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实偏偏总是不尽如人意。
陆思意手里端着小托盘,上了30层。
现在是下午三点四十,宋秉没有课,也没有训练,此时应该正在睡觉。
陆思意轻轻敲门,进了屋。
然而,进去之后却发现,宋秉没有躺在床上。
陆思意皱了眉毛,环视一圈,发现宋秉在房间拐角的一个小角落里,抱着手臂直直站着,眼睛注视着玻璃墙外面。
——透明玻璃墙外不远处,是30层的储物间。
储物间里通常会放一些杂物,平时随用随取,比较方便。
而鉴于这里是30层,那间小屋子里,应该还有宋秉暴走时需要用到的麻-醉-枪和电击棒。
陆思意心里面不太舒服,他不知道宋秉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储物间的外墙不是玻璃,是正经的钢筋水泥,宋秉把那墙盯出花来,看到的其实也只有刷了白漆的水泥外墙。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东西。
陆思意再次看向了宋秉。
他的脸隐藏在了储藏室外墙投过来的阴影中,陆思意并不能看清那张俊俏的脸上的表情。
于是,他不由自主地向宋秉那边走了一步。
手中的托盘由于迈步而有些不稳,空试管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宋秉听到声音,回过了头,眼中的神色似乎不像平日里那般温和。
——那一瞬间,陆思意脑海中电光火石般地撞到了什么。
根据记录,宋秉已经很久都没有发过火了。
在陆思意穿越过来之前,宋秉已经连续十天没有暴走过,潘远在拜托他记录宋秉的身体数据时,还和他说过,宋秉这几天有些焦躁,很有可能又是处于了暴走边缘,让陆思意自己小心一些。
然而,在他来过后,一连五天,宋秉根本就没有发脾气,甚至又冷静了下来。
算算时间,他现在已经破了今年的最长冷静期记录。
陆思意突然明白了。
——如果,刚才他的假设成立,他假设宋秉由于精神力的原因,也想起了一些事情,或者是感觉到了自己与其他人有所不同,那么他确实不会对自己发火。
但是,在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如果他之前的暴走全部成立,那么又明明是应该要发火的。
就算是宋秉自己将身体里的那股火气压了下去,他的情绪也应该多少会出现一些焦躁。
但宋秉没有。
而就陆思意这些天来的观察,他更愿意相信——
宋秉心里面根本就没有火气。
自己去看他上课、训练,抑或是来给他测量身体数据、记录,宋秉都平和又温润。尤其是只有他俩在的时候,他嘴角一般都会带着笑。
就仿佛,他天生就是一个很温和的人。
他太冷静了。
陆思意根本就想象不到他发火的样子。
所以现在,陆思意脑子里有了一个很大胆的猜想——
宋秉现在反常地站在房间的小角落里,眼睛直直地盯着并不能看到内里的储藏室,很有可能是在酝酿下一次的暴走。
或者是说,他在思考、设计,如何能让自己这一次的暴走,变得自然。
陆思意双眼微眯,不由自主地瞟了一下手里端着的托盘。
冷静期变长,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它表明宋秉能够控制自己情绪的时间在变长了。
那么,当时间足够长的时候,基地就会对他采取下一步的计划。
所以,宋秉的冷静期不能变长。
而现在,他也已经没有时间了。
陆思意看了有些冷冰冰的宋秉一眼,好像知道了他想干什么。
那么……这样的话……
陆思意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了桌子上,“咣当”一声,有些响。
紧接着,他又问宋秉:“你在干什么?”
语气平直,却没有很温和。
宋秉抱着手臂看了他一眼,双目微眯,显得眼尾更加狭长。
——他此时眼中的神色相比于前几天,就像是春日的暖阳与冬天的冰雪之间的差距。
又过了两秒,宋秉收了目光,回答他刚才的问题:“没什么。”
但他周身的气息更冷了。
——他瞄向了桌子上、托盘里放着的抽血用具。
他大步离开储藏室门口,走回客厅,站在了陆思意面前。
“我就说,”宋秉冷冷道,“还没有到六点,你怎么就上来了。”
陆思意看着他,没有说话。
宋秉周身的气息真的很冷,像是要把一切都给冻住。他的眼神里好像也没有什么温度,一瞬间,陆思意甚至有些分不清宋秉是真的在生气,还是装的。
然而下一秒,他就发现宋秉眼中的神色缓和了一分。
当然,也仅仅只有一分,只有一瞬。
下一瞬,宋秉微微弯下了腰,和他的距离很近。
这真的给了人很大的威压,陆思意皱了眉毛,甚至想要往后退小半步。
继而,他发现,宋秉眼中没有冰冷的神色了。
冰凉的湖面变得波光粼粼,好像阳光下的一滴大自然的眼泪,柔和,平静,想要把他整个人都包裹进去。
——如果,忽视掉宋秉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只看眼睛的话,此刻的宋秉是温和的。
陆思意确定了,宋秉确实是装的。
可是下一秒,监控里,身材高大的实验体就突然拽起了身体瘦弱的研究人员的衣领,之后立刻转身,像是拎一只小鸡仔一样,将实验员猛地掼在了玻璃墙上。
——没有人知道,连监控也记录不到,宋秉在伸手之前,双唇微动,用唇语向陆思意说:“别怕。”
冷静自持,矜贵镇定。
之后,拥有从容平和目光的人,做起了粗暴焦躁的事情——他掐住了那个比他矮了一头、也比他瘦了一圈的实验员的脖子。
陆思意垫着脚,紧紧贴着玻璃墙,感觉到宋秉用膝盖顶着他的腿。
此举看起来是宋秉在防止对方用腿踢自己,可实际上,宋秉帮陆思意分担了一部分力量,让陆思意即使踮着脚也不会太累。
——同样的,也不会有人知道,刚刚,那么大开大合的动作,陆思意也仅仅是感觉到了一阵天旋地转。
他没有被伤到分毫。
可是,戏还是要做足的。
小实验员似乎是懵了一下,紧接着,他就双手乱抓,攀上了掐着自己脖子的那只手。
“老实点!”宋秉开口,用足以将监控室里工作人员吸引过来的声音大声喊道,“别乱动!不然老子可不保证你能活着!”
宋秉又骂了一声,语气十分不好:“抽血?”
“老子有多少血能这样给你们抽的?!”
喊完这句,他就将可怜的小实验员又扔在了地上。
之后,他又踢翻了茶几。
监控录像中,那茶几翻的位置虽然离小实验员有一段距离,但他也明显是被吓到了,惊慌失措,连滚带爬地冲向了宋秉房间门口。
而宋秉,再一次泄愤似的踹倒沙发后,就大步朝着那个自己找上门来、惹他不痛快的小实验员跨去。
他两步就赶上了他,在实验员的手即将触碰到房门之前,暴走的实验者抓住了他的肩膀,再次像是拎小鸡一样地,将他掼在了地上。
然后,实验者抬脚,就要向实验员脆弱的腹部踹去——
他的脚还未落下,就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抽了力道,后颈处猛地传来了一道酥麻的电流感,紧接着,全身剧痛。
宋秉蹲在地上,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似乎是想让被电击的感觉减轻一些。
而刚刚被他摔在地上的小实验员似乎是吓懵了,一时间连起都起不来。
直到半分钟后,30层的电梯打开,从里面冲出了拿着麻-醉-枪和电击棒的保安……
[实验体211号的再一次暴走,与上一次相距15天,冷静期暂时为今年的最长记录,但没有打破他接受基因实验之后八年中最长记录(20天)。
这次暴走,最终以实验体被制服、实验员受到轻微擦伤和惊吓告终。无其他人员受伤。]
陆思意坐在电脑前,看着群里的这条消息,面无表情地改了一行代码,之后将表格文件关掉,再次运行了计算程序。
宋秉暴走已经过去三天了。
他今天终于可以去看他了。
每一次宋秉暴走之后,基地都会给他注射镇静剂。他会在镇静剂的作用下昏睡两天,醒来之后,就会进入一段时间的极冷静时期。
而现在,陆思意确信,那其实是宋秉的自我控制力与镇静剂的双重作用下,所构造的极冷静时期。
——那天,宋秉根本就没有伤到他,擦伤是他自己在最后一次摔倒之后蹭出来的。
为了让宋秉的暴走显得更加真实。
宋秉十分清醒地、设计并表演了一场自己的暴走,唬住了所有人,除了陆思意。
而陆思意,是他本来就计划好的、并不想唬住的对象。
因为宋秉清楚明白地知道,即便陆思意看出他一直是在装疯,也不会将这些说出去。
宋秉,一直都在冷静期。
他是基地里最成功的实验体。
程序跑完了,陆思意打开结果表格粗略过了一眼,之后看看时间,拿起桌子上的一大袋免洗红枣,走出了实验室。
——那天,他没能给宋秉抽血。
可他没有做这件事情,却并不代表宋秉就逃过了这件事情。
恰恰相反,由于宋秉暴走,原本计划采的三管血样变成了六管。
只是六管血,不会对宋秉的身体造成实质性损害。
然而,那暗红色的六管血样就如同恶魔种下的无法拔出的地狱草,在陆思意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如同一管管碎冰浇在他心口。
陆思意不敢去想,却又忍不住回想。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带着红枣来让宋秉吃,看起来荒唐又神奇。
但陆思意还是带来了。
他推开关押宋秉的那个病房的门,发现宋秉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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