩又用手画了一个大大的圈。
虞归晏被禁锢在女孩身体里,眼睁睁看着女孩在“华氏”与慕时深的欺骗下,瞒着所有人,甚至还在“华氏”的欺骗下时不时的溜出府邸。
尽管有好多次女孩见了自己嫡姐都险些瞒不住,想要告诉嫡姐娘亲回来了,可每每话一到嘴边,她却是不自觉地犯困,不多久便睡了过去,根本没有机会与嫡姐坦诚。
一年多之后,女孩长大了些,明白的事情也多了,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不对劲,可又怎敌得过“华氏”与慕时深的心机?累积的疑虑又在两人的合力欺骗下消融了不少。
虞归晏每次看见慕时深与那所谓的“华氏”欺骗糊弄小女孩,再看着小女孩天真无邪的眉目,心里的愤恨憎恶便无法抑制地生起,可随之生出的是更深的无耐,无耐于自己无法帮助小女孩,更无耐于无法改变既定事实。
这种无耐愤恨让她下意识扣紧了身边能扣的一切。
广袖骤然被攥紧,闻清潇垂眸看去。捏住他广袖的那只手僵直紧绷,手背上暗青色的脉络在僵硬的苍白下都清晰可见。他握住那只紧绷的手,轻声在她耳畔安抚,直到她的情绪终于有了缓和,方才松了手。
“世子,卯时正中了。”闻澹的声音在卧房外响起。
闻清潇应了,待得闻澹离开后,他又环着虞归晏静坐了些时辰。当天光穿透窗牖,落在她眉目间的那刻,随之一同落在她眉目间的,是他温热的气息。
他轻吻在妻子眉心:“等我回来。”
言罢,他小心谨慎地将她安置躺下,便要起身。梦里的她似有感应,骤然便握住了他的手。手被柔软的小手握住,他顺着看去,目光又落在妻子淡静的眉目间。这般乖顺的她,便宛如天真无邪的孩子一般。
良久,他笑了笑,倾身覆在她耳畔,三千青丝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在她脸侧:“妻不与,为夫怎敢失信。”
他抬手,取下她头上唯一一只固定发髻的玉簪,又将身上佩戴的一枚玉佩轻放在她的枕侧:“虽言不问自取,即便以物易物也为盗,可主为卿卿,为夫便当一回这窃贼又何妨。”
虞归晏尚在梦中,自是无法回应于闻清潇。他将那只白玉簪放入广袖中,眉眼间的柔和更甚,轻压在妻子唇角。片刻后,他终是解开她的手直了身,往外而去。
也是在他转身后,床榻上之人的眼睫微动了动。
闻清潇走出卧房,正遇上了匆匆而来的魏王妃。自虞归晏出事后,魏王妃便一直未曾回魏王府,她想时时刻刻守在嫡妹身边,但嫡妹毕竟已经嫁与了齐王世子,又与齐王世子同居一室,她也便只能偶尔入得室内去陪伴嫡妹,其余时辰都是在房中守着,等着嫡妹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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