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免谢贵妃将她推出去顶缸,明芳决定先表明立场,给贵妃娘娘提个醒儿,她趁便朝谢贵妃道:“娘娘,月芙这段时日都住在皇后宫里,您说她会不会供出咱们来?”
谢贵妃漠然道:“你怕了?”
明芳连忙赔笑,“婢子并非害怕,只是娘娘一世清名,总不好断送在小人手里,还请娘娘防备一二才是。”
“有什么可防的,”谢贵妃嗤笑道,“本宫就没指望那贱婢守口如瓶,可就算皇后知道了又如何,终究不过是些垢谇谣诼罢了,谁会相信?”
皇后若想凭一个贱婢的诬告就将她定罪,简直痴人说梦,再不济,她亦能推到北狄那帮人头上,说是那贱婢同他们串通好的。否则塔木儿怎会巴巴地求娶一个宫人,可见两人早已暗通款曲,说不定还想趁机害了陛下性命,亏得陛下圣明才躲过一劫。
明芳经她这么一开解,方才放松下来,又着实佩服贵妃娘娘心思敏捷,才智过人——论起头脑来,那林皇后完全不是对手,无非运气好些罢了,可时日尚浅,谁笑到最后还说不定呢,走着瞧吧!
心情一好,明芳便凑趣笑道:“依奴婢看,皇后未必敢来找您的麻烦,污蔑不成反受其害,皇后怎会做这没本的生意?更别说您背后还站着丞相府,皇后总会忌惮一二。”
又道:“何况皇后一向最会躲懒的,连封公主的事都交由你全权办理,如今忙着整顿宫务尚且自顾不暇,怎么有空来寻您的不是?何况,皇后这回怀的是双胎,想必提着一百个心,生怕咱们把她给害了呢!”
听她说到皇后身孕,谢贵妃不禁想起一事,“本宫恍惚听见,皇后回宫那几日,黄松年为她开的药都被她给倒了,后来换了另一种药,可知是何缘故?”
明芳倒是没怎么留意这些,还是贵妃娘娘嘱咐她的,少关心皇后身孕之事,免得被人暗中下绊子,当下便讪讪道:“奴婢也不清楚,许是先头开的药于皇后体质不相宜,后来斟酌着又加减了些罢。”
谢贵妃便不再言语。
明芳觑着她的面色,虽不知她是否嫉恨皇后身孕,却还是添油加醋说了几句,“要说这皇后的命可真够大,先前在围场上跟那蛮子公主赛马,百般颠簸,竟也没把她的孩子摔下来,难怪皇后如今精心地养着,半步也不肯多走呢!”
“她自然是命好的,不像本宫。”谢贵妃淡淡说道,“回头抓几贴补药,送到琼华殿去吧。”
明芳便为她喊起冤来来,“娘娘何必对她这般恭敬?也太委屈了些。”
“她是皇后,我是贵妃,她在一日,我便只能对她俯首称臣。”谢贵妃向身侧睨了眼,“在本宫身边待了这些年,还没长进吗?”
明芳乖觉的闭上嘴,正要听命下去,谁知刚走到门口,她的脚步便停滞不见,半晌才反应下来,吃吃说道:“皇、皇后娘娘……”
不知林皇后在门外站了多久,该不会方才她背后说的那些坏话都被听去了吧?明芳心中惴惴,脸色更是一阵红一阵白。
林若秋不是来找她的,自然懒得与一个下人计较,只挥挥手命她退下,便直奔正主儿而去。
谢贵妃反应灵敏,老早就摆出了恭候的姿态,“不知皇后驾到,臣妾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声音平静且流利,一如往昔。
若非知晓林月芙没必要说谎,林若秋恐怕会以为兽苑那出不是她的手笔,自己冤枉她了。
但既然她已问清楚事情的经过,林若秋懒得与她假客套,直截了当的道:“这甘露殿本宫瞧着贵妃似乎住不大惯,既如此,本宫已为你找到一处更好的所在,不知贵妃可愿迁居?”
听到这样无礼的吩咐,谢贵妃不怒反笑,“难为娘娘一腔盛情,臣妾怎么有点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林若秋静静盯着她,如同毒蛇的眼瞳里映出猎物的影子,但见她轻描淡写道:“贵妃的意思是不愿意?”
谢贵妃莫名感到有些紧张,她太了解林若秋的为人,知道她不做没把握的事——然则,她哪来的把握?
深吸了一口气,谢贵妃轻声问道:“以什么名目呢?”
林若秋肯跟她单独会晤,心中自然思之周详,“白云观景色幽雅,远离尘嚣,正合贵妃所居,顺便又能侍奉太后,贵妃以为如何?”
谢贵妃懂得了,皇后已知晓她的所作所为,奈何那些证据又不足以将她治罪,所以才打算用侍奉太后的名义赶她出宫。
凭什么以为她会甘凭差遣?就凭她是皇后,自己不过是妃子?不,胜负还未到揭晓的时候。谢贵妃冷笑道:“娘娘若有本事,不妨将臣妾送去暴室,看看陛下会如何评判。”
皇帝再宠幸林氏又如何?她笃定楚镇不会偏听一人之言就将自己打入冷宫,谢家世代清流,皇帝若敢如此,老早就成为昏君了。
更何况,皇后连证据都没有,凭何将她收押?谢贵妃挺直脊梁道:“仅凭一个贱婢的闲言碎语,娘娘就来问罪臣妾,若娘娘不能给臣妾一个说法,那臣妾只好到陛下面前讨回公道了。”
林若秋惊奇的发现谢婉玉扮起柔弱居然也很有一套,果然演技好的人,演什么都能得心应手,她不拿奥斯卡真是可惜了。
不过林若秋已料定她会倒打一耙,倒也不怎么担心。她本就没打算借题发挥——单凭林月芙的证词,的确太薄弱了些,何况林月芙自己就心术不正,证词的可靠更得打个折扣,若她真揪着这个不放,兴许倒会被谢婉玉反咬一口,说她诽谤,那她反而得不偿失。
所以她今日不是来说理的,而是来赶人的,不管用什么办法。若放任谢婉玉继续留在宫里,那只会让对方的野心日益滋长,甚至危害到她和她的孩子——在那之前,她务必得将这颗毒瘤铲除,晓之以理不行,那就来硬的好了。
林若秋一手虚按在肚子上,闲闲说道:“你女儿的证词不足信,那本宫的呢?意图犯上,再加上谋害龙胎,两罪齐发,贵妃你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罢?”
谢婉玉看着她这副无赖行径,脸色活像吞了一千只苍蝇,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人?
她头一次觉得力不从心。
第201章 谣言制造机
谢贵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神色变了又变。
林若秋知道她在怀疑,凭谢婉玉的谨慎,不怀疑才奇怪:谁会牺牲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来陷害敌人?皇嗣为大,能想出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办法,那人无疑是疯子。
林若秋当然不会真让腹中的孩子出事,她只是赌, 赌谢婉玉敢不敢承受她的“碰瓷”,但凡此人有一点不放心, 林若秋取胜的把握就会大大增加。
谢婉玉牢牢盯着对面,忽见林若秋无声无息的逼近一步,她不禁起了警觉,“你想做什么?”
林若秋注意到她那只慌乱的手,死死摁在桌角上, 不由得轻笑出声, “娘娘觉得我能做什么?”
“你不会的。”谢贵妃平复了心绪,自以为看清她的谋划,摇了摇头道:“你舍不得。”
谢贵妃虽不曾生养过儿女, 却很了解有孩子的女人, 那种为了自己的骨血愿意豁出去一切的心情,她不信林若秋会是个例外——为母则强,可是在面对自己的孩子时,却会格外柔软, 为了一个不必要的敌人牺牲两条性命, 这买卖并不划算。
“哦, 你忘了当年太后娘娘么?”林若秋唇畔浮起诡秘的笑。
谢贵妃只觉脑中一阵闷雷,轰得嗡嗡作响,脸上的血色亦消退了些。她当然听说过昔年那段故事,不管那落胎药是否魏太后自愿服下,可齐婕妤被先帝勒令自缢、齐家从此一蹶不振亦是事实。毫无疑问,若皇帝误以为她害了林氏的孩子,谢家日后的下场比起齐家也好不了多少。
短短片刻间,谢婉玉心中已转过了千百个念头,她笃信林若秋是在虚张声势,但,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都不能拿谢家的前途做赌注。谢家安好,她在宫中才能有一方立足之地,若谢家完了,那她也就真的完了。
林若秋见她面白如纸,身子摇摇欲坠,知她撑不了多久,神色于是愈发悠闲,“如何,贵妃想好了没?听闻太后娘娘最近在观中染了风寒,举动犹为吃力,若贵妃能前往侍奉,太后必会大为感激。”
张弛有度,林若秋不愿将她逼得太紧——兔子急了还能咬人,何况谢婉玉这样的危险生物。因此她及时抛出一截橄榄枝,若谢婉玉能顺从接下,那便是皆大欢喜。
但愿她足够识趣。
谢婉玉却并未沿着她给出的台阶下,而是紧盯着她问道:“先前黄松年给你开的那些药,是不是落胎药?”
林若秋虽意在诈她,可凡事虚虚实实才最能令人上当,当下点了点头,“是。”
倒是与她猜测的差不多,按说林氏也不是头一遭怀胎,黄松年理应十分熟悉她的体质,哪来中途换方子的道理,除非有人不打算要这个孩子。
看来林氏早有心布局来对付她,谢婉玉默默想着,可当她瞥见林若秋脸上的玩味时,心中却有了一抹更大胆的猜测。
她蓦然问道:“那药是陛下让配的?”皇嗣大事,就算皇后也不能擅作主张,何况黄松年一向对陛下忠心耿耿,不可能不问过皇帝的意思就私自配药。
林若秋赞许的望她一眼,不得不承认,谢婉玉于人情上通透而又练达,这世间能瞒过她的秘密实在不多。林若秋也便据实相告,“陛下起初并不肯要这孩子,黄松年也只是听他差遣。”
谢婉玉略一思忖便明白过来,冷笑过来,“陛下自是念在你怀着双胎,怕到时母体孱弱有生命之忧,宁可去子而留母。”
总是如此,皇帝样样都为她打点好了,这林氏何德何能?皇帝拼着不要孩子也要留下她这条贱命,她就那么好么?
林若秋淡淡说道:“陛下从来都是很好的人,只是你不肯费心思去了解。投我以桃,报之以李,你不肯付出,哪里来的回报?上天从来都是公平的。”
谢婉玉进宫的日子比她早许多,她若是能用一腔真心去接近皇帝、融化皇帝,如今哪会有林若秋的立足之地?运气处处皆有,端看当事人能否懂得把握,从一开始,谢婉玉便错失了良机,如今露出败相亦是理所当然的。
谢婉玉陷入微微的沉默当中,似乎在思考若按照林若秋的路子走下去,她会不会已然得到想要的一切?答案自然是否定的,重来一回,她依然是出身高贵的世家女,楚镇于她,是君,是天,唯独不可能是心意相通的夫婿。她从来没打算付出爱情,自然不奢望对方以同等的爱意来回应她。
可最后,她偏偏败在一个爱字上,可笑至极。
谢婉玉无声地扯了扯嘴角,继而抬手拭去眼角一缕湿意,再抬头时,她依旧是那个不苟言笑的贵妃,“你既然决定留下这个孩子,怎么如今又不想要他?”
“我没说不要啊!”林若秋轻快地说道,“但若娘娘执意不肯离去,我只好请它来推您一把,毕竟,有您在宫里,本宫连同腹中的两个小家伙都得提心吊胆过日子,不是吗?”
谢婉玉轻嗤一声,似是嘲弄,又似是认同。她的确从没打过孩子的主意,可人都是会变的,眼看着林氏儿孙绕膝,笑语盈耳,而她却在日复一日的孤独寂寞中越陷越深,她真能忍下这口气么?天长日久,或许她会变成一个连自己都厌恶至深的人——卑劣的,嫉妒的,用尽一切恶毒手段的女人。
到那时,用不着陛下来惩治她,她自己就把自己给吞没了。
至少目前还来得及,在滑向彻底的深渊之前,她还能拉自己一把。谢婉玉站直腰杆,端正的向林若秋施了一礼,并非驯服,而是诀别,“臣妾听闻太后娘娘凤体抱恙,心中意不自安,愿前往白云观侍奉汤药,还请皇后允准。”
林若秋轻抬眼皮,心中如释重负,“准。”
谢婉玉再度鞠了一躬,脸上不见懊丧,当然更不见喜色,有的只是一片木然,她木然收拾起行李——自是牵挂太后安康,她因此忧心如焚,片刻也不能耽搁。
林若秋看着她一如往昔的平淡模样,心中忽然涌现一丝好奇,“你从来没想过拥有自己的儿女吗?”
这话问得略显冒失了些,换了一般人或许得翻脸的。但谢婉玉显然不是一般人,她依旧平平静静地道:“想过,不过很快就放弃了。”
似乎生儿育女在她看来只是昙花一现的念头,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林若秋更觉纳罕,“为何?”像谢婉玉这种世家之女,毕生都以登上后位为目标,按说很清楚子嗣的可贵,不管能否成功,可她却连尝试都懒得尝试一下,这就很奇怪了。
她又不像宋皇后那样有意中人,进宫就为了守身如玉。
谢婉玉手上微停,轻轻摩挲着一件柔软的衣料,似乎陷入对往事的怀念中。半晌,方轻声说道:“我姑姑是先帝的谢婕妤,当年进宫的时候才十六岁,容貌美丽,性情也很温良,人人都夸赞她端庄淑慧,不止陛下倾心,就连昭宪皇后也很喜欢她,甚至让她住在自己宫里,好得如亲姊妹一般。”
她顿了顿,继续以平淡的口吻道:“后来我姑姑怀了身孕,那是先帝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先帝自然龙心大悦,日日派人慰问不说,还许她与皇后同饮同食,宫里其余的嫔妃都羡慕不已,谁能想到,好日子过得会这么快呢?”
“才到五六个月的时候,我姑姑突觉腹中绞痛不止,请来太医收治,竟活活掉出一个刚成型的男胎,血淋淋的,还连着脐带……”谢婉玉的声音隐有一丝战栗,“我姑姑当时便疯了,大呼是昭宪皇后害了她,誓要报此生死之仇。”
林若秋很不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奈何听故事不能只听一半,只得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她就被打进了冷宫,没多久便病殁。”谢婉玉木然道,“先帝爱重昭宪皇后,凡是污蔑皇后的人,怎么能有好下场?可笑的是,明明那安胎药是昭宪皇后亲自送来的,太医也诊出里头有异,可陛下还是相信她,我姑姑算得了什么呢?”
林若秋明白了,这姑侄俩以前的关系一定很好,否则谢婉玉不会这样愤慨。若非她今日提起,林若秋都不记得宫中曾有个谢婕妤。或许正因此,谢婉玉才愈发觉得悲凉——皇恩不可靠,儿女亦会成为负累,真正值得信任的,唯有一己之身而已。
林若秋大致能够猜到,谢婕妤当初那场祸事想必亦是郁太妃的手笔,却又让昭宪皇后背了黑锅——当时的郁太妃指不定正在背后偷着乐呢,她对先帝与昭宪痛恨至深,自然巴不得看这两人分崩离析,她才好受。
可事到如今,就算还原了昭宪皇后的清白亦是无用,谢婕妤的芳魂终究回不来了。何况,真真假假又有何意义,就算真是昭宪皇后做的,结果也不会有何变化就是了——先帝的公平就是场笑话,他可从来不会顾及他人感受。
事到如今,未免节外生枝,林若秋不再同谢婉玉过多解释,只轻轻朝她一点头道:“道观孤清,太后娘娘常须有人作伴,贵妃此去,就多待些时日吧。”
事实上她俩都很清楚,谢婉玉不可能再回来了,连魏太后都已削发,谢婉玉身为妃妾,岂有不陪伴修行的道理?等皇帝旨意一下,宫里将不再有谢贵妃其人,宫外却会多出一名不问世事的女居士。
当晚皇帝过来时,就同林若秋说起贵妃请辞离宫之事,顺便睨她一眼,“想必是你劝服她的?”
林若秋娇憨的蹦到他膝盖上,“臣妾也是为陛下名声着想,不愿让您置身水深火热之中。”
不管兽苑那场意外内情如何,可在外人眼里林月芙都是立了功,结果得到的赏赐却是和亲远嫁,这是人干的事吗?
就算楚镇此举是为了令她安心,可林若秋的心怎安得起来?她不想皇帝的声名受她所累,因此曲曲折折想了这个主意,等谢婉玉离宫之后,她便悄悄放出口风,说谢婉玉是被皇帝赶出宫去的,至于理由么:自然是谢婉玉嫉妒自己宫中的美婢,生怕林月芙借着护驾之功扶摇直上,因此急急忙忙收了她做养女,又将其赶去北狄和亲,好落得眼不见心不烦,谁知皇帝得知后怒不可遏,眼看着美人飞了,哪咽的下这口气,所以才发狠将谢婉玉赶去寺中清修,什么侍奉太后,不过是幌子罢了。
楚镇听完她这番动人故事,眼泪都快笑出来了,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林若秋腆着脸道:“是不是很有说服力?不瞒您说,臣妾偷偷让红柳给魏安透了点口风,那小子竟以为是真的呢!”
毕竟大众最津津乐道的就是桃色新闻,如此一来,不止能将林月芙和亲与贵妃出宫两件事完美的圆过去,也能将皇帝的口碑给扭转过来:毕竟好色对皇帝而言不算什么毛病,可嫉妒却是嫔妃的大忌啊!
有这么个罪名在,谢婉玉今生今世都别想回来了。
楚镇拍拍她的肩膀,肃然道:“爱卿真是天才。”
林若秋美滋滋享受对方的恭维,她本来就是。
两人相依相偎了一会儿,楚镇蓦地问道:“你平白给朕安了个情人,就不考虑朕的感受么?”
什么对个婢女一见钟情,还冲冠一怒为红颜,这种谎话怎么说得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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