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县城也没地方住,还要挨冻挨饿……”
孩子们七嘴八舌,每一个理由都很充分,每一个理由都让人沮丧,但他们的语气中却听不出一丁点的不开心,仅仅是在陈述事实而已。这个当然也是因为一直以来他们都有吃有喝有地方睡,安安生生度过了这个寒冬,没什么不开心的。
“你们是怎么发现这个地窖的?”洛桑突然问。
最小的老四立即道:“这里是我家啊。”
“你爸爸妈妈呢?”
“都死了……”老四眼圈一红,低下头。
一个孩子立即代他回答:“去看拣秋的时候死在山里了,他妈踩滑了,他爸去拉她,两个人都摔到崖下去了。”
“这些食物呢,哪来的?”洛桑又问。
老四很快抬起头又马上垂下,旁边的“小老大”立即回答:“有一些是我们几个的,主要还是老四家里存下的。”
洛桑没有再问,和许凌风一前一后离开地窖。
上到地面,许凌风深深吸了两口寒气,地窖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哪怕里面温度比地面高出二三十度。
“现在怎么办?”刘树林问。这会儿他们已经煮好一锅压缩饼干加山猪肉干再加红薯干的浓粥,大冷的天,还是吃热食更舒坦。
“吃了东西就回旅店去,必须找到那几具尸体。”
“好。”刘树林点头,没有多问。他们虽然呆在上面,但地窖里的每一个字都听的清清楚楚,走马镇距离聚居地并不远,单只这一点,就必须要把事情调查清楚。
——
从门缝中看到许凌风一行人走远,老四离开院门跑回厨房:“老大,他们走了,现在怎么办?”
小老大跳回地窖,其他几个孩子紧随其后,然后在炉子旁围坐成一圈。
小老大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包烟,叼了一根在嘴上,一边点烟一边道:“管他的,反正我们也逃不掉,只要我们不惹事,他们不会杀我们的。”
“可是,”老四看了看旁边的粮食,迟迟疑疑的问,“可是,这些东西怎么办,他们要是知道了……”
小老大正在拿纸牌的手停住,抬起头看向老四,目光阴戾:“这些东西怎么了?不都是你爸妈存下的吗?”
然后他的目光自几个孩子脸上一一扫过,取下嘴里的烟,喷出一口烟雾:“你们说是不是啊?”
看几个部下包括老四在内都在忙不迭地点头,小老大满意了,他满足地看着手中的香烟,叹息:“靠,这玩意儿以前多精贵啊,整个镇子就他妈几个人抽得起,现在也轮到小爷我享受享受了……”
说完话他狠狠吸了一大口烟,地窖里很快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
这个时候许凌风一行人已经返回旅店,开始寻找尸体,这于他们并不是太困难,不需要扫雪,只要一步步踩到地面走过空地,就能发现雪下有没有异物。
过了一会儿,刘树林问不远处的许凌风:“那几个小孩怎么办?要不要带回去?”
许凌风摇头:“他们有足够的食物,可以撑过这个冬天。”
刘树林犹豫了一下,又道:“毕竟是几个半大孩子,就算侥幸撑过了冬天,以后怎么办?”
许凌风这才想起刘树林是军人出生,无条件救助群众这个观念大概已经深入到他的骨血里面,何况这次还是几个小孩子。想了想,停下脚步给他认真解释:“树林,不是我不想救他们,但这几个孩子身上的毛病太多,带回去很可能会影响到其他孩子,会造成很多麻烦。”
院子对面的洛桑也补充道:“而且他们没有说实话,肯定隐瞒了一些事情,至少他们的食物来源就大有问题。”
许凌风点头,他的观察力不比洛桑差,“老四”和“小老大”那一刻的反应他全都看在眼里。说实话,现在需要救助的孩子非常多,他们压根救不过来,要救也先救那些省心省力又懂得感恩的,为什么要把麻烦带回家?话不好听,却很现实。
许凌风最后一锤定音:“不只这些孩子我们不带走,以后凡是走马镇的原住户我们聚居地一律不予接收。”
走马镇三四千人,不可能人人都是罪犯,但是,他们没时间去区分谁是无辜者,最重要的是,他想要让云芝人明白:这个世上,还是有正义存在的,别跟我讲法不责众,你犯了罪,就要受到处罚,就要接受报应。
至于那些无辜者,虽然听上去很冷漠很没有人性,但走马镇出现这样的大屠杀,每一个居民都有责任,受到诛连在所难免,非常时期,只能如此。
——
小老板的尸体是在午饭过后找到的,埋在后院的雪堆里。后院有一个小小的菜园子,上面搭着几个简易棚子,除此之外还有厕所和储藏室,因为没人清扫,这些建筑物通通被积雪给压塌了,给他们寻找尸体增加了一些难度。
看到尸体,刘树林几个见惯了生死的还没什么,许凌风却是发自内心地感叹幸好已经吃过午饭,不然他很有可能要饿上一顿了——因为寒冷,尸体保存完好,就像几个孩子讲的,旅店老板死的很惨,脑袋残缺不全,身体也被火烧过,完全不成人形。
许凌风沉吟片刻,正要吩咐几个队员把尸体收好,明天送回大屋,就听洛桑突然道:“各位,有谁吃过猫头鹰吗?它的肉好不好吃?”
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不远处堆满白雪的树枝上站着一只白色的猫头鹰,正在歪着头冲他们这边张望。
刘树林眼角跳了跳,接口道:“肉好不好吃不知道,不过白色的猫头鹰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肯定是变异了。既然变异狼的肉不错,这家伙应该也错不了,伙计们操家伙,我们有肉吃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跃上院墙,往猫头鹰站立的树枝扑过去,后面紧跟着两个防务队员。
这只猫头鹰也是神物,就像是拥有预知能力,刘树林刚说要吃它的肉就张开了翅膀,等到刘树林启动,它已经扑腾着起飞,刘树林三人各种“飞弹”出手,阻止它离开树林升空,三人一鸟转眼消失在树林里……
片刻过后,许凌风收回目光,转头对洛桑道:“这家人死的太惨了,我们找个地方把他们安葬了吧。”当然小老板要除外,他的尸体必须要送回聚居地。
因为要掩埋尸体,他们又在走马镇上呆了一个晚上,当天下午,几个人在距离公路不远的地方找到一处空地,挖了一个大坑,然后把老板的妻儿父母还有帮工一起放进去。走马镇已经成了一个空壳,别说棺材,连棉被都找不到一床,只能就此把他们草草安葬了。
泥土填到一半,林子里出现一只动物的身影,那东西身形很大,不靠近,也不离开,只是站在远处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刚开始许凌风还以为是只变异狼,洛桑却道:“看起来很像旅店老板养的那条黑背,不过去年的个头可比现在小多了,肯定是最近才变异的。”
这事儿也是奇怪了,黑背最是护主,老板一家都死了,这条狗为什么会没事?另外一条黑背呢,刚才大家可都没有发现它的尸体。
第108章 云芝县城
第二天一大早,许凌风安排三个队员护送旅店老板的尸体返回聚居地,自己则带着其他人继续前往云芝县城。
离开前刘树林又去了一趟小院,给几个孩子送去百多斤烂木头还有几块压缩饼干。许凌风的决定他不会反对,他只是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帮这些孩子,乱世即将来临,也不知道下次再来这几个孩子还在不在。
两个小时的公交车程对于普通镇民来说是雪地中一整天的艰苦行程,但对于许凌风他们却要容易很多,又因为大都是下坡,滑雪速度很快,不到两个小时县城已经遥遥在望。但是越是靠近县城,几个人脸上的神色越是严峻——县城这边的气温太高了,大概有七八度,不是零下,是零上,路程过半他们就无法滑雪了,一路走一路脱衣服,到现在只穿一件防寒服都感觉热,太不正常了。
如果是末世之前,这个气温大概还在正常范围,但这两年的冬天非常寒冷,别说这里是中部的山区,就算是南方的平原地带,这个时候气温也在零下。最没道理的是,县城海拔只比走马镇低了四五百米,没道理走马镇还是零下十度,短短50多里地,到了县城就变成零上十度,整整二十度之差?
越是靠近县城,越是感觉到这种不正常,虽然行人渐多,但每个人都是面黄肌瘦一副病容,看他们的眼神也是不太友好。
不久之后,他们跟一大群穿着白布孝衣的送葬队伍擦肩而过。没有哀乐队,也没有哭丧队,这群人只是麻木地抛撒着黄纸,却在看到他们的时候露出憎恨的目光,好几个女人甚至冲他们恶恨恨地吐了几口口痰,如果不是许凌风几人气质彪悍,冲过来围殴都有可能。
走出没几步,人群中传来肆无忌惮的咒骂声:
“呸,都是这些天杀的外地人,坏了我们云芝的风水,不得好死!”
“就是,走马镇让他们祸害惨了,现在又来祸害我们县城。”
“哪里是现在才祸害的,我们已经被他们害惨了。这个冬天死了多少人?要晓得我们云芝一直都是风水宝地,不然云芝那种宝贝也不会挑中我们这块地,就连皇后娘娘都说我们这块儿是好山好水,哪里死过这么多人?”
讲这话的是个老者,话一说完,立即响起一片附和声,好些人还转头看向几个“外地人”,目光中是不加掩饰的恨意。
许凌风一下子站住脚,深吸一口气,冲刘树林几人道:“他们不是只相信强权嘛?好啊,从现在起,我们就给他们强权!……敢不服,揍也要揍到他们服!”
现在跟着他的四个人,除了洛桑都是军人出生,听了他的话脸上全都闪过一丝愕然,但立即一起点头,连刘树林都不例外。
许凌风大步返回,看着他好似走的不快步子也不算大,但仅仅两三秒钟,他已经越过送丧人群来到棺木前面,然后就见他右手一伸,抵住棺木,几个抬棺人立时觉得肩上压了千钧之重,不得不落棺。
人群怔了一下,随即“哗”的一下冲上来,貌似想要围殴。不幸的是,没等当先几个人冲到许凌风面前,在距许凌风还有两三米远的地方,他们就觉得自己撞到了一堵石墙上面,更加不幸的是,这几个都是青壮年,跑的太猛太卖力,竟然一下子被重重弹开砸到后面的人身上,惊呼声中一连有十七八个人一起倒地。
都不是傻子,一看这情形后面的人立即站住,就连前面抬棺材的都把手中的扁担悄悄放下,动武变成了文斗,人群开始乱七八糟的喊叫:“你们要干什么”,“城里人滚回去”,“魔鬼要杀人啦”“不敬死人,天打雷劈”……这等声势,立时引来一帮路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许凌风冷冷一笑,一字一句慢慢说道:“你们竟敢公然诬蔑仙人,说仙人害死了人,还敢诅咒仙人弟子被天打雷劈,胆子不小啊!”他一张口,立时压住所有喊叫,很多人都不自觉地住了口。
说完话,他手一抬,一把掀开棺材盖,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后退半步。
然后刚才发话说“我们已经被他们害惨了”的那位老者立时觉得一股大力迎面袭来,好似胸口上被人拴了一道线,眨眼间就被拖到棺材前面,双腿撞上棺材,腰一弯,立时跟尸体来了个近距离的面对面,惨叫一声,差点没吓昏。
许凌风这才再次开口:“看清楚了,这就是你说的被我们害死了的老人家。你好好看看她,一张脸只剩下一张皮,到底是谁害死了她?一把年纪却不积口德,你当心她到阴曹地府去告你一状,你还没死就先在阎王爷那里挂了号!”
老者被吓坏了,转过身,两条腿哆哆嗦嗦,压根迈不开步子,整个身体慢慢往下滑,背靠棺材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起粗气……幸亏这年头三高人群大大缩水,不然都有可能给吓到中风。
许凌风眼锋一扫,视线对上站在人群前端的一对中年男女:“你们就是死者的儿子媳妇?”
两个人惊恐万状地看着他,女人承受不住压力一屁股坐到地上,她男子却是“啊”的一声惨叫,转身就跑。然后,人群就看到了非常让他们惊赫的一幕:地上的妇人和跑走的男人一起被拽回到棺材边!
如果说刚才老者的事情还让很多人莫名其妙,这一回大家却是看的非常明白也极端惊恐——当真是被拽过去的,就像他们身上拴了一根看不见的绳索,被生生拖了过去,到了棺材边,两个人都还保持着被拖住那一刻的动作——女人坐在地上,男人背对棺木一条腿离开地面正在跑步的样子。
为了让所有人看清楚,许凌风故意放慢了动作,效果立竿见影,公路上清风鸦静。
接下去,许凌风用元力强迫两个人一起面对棺材看着棺材中的死尸,这才慢慢开口:“你们说说看,你母亲她到底是怎么死的?是被仙人祸害死的吗?”
两个人现在哪里还讲的出话,中年妇人更是眼睛一翻,昏倒在棺材前面。
许凌风冷笑:“饿死了自己的婆婆,还妄想嫁祸给仙人,你以为你装死就躲得过去?就算你现在真的死了,只怕也过不了阎王爷那一关。”
男人听了他的话,立即如醍醐灌顶,大叫:“对,对,就是这个恶婆娘,是她不拿饭给我妈吃,把我妈给活活饿死的……”
“我x你妈胡大贵你个不要脸的,明明是你说粮食不够了要留给儿子吃的!”妇人从地上一跃而起,冲着她男人那张脸就抓了过去,男人挨了一爪,立即一巴掌甩到女人脸上……
洛桑上前,一手一个把两个人提溜开扔到地上,刚才还战斗力爆表的一对刁民泼妇立时变成了两只缩脖子鹌鹑。
许凌风看着地上三个人:“去年秋天仙人在县城放粮,你们都去领了吧?一边吃着仙人送的粮食,一边说仙人的坏话,谁给你们的胆子?你当你们是谁,玉皇大帝的儿子媳妇吗?……听好了,念你们是初犯,这次饶你们一命,限你们在天黑以前把仙人送的粮食退还回来,天黑之前我看不到你们,我就亲自上门,到时候,我拿走的,就不仅仅是粮食了!”
说完话,许凌风转身就走,几个人走出五米之后,棺材“咚”的一声,自己合上,直把一帮傻愣着的人吓了个半死。
……
从许凌风拦下送葬队伍到他甩袖子走人,前后不到一刻钟,对于这帮土著来说,却像是过了整整一辈子。他一走了之,这群人却是乱作一团,年纪大的女人们纷纷大哭“得罪了神仙,这日子可怎么过啊”,年纪轻的立即围上孝子一家,推搡谩骂,就连那个貌似颇有声望的老者也被人推了好几把。
围观的路人们这时候也纷纷缩着脖子往家里赶,眼睛中闪动着各种惊恐庆幸震憾以及,八卦的火花。
——
许凌风他们还住去年刚到时候的那家旅店,去年“打虎帮事件”之后,他们在城里找了十多个眼线,知道这家旅店也是很有背景的。老板姓孙,孙家在云芝是个大姓,族里虽然没有出过县长,但整个家族的势力绝对不亚于刁家,孙老板又是现任族长的堂侄,就算是刁盛华,想要动他也必须好好惦量一番。
生意上门,孙老板自然是非常热情,这里面还有一个原因:他早些年在外面当过工头,也算是见多识广,觉得许凌风一帮人不但在李拐子村立住了脚,还敢在大雪封山的时候翻越虎啸岭,绝对不是一般人,起了交好之意。
不过,当听到许凌风问起这个冬天,就连孙老板都忍不住唉声叹气:“死了好多人,冻死的,饿死的,还有病死的……年纪大一点的没几个捱过来。要说到底死了多少人……”
孙老板四下看看,压低声音:“不瞒老弟,我有亲戚在公安局,说是死人过万。这么冷的天,再没有足够的食物足够的柴禾,怎么活的下来?”
许凌风一时无语。江安今年弄不好也要死好几万甚至是几十万,但江安人口基数是几千万之多,而这个云芝县城,总共也不到十万人,而且去年夏天并不是彻底绝收,一个冬天就死了超过十分之一的人口,一县之长难辞其咎。
孙老板看着他,又小声道:“我知道你们都是有真本事的人,不过有本事架不住人多势众,你们在城里的时候要小心一点,现在有人故意造谣,把祸事推到你们头上……”
得,看样子这一个也是对刁盛华抱有怨气的。
不在意地笑了笑,许凌风又问:“今年年初走马镇过来很多人,大家都怎么看这件事?”
第109章 云芝县城(二)
孙老板撇撇嘴:“那帮孙子,就会窝里横。刚开始讲的好凄惨,又是强盗又是狼的,结果没多久就露馅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