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两人都只得在各自脑海中飞快得判断着。
这个时候杀出来这么一个人, 让原本就因营救计划提前的风险更上一层搂。这次本来准备的时间就仓促,如今,怕是连预料中的仓促时间都不够。
丰巳呈也在心底捏了把汗,但又清楚,至少要留足时间给青木。
赵锦诺也心知肚明,要么同对方不照面,要么照面,很可能前面做得所有准备都功亏于魁。
按照原来的计划,他们必须要拖足足够的时间让青木解决掉苑中其他人和马,这时青木才能同丰巳呈一道将人救出来,而后出苑中,有长翼的人接应。再迅速通过暗卫布好的点离开富阳,转到入水(地名)。因为南顺的人一定会认为他们着急回苍月,所以会取道水路两道去慈州,所以南辕北辙,去下游的入水反倒安全。
阮奕身上有伤,他们走不快,不如在入水安稳停留些时日,再设法去慈州。
同范逸的人接应。
但这些的前提,是今日能一切顺利。
今日若是不顺利,他们许是一个都走不出富阳……
若是做好最坏的打算,赵锦诺转眸看向丰巳呈,“丰叔叔……”
丰巳呈少见得拢眉,沉声道,“还没到这一步,你我多谨慎些,务必要拖到青木到。等青木到,便是做最坏的打算,我们也能逃得出这座苑子。”
赵锦诺颔首,羽睫轻轻颤了颤。
言词之间,已临近苑门口。
看守的‘小厮’认得是他二人,推门领了他们入内。
屋中只有昨日的侍女和一个侍卫在守着,赵锦诺二人入内时,阮奕正接过药碗,喝了下去。
赵锦诺心惊,丰巳呈却暗暗扯了扯她衣袖,提醒她冷静。
这一幕,早前便是猜到的。
但阮奕并不知道,以为同早前的药一样。
侍女服侍阮奕喝完药,又朝丰巳呈福了福身,“管家昨日吩咐过,说今日请小哥单独同我家公子说会儿话,旁人都先出去吧。”
丰巳呈知晓他是旁人。
再度警觉环顾屋中,确认没有旁人,方才屋顶和别处他都已确认过,见屋中的侍卫也一道往外阁间外走,丰巳呈只得跟着离开,只是不忘叮嘱,“大侄子,别惹郭公子生气砸杯子,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听到没有?”
赵锦诺沉着嗓子应好。
屋门从外阖上,这一刻,赵锦诺的眼眶近乎夺眶而出。
“阿玉。”阮奕却先开口,声音轻如鸿羽。
屋中没有旁人,她上前拥他。
她不知朝他扑来,于此时的他而言都有些重。
阮奕吃痛,却未出声,连闷哼都没有。
缓缓伸手,拥住怀中的人,竟如同恍若隔世。
赵锦诺见他额头豆大汗珠,目光瞥见他颈间衣裳宽松处,触目惊心的伤口可见一隅,赵锦诺愣住,他却全然未察。
“阿奕。”她声音轻颤。
阮奕吻上她双唇,似是数月来,魂牵梦绕的一幕,分明舍不得,还是要分开,“你可好,爹娘可好?”
赵锦诺红着眼眶,“都好,大哥和彤容成亲了,家中诸事顺遂。”
他莞尔,苍白的嘴唇微微勾了勾。
赵锦诺伸手抹了抹眼角眼泪,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耽误。
趁着眼下无人,赵锦诺继续道,“阿奕,陛下和娘娘让我们来南顺寻你,同我来的都是宫中的暗卫还有长翼叔叔。稍后,我们会趁乱劫下这处苑子,等出了苑子之后会有人接应我们,而后会去到下游入水暂避风头,再做后续安排,我们会平安离开的。”
阮奕喉间轻咽,“那你为何今日要自己来冒险?”
她站着,他坐着,她纤手抚上他脸颊,温声道,“他们早前给你下过药,想从你口中套话,但你太警觉,他们没问出东西。这次应当找了不少有苍月口音的人来见你,觉得你同我说话比旁人更多,许是戒备更少,便让我今日来同你一处,稍后将你同我说过的话都告诉他们。阿奕,你服了药,稍后会昏迷不醒,但是别怕,我和丰叔叔都在,我们救你安稳出去的……”
阮奕眉头拢得更紧,“他们让你来套话,还能留你性命?你还来!”
赵锦诺鼻尖微红,“我若不来,旁人定会生疑,加强戒备,要救你出去更不是容易的事,阮奕,我们今日一道离开,我……我不想你再呆在这里……”
她喉间哽咽,即便不看,她也知晓他一身都是伤,连抱她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他们将他折磨成这样,她心中仿佛剜心蚀骨。
她不要他在此处多逗留一刻。
赵锦诺敛了敛心神,淡声道,“阿奕,趁现在,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我,为何南顺朝帝要费这么大周折擒你?你在这里的经历?还有什么要避讳和注意的,趁还清醒,都告诉我。”
她比任何时候都理智,也知晓当下要做的事情。
他抬眸看她,轻声道,“阿玉,还记不记得我同你说过,我早前曾做过一个梦,梦里我们就是夫妻……”
赵锦诺微楞,既而点头,他是说起过。
他沉声,“我若说,这不是梦呢?阿玉你信吗?”
赵锦诺眸间诧异看他。
药性开始慢慢上头,阮奕脑海中甚至开始有些迷糊,迷糊到看她有些双影,遂埋首在她怀中,半是迷糊,半是清醒朝她道,“阿玉,我要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但是你记得,不能告诉任何人,即便是爹娘,陛下和娘娘,否则你我还有灭顶之灾,记清楚了?”
“我知道了。”赵锦诺掩住尚未平静的心中,又听他靠在她怀中喃喃道起,“阿玉,我活过一次了,所以认识我早就认识宋妈妈,认识阿燕,柱子,钉子,还有砖砖……”
赵锦诺一手拦住他,一手捂住嘴角,怕自己惊讶出声。
但确实,她想起自月牙湖清醒时,他拥着她唤的那声阿玉,他仿佛熟悉她所有的习惯和偏好,他从未见过宋妈妈却喊出宋妈妈名字时,她还曾惊讶过,还有砖砖,她当时有多怕砖砖会伤到他,但最后,他却似再清楚不过,如何同砖砖相处,若非他说的,她是想不到怎么件件事都如此巧合……
“阿玉,你信我吗?”他声音低沉,却明显比早前要浑浑噩噩许多。
赵锦诺知晓药性发作了。
她揽紧他,“我信,大白兔,我都信。”
他似是心底微舒,迷迷糊糊继续,“我曾做到苍月右相,取了长风南部十二城和南顺的北部六城,将这十八城同苍月国中的朔城,柳城,乾州等地连成一片,兴水路,重商贸,成为周遭最繁华富庶之地,又吞了重兵,凭借水路要道遏制了长风,南顺,和东意三国……但活过一次的人,不止我一个。”
赵锦诺只觉整颗心都似悬起,揪心到了极致。
早前心中的疑惑又似是迎刃而解,所以有人会知晓那日江上有暴风雨,也会想到用暴风雨做掩护,都是做好的局,一步一步,如躲在黑暗深处的一双眼睛,静静得看着阮奕走到局中,最后收网……
赵锦诺明显感到怀中的人意识更模糊了几分,又浑浑噩噩道,“是朝帝,他重活过一次,他对这十八城有野心,在京中时他就频频试探,也向我抛橄榄枝,也想好若是我没有一丝念头,便借江上的暴风雨行事。若是我命大,活下来,他扣下我,施以手段让我归顺他,我若是死了,也等于永绝后患。阿玉,我后怕……若是早前你未同我一道来南顺,他们许是已经将你抓来,我不敢想……”
赵锦诺明显又觉他的不安。
“没事了,阿奕,都没事了。”她遍遍轻声安抚他。
他似是也到清醒的极限,再开口,都是揪心一句,“阿玉,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会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了此残生,我可是做梦?”
赵锦诺吻上他额头,“没有做梦,大白兔,阿玉姐姐接你回家。”
再往后,他口中只有模糊不清的“阿玉”字眼,反复唤着。
赵锦诺扶他躺下。
从方才阮奕口中的话里缓过神来,伸手抹掉脸上的泪痕,强迫自己镇定,不要再留眼泪。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个呼吸于赵锦诺而言都是等待和煎熬。
她不知青木和丰巳呈何时会好,也不知南顺的人何时会进来,更不知旁人认出她来后苑中会发生什么,她伸手轻轻抚了抚阮奕,但只要她还同他一处……
稍许过后,屋外脚步声响起。
赵锦诺心中警醒,死死握紧手中的袖珍匕首,喉中忍不住轻轻咽了咽。
屋门推开,郭府管家带着韩盛入内。
赵锦诺下意识低头。
“赵玉小哥,我家公子如何了?”郭府管家上前问。
赵锦诺低头看着身前两人的鞋子,低声道,“睡……睡了……”
既而,也见丰巳程脚下的绣花鞋迈入屋中,有人自屋外掩门。
赵锦诺只觉背心都被冷汗浸湿,身前的,郭府管家临近,“我家公子可有说什么?”
赵锦诺攥紧掌心,“他说,想家……”
她如此说并无不妥。
郭府管家看向韩盛,韩盛沉声道,“他还说了什么?”
“还说……还一直唤他夫人的名字。”赵锦诺低声。
韩盛和郭府管家对视一眼,郭府管家叹道,“那还是同早前一样。”
赵锦诺心中微舒,那她猜对了,兴许,还能蒙混过关去。
“大人先回吧,若有进展,小的再让人知会大人一声。”郭府管家朝韩盛拱手。
韩盛微微拢了拢眉头,若是能有进展,许是早就有进展了,如此下去,怕是也没有什么成效,陛下应当也没有多少耐性了,这次让他来看,应当是做最后的打算。
韩盛上前,郭府管家和赵锦诺都让开。
眼见韩盛走进阮奕,赵锦诺似是一颗心都似要跃出胸膛。
她不敢抬头,只微微低头斜了斜,目光瞥向丰巳程。
丰巳程微微朝她颔首。
赵锦诺深吸一口气,不敢大动弹。
那丰巳程和她想的一样,许是,眼前的人会离开,那便更妥当了。
韩盛伸手扒了扒阮奕下眼睑,确认他是喝过药了,又叹了叹,朝郭府管家道,“照料仔细了。”
郭府管家知晓是他们小心看守的意思。
“大人放心。”郭府管家拱手。
眼见韩盛转身似是要往屋外去,赵锦诺和丰巳程心中似是一直悬着,紧张到了嗓子眼儿,他若离开,那诸事还能重新回到正轨。
韩盛走到门口,正欲伸手推门,却又忽然脚下踟蹰。
脚步停止。
丰巳程和赵锦诺都下意识觉得不好。
韩盛缓缓转身,目光锁定在赵锦诺身上,微微敛了敛眼眸,仔细看了几分,“把头抬起来。”
赵锦诺咬唇没有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