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一群小宫人挤破头也要往前殿钻的模样,估计还得有一会儿才能会去交差,碧嬷嬷索性叫人搬了椅子来,坐下来,时不时轻轻抿口茶,亲自坐镇。
登记了的小宫人,名叫兰苓的,凑上去,很有眼力见的给碧嬷嬷揉着肩膀,甜腻小意道,“嬷嬷,奴婢给您揉揉肩,您办差辛苦了。”
碧嬷嬷瞥了眼兰苓,张嘴问,“叫什么的?”
兰苓心里一喜,忙道,“奴婢贱名兰苓,先前在林才人身边伺候的。”
“哦,”碧嬷嬷不声不响应了句,过了会儿,“你这手艺倒还不错。”
兰苓笑开了花,忙低声,又隐隐带着一丝炫耀道,“奴婢打小跟家里学的,林才人最喜欢奴婢的手艺,连陛下都赞过的。”
碧嬷嬷原本难得舒舒服服享受着,闻言睁开了眼,仔仔细细看了眼满脸春色的兰苓,忽的抬起手,“不必按了。”
兰苓一慌,还不晓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另一侧的宫人也忙过来,请示碧嬷嬷,“嬷嬷,可要把这宫人的名字划了。”
兰苓吓得睁大了眼,一双水灵灵的眼乞求地看着碧嬷嬷,嗫喏道,“嬷嬷,奴婢知错了……”
“罢了,”碧嬷嬷没朝兰苓看,却也没教人划了她的名字。
出了这么点小意外,小宫人们更是紧张万分,登记了名字后,便都老老实实站在一边。
宫里人办事讲究快,尤其这事也紧急,名册很快就登好了,碧嬷嬷起身,拿了那名册,便要去交差。
碧嬷嬷一走,一群从前殿来的,都跟着走了,一下子就只剩下那群战战兢兢的小宫人了。
兰苓回到人群中,正想和身边人说说话,刚开口,身边人一下子都走开了,躲她躲得像蟑螂似的。
兰苓留在原地,脸上黑了一阵,白一阵,终于咬牙跺了跺脚,有什么了不起的,她还不愿意和这群人打交道呢!
不过是看她得罪了碧嬷嬷,便一个个变脸变得比谁都快,等她日后发达了,且看这群人要如何打脸!
碧嬷嬷从后殿回来,特意回住处换了身新衣裳。
伺候她的小宫人不解问道,“嬷嬷这衣裳干净着呢,怎么便要换了?”
碧嬷嬷抬着头,由着小宫人给她系扣子,慢声道,“后殿住的都是些晦气人,我要去见娘娘,当然不能带着晦气去。”
她收拾得整齐清爽,才把名册往袖子里一塞,出门去交名册。
来到福宁殿,果不其然外边站着好些嬷嬷们,都是等着来交差的。
碧嬷嬷走过去,跟几人打了招呼,不慌不忙在外边等着,问身边的澜嬷嬷,“等多久了?”
澜嬷嬷天生一张笑脸,和气道,“没等多久,我也刚来。你这是去了趟后殿?”
碧嬷嬷道,“可不是麽,那地方晦气得很,我去了一趟,回来便特意换了身衣裳,才过来的,这才耽搁了一会儿。”
“还真是,谁能想到呢,以往都爱往那儿钻,好出头,如今没人要去咯,个个都想逃出来。”
碧嬷嬷压低声音,“连个正经主子都没有,陛下更是看都不朝那儿看一眼的,本以为娘娘进宫了,后宫总算来了主子了,这倒好,陛下把人给安置在前殿了。”
澜嬷嬷打探,“这封了后,总该住后头去了罢?”
碧嬷嬷守口如瓶,“这谁晓得呢,主子们的心思,咱们当奴婢的,怎么猜得到。”
“这倒是。”澜嬷嬷如是说道,两人正收了声,忽的就听见一句“陛下驾到”。
众人全都一惊,赶忙跪下行礼,过了会儿,还真瞧见新帝来了,脚步没停,直接进了福宁殿。
众人正彼此交换着眼神,不知是不是该继续等下去,正犹豫为难的时候,便见福宁殿出来了个人。
是江娘娘身边最得用的青嬷嬷。
碧嬷嬷忙低头,态度恭谨又不失亲近,含笑道,“嬷嬷可是有什么要吩咐奴婢们的?”
“陛下过来了,娘娘要陪着用午膳,怕各位枯等,叫我带大家去偏殿用膳。”
碧嬷嬷等人忙谢过,跟在青娘身后,入了那偏殿的偏室。
青娘见众人都坐下了,膳房那边也陆陆续续上菜了,便颔首道,“那我便去伺候娘娘了,各位自便。”
“青嬷嬷慢走。”
众人都道,等青娘一走远,碧嬷嬷就给澜嬷嬷使了个眼色,两人眼里一模一样的情绪,再看众人,也都是一般无二。
一来么,这位江娘娘委实是个和气人,他们在宫里伺候这么久,头一回碰见把奴才当人的主子。
二来么,陛下未免太离不开这位江娘娘了。
宫里许多事,都要江娘娘拿主意,可自打江娘娘入宫后,一直住在陛下的寝宫麒麟台,他们进进出出的,总归不大合适。陛下却不肯叫娘娘住后宫去,偏点了离勤政殿最近的福宁殿,专门做娘娘理事的地方。
如今更是连个午膳,都不肯自己用,非要走那么几步,来福宁殿一起用。
这样的盛宠,众人在宫里伺候一辈子了,也没见过这样痴情的皇帝。
午膳这一等,还真等了些时候,直到宫人来消息,说陛下回勤政殿了,叫各位等着娘娘接见,众人才又一番收拾,开始按着顺序等了。
碧嬷嬷来得迟,因此排到了最后一个,等她进去的时候,偏室的人都走光了。
碧嬷嬷进门,便先恭恭敬敬磕了头,“奴婢拜见娘娘。”
话完,便听到一句“起来罢”。是女子的声音,且听着是年轻女子的声音,甜却不腻,听得人十分舒坦。
碧嬷嬷恭恭敬敬将名册呈上,很快便被宫人捧到娘娘面前去了,她见无人关注她,才悄咪咪抬起了头,想要看一眼这位宫中如今最炙手可热的娘娘。
只见江娘娘坐着,打扮得并不过于娇贵,一身浅绿的宫装,梳着发髻,斜插着一只步摇,纤长秀丽的脖颈,正微微低着头,青葱的指翻着那名册,面上并没浓妆艳抹,只一抹淡淡的笑,整个人显得又灵气又宁静婉丽。
碧嬷嬷都看得一愣,江娘娘生得好看倒还是其次,最难得的,是身上的这种气质。
怎么说呢?
换了他是男子,也爱娶这样的妻子,生得再妖艳貌美又如何,得似江娘娘这样的女子,才配做正妻。
知知却不晓得碧嬷嬷正在打量自己,看过后,抬起头,赞许道,“做得很好,就照这名册选人。只是陛下和小主子那里,还是叫熟人伺候。”
碧嬷嬷忙收回视线,低着头应下。
正这时,忽的听到一阵脚步声了,碧嬷嬷立马又跪下去了,不仅是她,福宁殿内伺候的其余人,也都一起跪了下去。
片刻,人终于走到殿内了,是处理完正事的陆铮过来了。
陆铮走进来,朝知知走过去,不在意殿内的众人,直接伸手握她的手,语气十分自然的问道,
“还未处理完?”
说完,不等知知回答,便替她拿了主意,“那便明日再说罢,今日答应了女儿,陪她一起用晚膳的。”
说着,忽的一笑,勾起唇,低声道,“朕的皇后娘娘可不能食言啊。”
殿内还跪了一群人,知知没想到陆铮会忽然这样说,脸上一红,抬起眼,“瞪”了一眼不正经的皇帝陛下,缩回手,道,“臣妾这边的事情,都处理完了,陛下不用担心臣妾误了正事。”
眼瞅着皇后娘娘要发小脾气了,惧内的皇帝陛下赶忙乖觉道,“我哪里是怕你误了正事,我是怕你太认真了,把晚膳都误了。中午若不是我过来了,你怕是连午膳都忙忘了。你身边人也该罚,竟不提醒你,纵着你这样不在意自己的身子……”
陆铮一开口,就提了午膳的事,还要罚人,这事的确是知知做得不对,便也不好生气了。
更何况,知知也没真生气,索性便下了台阶,道,“夫君,回麒麟台罢,别叫珠珠等久了。”
陆铮一贯不是喋喋不休的性子,一句夫君便能很好堵住他所有似是而非的“抱怨”,陆铮闻言,立刻握着知知的手,一边朝外走,一边道,“明日中午我过来陪你用午膳。我不盯着你,当真不放心。事情是忙不完了,这不是你劝我的话,如今轮到自己,便都忘了?”
知知苦恼,有个太过操心的夫君,其实也是一种甜蜜的负担吧。
但面对着十分郑重的陆铮,她也只得道,“是,我下回不会忘了的。”
“你忘了也没关系,我替你记着便行了。”陆铮道,其实他挺享受妻子离不开自己的感觉的。
做皇帝这件事,位登人极,高高在上,掌握着天下所有人的性命和生死,听上去很舒服,但实际上,其实不像众人想象的那么舒服。
皇帝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单是一天要见的人,便有几十个成百,谁见了他都是下跪。
来来去去,身边都是模糊的脸,千篇一律,甚至连说的话都差不多,记都记不住,他也懒得记。
唯独回到知知身边,陪着她和孩子们的时候,他才不再是皇帝,身边的人才不会是面目模糊、千篇一律的,才会是鲜活的、有热气儿的。
回到麒麟台,珠珠和廷哥儿已经被乳母带过来了。
一进门,珠珠便扑过来了,高高兴兴眨着葡萄似的黑亮眼睛,抱着陆铮的腿,“爹爹!”
这一幕若是叫珠珠宫里的嬷嬷看了,只怕当场就要跪下开始哭诉了,小主子哎,奴婢都教了您多少回了,不能喊爹爹,得喊父皇!
但那位可怜的嬷嬷不在,于是看着毫不在意的陆铮和知知,其余人更不会不合时宜开这个口了。
陆铮弯腰抱起女儿,另只手还牵着知知,带着母女俩一起往里走,“白日里做什么了?”
珠珠开始掰着手指回答,“上午陪弟弟,下午跟着嬷嬷学规矩啦……”说着,皱着小脸,道,“规矩好难啊,比刺绣还难!刺绣只是手疼,学规矩是哪里都疼!”
陆铮闻言,脸忽的沉了下来,却不想吓着身边的妻女,忍了回去,淡然道,“难便不要学了,规矩都是死的,珠珠不用学。”
知知正拿了帕子给廷哥儿擦脸,一听陆铮这语气,便晓得他又生气了,怕他迁怒教规矩的嬷嬷,便挥退了乳母,拉着他坐下,柔声喊他,“夫君。”
陆铮阴沉的脸色一下子放晴了,虽不见得多高兴,但却也气不起来了,转过脸,看着知知,“何事?”
“教珠珠的那个嬷嬷,是我亲自选的。”知知先替那嬷嬷说了情,才继续道,“我晓得夫君的意思,夫君是觉得,珠珠是你我二人的女儿,金尊玉贵,无需学规矩,该无忧无虑开开心心的。我是珠珠的娘,何尝不是同夫君一样的期许。”
陆铮一听这话,生怕知知觉得自己生她的气,“我没怪你,我只是觉得,我做这个皇帝,若是连我的妻子儿女都不能快活,这个皇帝,不做也罢。”
“我知道,夫君的意思,我都懂。”知知抿着唇一笑,抬起那双任何时候都明亮温暖的眼睛,笑望着男人,“我只是觉得,要做一个肆无忌惮、不在乎世人目光的人,会很辛苦。身为母亲,如果可以的话,我总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走得顺畅一些。而且,珠珠的性子本就被你我纵得有些娇惯了,稍稍受些挫,对她也好。”
“嬷嬷教规矩,如何教,教什么,我都一一问过看过。真作践人的手段,她绝不敢用在我们的女儿身上。不该教的,她也决计不敢教。”
陆铮听了,终于被说服了,点了头,不再过问珠珠学规矩的事情。
晚膳布置好了,一群宫人退了下去,廷哥儿被抱上凳子,自己坐着,背后有个专门防止他后仰的靠背。
他断奶了,只是还不敢给他吃太刺激或是太硬的东西,喂的都是粥之类好克化的食物。
陆铮端了碗,十分熟练地给儿子喂饭,时不时还给女儿碗里夹几筷子菜。
知知见他只顾着照顾儿子女儿,便时不时拿起筷子,投喂他几口。
喂饱了珠珠和廷哥儿,两人便牵着手去院子里玩,夫妻俩才开始慢悠悠吃饭。一边说着话。
“皇后的礼服,司制房送来给我看了,我叫他们改了几处,明日再送去给你试试。还有不合适的地方,便教她们改。”
知知道好。
吃过了晚膳,珠珠和廷哥儿便被乳母带回自己的住处了。
知知洗漱了,又在面上涂了层护肤的玉容膏,还是太医院那边刚琢磨出来,眼巴巴送来的。
后宫没人,陆铮又用不上太医,可把那群太医吓坏了,好东西一个劲儿往她这里送,估计就盼着她在陆铮耳边说一句太医院的好。
“有点香。”皇帝陛下躺在榻上,嗅了一下,朝自家皇后娘娘招手,“什么味道?”
知知爬上榻,把手里剩下的玉容霜往陆铮脸上擦了一下,清润的霜倒不腻,但陆铮一个糙惯了的军汉,极其不适应,很想抬手擦了。
知知笑盈盈制止,“夫君莫擦,方才夫君说得什么东西这样香,便是这个。好闻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