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在姜家最混乱的时候回来了,挑起了姜家长媳的担子,在老姜父老姜母打击过度双双病倒的情况下,守在姜烈的灵堂,操持他的身后事,并招呼每一位来访的客人。
那两天楚楚只要有空就去陪着她,她对楚楚说的最多的话是,姜家人脉广,在宁市结交的人多,这两天会陆续来很多人,她不能让姜家乱了分寸失了体面,还说,这是她能为姜烈做的最后的事了。
就连楚楚看见姜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场面,都忍不住跟着大哭了一场,刘佳怡却从头到尾没有失控过,一直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各种琐碎杂乱的事,她仿佛脑中有根弦一直紧紧地绷着,不停鞭挞自己千万不能乱,如果在这个时候,连她都乱了,那么多需要安排决定的琐事便没人张罗了。
所以她几乎没有休息过,一直守在姜烈的灵堂,楚楚时而看见她对着灵堂上那张姜烈的照片发着呆,每每这个时候,她都不知道刘佳怡到底在想什么?
萧铭在第一天就过来了,烧了纸钱上了香,并对着姜烈深深鞠了一躬,刘佳怡也做了丧偶的夫人应该做的,对着萧铭还了一礼,只是整个过程,她一眼都没有看萧铭。
萧铭欲言又止想上前和刘佳怡说几句话,楚楚默默地对他摇了摇头,萧铭终究还是止住了脚步,仅停留了一会便走了。
中午的时候楚楚赶回公司处理个事,直到下午再过去才听说,她离开以后,赵倾也过来了一趟,送了花圈,倒是没有多说什么,让刘佳怡节哀。
不知道赵倾是不是特意避开她?楚楚发现最近几次可能遇见的场合,赵倾都巧妙地和她错开了时间,她想,这样也好,省去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下午的时候大杨总带着钟阿姨也来吊唁,虽然姜烈结婚的时候他们没有出席,但是死人为大,既然知道了,势必也过来一趟,刘佳怡的公公,姜局亲自出来招待。
杨帅也着了身黑色大衣一道来的,在姜局把大杨总请到隔壁说话的时候,杨帅走到刘佳怡面前,有些沉痛地对她说节哀,又安慰了她几句,便看向在一边帮忙的楚楚,楚楚接收到他的眼神,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他面前,几天未联系,而且在上次分开还是那样的情况下,猛然见到,楚楚感觉有些不自在。
杨帅直接牵起她的手对她说:“出去走走吧。”
外面的天空有些灰茫茫的,大地依然被白雪覆盖,这几天是宁市今年最冷的时候,一出屋子便有股寒气扑面而来,冷得楚楚打了个哆嗦。
杨帅立马将她裹进怀里,攥着她冰凉的手,几天没见,楚楚憔悴不少,就连黑眼圈都熬出来了,看得杨帅心疼不已。
两人没有走远,就在姜烈家附近的亭子里,白雪将近处的梅树装扮得像幅圣洁的国画,然而此时两人都没有心思欣赏这幅雪景。
他们在亭子中站定,杨帅拉开了自己的黑色大衣张开双臂将楚楚抱在怀中,柔声问她:“这几天没好好休息吧?”
楚楚声音闷闷地“嗯”了一声。
“姜烈走前的一天,我们见了面,他当时还和我说了很多,我真没想到…”
楚楚回忆那天的场景,声音都在发抖,杨帅蹙起眉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楚楚哽咽地说:“我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那天分别时他的背影,他那天晚上明明很反常,也许我多留个心眼,多安慰他几句,可能第二天他就不会想不开出去喝酒,他不喝醉就不会发生意外…”
杨帅轻抚着她的背声音低缓:“和你没关系,谁也不想的。”
楚楚却突然情绪失控地后退了一步,眼泪瞬间决了堤:“不,你什么都不知道,和我有关系,明明那晚加一的情绪就不好,我应该陪着她的,如果我不走,如果我一直陪着她,那么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她就不会难过地离开,她要是不离开,姜烈怎么可能出意外!”
那一刻,杨帅就这样望着楚楚满目悲伤愤怒的眼神,压抑着喉间的苦涩,低声问她:“你在怪我?”
楚楚瞬间转过身去,低头双手捂着脸,她能怪谁?怪自己?怪杨帅?还是怪萧铭?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不应该的,这一切悲剧都不应该发生的,本来可以避免的,为什么到最后搞成这个样子?
这几天她脑中就像放电影一样,反复播放着最后一次见到姜烈时的场景,甚至努力回忆着姜烈对她说的每一句话,有时候一眨眼之间恨不得时光倒流,再回到那天晚上阻止一切悲剧发生。
可她知道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她不敢在刘佳怡面前表现出太崩溃的样子,不敢问刘佳怡那晚发生的事,也不敢回忆这一周以来的经历,所有的人和过程就像乱码一样在她脑中不停循环播放,快要把她折磨疯了。
最后,她擦干眼泪对杨帅说:“我这段时间会多陪陪加一,我们的事,过段时间再说吧。”
她说完就大步离开了亭子,甚至没有再回头看杨帅一眼,在人命面前,她已经无力再去处理她和杨帅之间的事,她只知道现阶段她很乱,她只想陪着刘佳怡度过这个难关。
第三天的时候姜烈下葬了,那天去了很多人,姜家弄了好几辆大巴,还有很多小车开道,整个墓园为姜家清了道,可是其余地方依然覆盖上一层还未来得及融化的雪,仿若依然留恋这世间的温度。
关于姜烈的死,姜家在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只对外说是旧疾突发没有抢救过来,毕竟姜家世代根红苗正的,姜烈的死法的确有些不大光彩。
而唐楚楚真正了解姜烈短暂的一生,还是通过他的墓志铭。
上面镌刻了姜烈生前所立的功勋,还有他在部队期间的晋升路程,在姜烈30岁那年已经晋升为中校,前途不可限量,可是没两年他却从部队转业回到宁市。
从墓志铭上来看,这个从学生时期就非常优秀的男人,一路走来带着些传奇色彩,多次去往境外代表国家执行过很多艰巨的任务,他的青春全部献给了部队,献给了国家,献给了人民,如此辉煌而短暂的一生,却在走的时候只有寥寥几笔,甚至不会再被人提起。
想来,难免凄凉。
起风了,风越来越大,枯叶从树上被吹落,姜家人和一同来送别的亲朋好友相继离开,大家总会上前和刘佳怡握握手,或者拍拍她的肩,甚至拥抱她以示安慰,毕竟,两人结合还没有半年的时间,丈夫突然离世,在别人眼里难免不幸。
可楚楚知道,对刘佳怡来说这不仅仅是不幸,而是一场毁天灭地的灾难。
姜父姜母单独和刘佳怡说了几句话,在晚辈的搀扶下也离开了,楚楚陪刘佳怡待到了最后。
一直到所有人都走了以后,刘佳怡坚持了几天的情绪突然就山崩地裂了。
她就这样不顾形象地坐在姜烈的墓碑旁边,先是苦涩地笑着对楚楚说:“你知道吗?我跟他什么都做过了,就是没法成为真正的夫妻…”
说着说着刘佳怡便哭了起来,她时断时续地说:“结婚那天晚上,他脱.光了站在我面前,身上全是疤,看着都吓人,但是最吓人的是,他的小腹以下…”
楚楚怔怔地站在原地,浑身都在打颤,不是天气太冷,而是从心底升起的寒意。
刘佳怡转过身抬手摸着那张照片,那憋了几天的眼泪终于痛苦而放肆地哭了出来。
她告诉楚楚,在很久以前,姜烈执行任务的时候救过一个住在大山里的女孩,那时候他还只是个普通士官,女孩在那次灾难中幸存下来,父母全部被塌方掩埋,女孩打击过度,姜烈把她带回到他当时待的城市,供她吃穿读书,只要有空就去安抚她,带她出去玩散心。
他后来相继换了两个地方,都一直带着那个女孩,他们瞒着姜家相爱了,所有人都不知道。
姜烈进了特种部队后,就没有办法经常和她见面了,有时候出去执行任务,可能半年时间都处于失联的状态下,也就是那几年,女孩变化很大,不像是刚从山里出来那样,眼里只有姜烈,对他可能更多的是抱怨。
去年年初的时候,姜烈在一次任务中出了意外,当时昏迷不醒受了重伤,身体多处损伤严重,其中包括那方面的器官,几乎无法复原。
他在昏迷的时候一直喊着那个女孩的名字,所以姜家人知道了她的存在。
也在姜烈恢复期间找到了那个女孩,把姜烈的情况如实告诉了她,并对她说,只要她还愿意跟姜烈在一起,那么姜家会立马把她接来宁市,保证她下半辈子可以过上富足优渥的生活。
但就连姜烈自己都没想到的是,那个女孩拒绝了,甚至到后来都不敢再去见姜烈一面。
姜家人给了她一笔封口费,没有太为难她,只是警告她这件事不能说出去。
因功受伤本是光荣的事,可姜烈的伤成了姜家人的痛,姜家三代单传,到了姜烈这一代,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们无法承受这个打击,直到后来刘佳怡家里出了事,那时候刘佳怡担心爸爸会坐牢,投奔无门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找关系,便联系上了姜父。
其实后来刘佳怡的父亲能摆脱牢狱之灾,除了律师团队的付出等各方面,姜父背后帮了一个很大的忙,那么这一切便从这个“忙”开始了。
让姜家人也没想到的是,姜烈的那个小女朋友听说后吓的都换了号码,而刘佳怡却当着姜局的面亲口答应了这门亲事。
起初,姜烈也认为这门婚姻不过是一场交易,姜家可以帮助刘家重振旗鼓,刘佳怡的进门也可以掩盖那些不堪的疤痕。
只是后来姜烈慢慢发现似乎并不是那么一回事,纵使在新婚第一天他就赤诚相待后,刘佳怡依然没有被吓到,反而沉浸在自己新的身份中,她的笑,她的温柔,她真挚的眼神,这一切都让姜烈觉得费解。
姜家提议让刘佳怡接受人工受孕,这几乎是唯一可能为姜家留后的方法了,有了孩子以后也能堵住悠悠众口。
姜烈因此感到十分羞耻,还和家里人大吵了一架。
他们什么都做过,可到了最关键的时候,看着她动情的样子,他无法做一个丈夫该做的事,那种痛苦和折磨让姜烈无法忍受。
但让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刘佳怡背着他答应了姜家的提议,她想为他生个孩子,心甘情愿地去生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两人因为这件事发生了争执,姜烈问她以后怎么办?问她知不知道生了孩子意味着什么?
他甚至对刘佳怡说,如果她在外面遇到合适的,他会睁只眼闭只眼当不知道,但是,他不同意她去人工受孕,甚至刘佳怡用了各种方法劝他,他依然不同意。
直到刘佳怡看见他夹在皮夹内层里那个女孩的照片,照片里好像还是她刚从大山出来的样子,清澈纯净的大眼,像藏着整个宇宙,也永远拿走了这个男人的心,在他出意外后便一起埋葬了。
刘佳怡哭着说她从来没有得到过他,无论是他的人,还是他的心。
她整个人颤抖不止却十分讽刺地说:“楚楚你相信吗?你相信他是跌死在花台里吗?他是特种兵啊,上过雪山去过极地,受过暴晒遭过严寒的,怎么可能跌一跤就爬不起来了?”
楚楚望着刘佳怡泪眼模糊的样子,顿时感觉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第68章
在刘佳怡问楚楚是否相信姜烈是跌死在花台里的时候, 那晚她和姜烈的对话又猛然出现在脑中。
姜烈说,刘佳怡像日头最旺时向阳而生的葵花,嫁给他以后, 她便失去了阳光迅速蜷缩衰败, 他问楚楚是不是应该还她一片阳光?
那时候楚楚以为姜烈说的,是他和刘佳怡的婚姻该不该结束?
直到这一刻楚楚突然领会过来,姜烈有可能指得根本不是婚姻。
一段建立在爱情基础上的婚姻, 可以因为各种不合而离开彼此, 就如她和赵倾, 可一段建立在利益基础上的婚姻便要复杂很多,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
如果刘佳怡不爱姜烈, 那么他们的婚姻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达到长久的平衡, 姜烈绝对可以给予刘佳怡足够的财富、地位、身份,而刘佳怡只需要在特定的场合完成特定的事情,他们便可以像当初姜家设想的那样,起码表面看上去和和美美。
可是后来刘佳怡到底还是暴露了自己对他的感情, 而姜烈一旦发现刘佳怡投入这段婚姻的前提是爱情时, 他知道自己这辈子也不可能给予她想要的东西了。
于是他很有可能便陷入一种彷徨纠结自责屈辱不堪,甚至痛苦之中。
在刘佳怡失踪后,姜烈回到父母家找到了刘佳怡15岁那年写给他的情书,所有的一切印证了他的猜测,所以那天在光影半暗的吧台边, 姜烈才会那么痛苦地说“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娶了她。”
或许姜烈很清楚,离婚并不能拿走笼罩在刘佳怡头顶的阴影, 他也无法对刘佳怡提出离婚再去伤害这样的她,可他也已经无法给予她更多。
婚姻对他们来说便成了一个巨大的牢笼, 这个牢笼里没有食物,没有水源,只能互相守望着对方,直到枯死。
所以现在楚楚回忆起来,那晚姜烈的很多话似乎都在传递着他内心深处的某种信息,就连最后分别时,他那个背影都隐在一片阴郁之中,那么得不真实。
于是楚楚心里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测,她猜测也许这一切并不是意外,也许姜烈在那晚已经做出了决定,也许他必须把这一切制造成意外的样子,才能最低程度减轻刘佳怡心里的负担。
可这一切只不过是楚楚的猜测而已,她不敢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刘佳怡,也不敢把那晚和姜烈的对话和她说,她很怕刘佳怡也会这样猜想,那么她下半辈子都会活在愧疚和自责的阴影之中,甚至楚楚很怕她也会随着姜烈去了。
这个男人戎马一生,功勋赫赫,如猎鹰猛虎蛟龙,活得骄傲凛然,因为那次事故同时失去了心爱的女人和自己热爱的前程,虽然命还留着,可留下的也只是一条命罢了,对于姜烈来说他或许早就死了,死在那次事故中,后来的他也许和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可能死亡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
不管是故意为之,还是无心造成,既然已经判定是意外,那么便坚持是意外吧,这都是姜烈最后的结局。
……
那天刘佳怡在姜烈墓前哭得肝肠寸断,萧铭站在很远的地方望着她,他的眉宇紧紧皱着,目光幽深沉痛,可他也只能这样远远地望着,不敢再去打扰她。
在姜烈下葬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楚楚除了工作,一下班就去守着刘佳怡,她不敢马虎大意,她很怕自己一个转身,或者哪天没去找她陪她说说话开导开导她,她就想不开了,楚楚真的很害怕像上次一样,只不过离开了一小会,整个世界都天翻地覆。
所以这段时间她过得也很累,除了身体上的疲惫,更多的是心灵上的。
萧铭对刘佳怡那件事,刘佳怡没有跟她提过一句,她也小心翼翼地不敢提起,更无法告诉任何一人。
而姜烈的那段过去,是姜家无法道与外人说的秘密,刘佳怡反复叮嘱她不能告诉第二个人,杨帅也不行,她必须守住姜家最后的尊严。
所以很多秘密同时压在楚楚的心口,让她时常午夜梦回突然惊醒,无法面对这一切已经发生的事实,毕竟那么一个鲜活的人就这样突然离去,给所有人都带来不同程度的打击。
很多时候她一个人待在家里或者办公室,都会钻进牛角尖里。
情感上她始终认为刘佳怡和萧铭之间无法挽回的情谊,还有姜烈的死,她都要负一定责任,如果那晚她能很好地处理她和杨帅之间的事,然后坚持留下来,那么也许这些事便不会发生。
可理智上她又劝告自己,事情已经发生了,也过去了,不管对谁都不应该再造成这样的心理负担。
两种想法时常纠缠着她,让她这段时间的精神变得十分恍惚。
本来按照之前的计划,她和杨帅还约了朋友去选婚纱照的拍摄风格。
可眼下的情况,刘佳怡的爱人刚过世,她也实在提不起精神去忙自己婚礼的事,好在近来杨帅也没有提起。
两人偶尔通个电话,也都是些例行的问候,甚至还会偶尔冷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的关系好像进入了一种类似真空的状态,所有的情感都被暂时封存了起来,没有人再去触碰。
更多的时间,楚楚投入到工作中,在开年的时候带着小舞星的学员打了一场漂亮的战役,直接拿下了省里组织的舞蹈大赛少年组金和铜两个奖项,让小舞星的口碑得到了认可,很快打开了宁市这块市场。
投资人最近在跟她商量规划辐射其他市乃至外省的布局问题,虽然在楚楚看来蓝图有点大,不过这件事成了她近来最有干劲儿的事,也可以让她暂时忘了姜烈的背影,萧铭的眼神,加一的绝望,还有她和杨帅之间还没解决的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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