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多,飞驰的地铁稳稳地停在站台前,念玖跟在人群后面下了车,一抬头,就见对面站台上挂着一幅巨型广告牌,广告牌的底图是一幅清新暖萌的插画,只见一幢红墙黑瓦的英式别墅前,一株樱花开得正盛,片片花瓣如粉雨般随风飘舞,樱花树下,是一片茵茵绿草,家人们正在野餐,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坐在红白格子的野餐布前,捧着一杯茶笑眼眯眯,举着单反相机的老爷爷正站在不远处替她拍照,剪着齐耳短发的漂亮妈妈挥手呼唤一对追逐嬉闹的兄妹过来吃东西,而穿着白衬衣的帅气爸爸正挽着袖子,站在樱花树下翻动着烧烤台上的鸡翅...
在灯光的照耀下,明亮的画面越发显得温馨有爱,而画面正中,用遒劲有力的黑色行楷写着:启元·岚湖煦府——吾愿用爱伴你一生
念玖站在人来人来的站台间,望着广告牌右下角那一行小小的手写字“by jojo”,眼底就忍不住溢出满足的微笑。
说起来,要不是因为这幅广告,她很可能已经封笔了。
还记得一个月前,她刚从越南旅游回来的那天,父母发现她私底下偷偷画bl漫画,气得连儿童插画都不让她画了。
幸好没过几天,启元地产的纯别墅楼盘“岚湖煦府”开盘了,作为地产界巨头,启元地产的宣传声势空前浩大,楼盘广告不仅遍布江城大街小巷,就连网上也铺天盖地。广告一共发行了四版,分别以春夏秋冬为主题,底图均来自念玖手绘的那四幅插画。
趁着“岚湖煦府”这股强劲的东风,念玖也体验了一把“小火”的感觉,约稿电话接连不断,除了出版社和杂志社,还有不少广告公司和网络公司。正因为如此,向来说一不二的杨西英才勉强同意她继续画画,可在相亲这件事上,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口。
就这样,每到周末的晚上,念玖不是在相亲,就是在相亲的路上,正如今晚。想起不久前坐在她对面那个高谈阔论的相亲男,她就忍不住想叹气。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她暗自抱怨了一句,这才迈开双腿,朝着自动扶梯走去。
就在这时,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忙不迭地掏出来,见屏幕上显示着“朱朱”两个大字,耷拉了一晚上的嘴角就翘起来:“喂,朱朱~”
话音刚落,朱朱气呼呼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你还记得我叫朱朱啊,许大画家!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们多久没见面了?难道成了名人,就把我这‘糟糠之友’给踹了不成?”
念玖也不恼,依旧笑嘻嘻地说道:“我的好朱朱,快别嘲笑我了行不行?我要是名人,你就是豪门阔太!”
“我呸!”朱朱笑着骂了一声,这才说起了正事,“嗳,说正经的,给你介绍个男朋友好不好?我老公的高中同学,市二院的骨科医生,长得贼帅,脾气也特好,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见见?”
念玖一听就蔫了:“哎,你就饶了我吧,我最近相亲都快相吐了!”说话间,她出了地铁出口,外面刚下过一场雨,地面湿哒哒的,清新的凉风迎面吹来,她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
“不至于吧...你不想去相亲就跟阿姨直说啊,我想她也不会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去吧?”谈了一次恋爱就成功结婚的朱朱根本无法理解念玖被母上大人逼婚逼到绝望的心情。她停下脚步,站在斑马线前望着对面不停跳动的红灯,郁闷地说道:“我妈虽然不会拿刀架在我脖子上,可她随身携带□□啊!只要我找借口不去相亲,她就说心脏疼,你知道她心脏不好,装过支架,我怎么敢跟她对着干?”
“哎,可怜见的小乖乖...”朱朱跟着叹了口气,顿了一下,又问,“那你相了那么多次亲,就没一个看上的?”
“哎,别提了,也不知道我妈哪里找来的那些男人,看起来条件一个比一个好,什么海归硕士、公司高管、大学教授...可一旦聊起来,天哪,什么奇葩都有...简直了...”念玖一肚子苦水正愁没地方倒,这回总算抓到了听众,就像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儿地往外说,因此并没有发现一个拎着黑色公文包、穿着浅蓝色衬衣的男人正站在她的身后不远处,也在等红灯。
第33章
没一会儿, 倒计时就结束了,绿灯亮起,念玖迈开脚步, 继续说道, “今天这个倒是还好, 三观挺正的,只是他一口一个‘我们家族’、‘我们家族’的,我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哪来的勇气高攀?”
朱朱听了, 好奇地问道:“怎么听起来像古代大家世族似的, 他家里什么来头啊?”
念玖一边回忆一边说:“听说他父亲是区政府哪个局的局长,母亲是区中医院的主任,叔叔好像自己开了家公司, 小姨是法院的,其他我记不清了...”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朱朱夸张的大笑声:“哈哈哈哈,这都能算家族,我的天, 那我们家族可比他的nb多了...”
“可问题是他蜜汁自信啊,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还说以后结婚了,必须和他父母住在一起,因为那是他们家族的传统...”念玖苦笑了下, 接着说道, “虽然我觉得和父母住在一起没什么问题, 可你不知道他讲话的那个语气...超~级傲慢自大, 我几乎可以想象他家的其他人都是怎样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估计都是那种用鼻孔看人的...如果真的嫁去那样的人家,以后恐怕没好日子过了...”
说起和男方父母住在一块儿,新婚不久的朱朱最有发言权:“我跟你讲啊,结婚以后千万、千万不要跟公公婆婆住在一起,你不知道,我公公婆婆在我这里住了半个月不到,我和我老公就吵了五六回,以前我们吵架,他从来都是让着我的,可现在好了,只要他妈在,他就跟我杠到底,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非得挑我的错处,简直气死我了!”
没想到曾经那么相爱的两个人,结了婚之后也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吵特吵,原本就恐婚的念玖听了,越发坚定了不婚的决心。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就结束了通话。
小区大门近在眼前,一想到回家后要向母上大人汇报相亲“成果”,念玖就有些走不动路。她低着头,一边慢腾腾地往前挪,一边暗自准备着应付母亲的措辞,因此并没有注意到,小区旁的马路边,一个披着浓密卷发的女人正坐在一辆大红色的奔驰车里,透过挡风玻璃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见她渐渐走进,女人握在方向盘上的手越收收紧,一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也不善地眯了起来,不过她很快就敛起所有的表情,正准备推门下车,就见念玖被一个拎着公文包的男人叫住,两人似乎认识,站在小区门口的人行道旁聊了几句,随后就一起穿过马路,进了一家咖啡馆。
女人犹豫了两秒,便下了车,朝那家咖啡馆走去。
叫住念玖的人,是梁向宁,他从地铁站开始就跟在她的身后。起先是怕尴尬,因为两人就住对门,如果和她打了招呼,势必就要一起走回去,可他并不想这样。他虽然是个律师,在法庭上滔滔不绝,在熟人面前也常常妙语连珠,可面对不熟的人,特别是女人,却经常笨嘴拙舌,有时候甚至连话题都挑不起来,因此他只好一再放慢速度,只求一个人舒舒服服地走回家,却在不经意间,听到了她的电话,一颗平静的心顿时激起了不小的水花。
说实话,他们虽然才接触过两次,但他对她很有好感,甚至幻想过,如果能娶她回家,那该有多好。可他很快就停止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他离过婚,还带着个孩子,人家一个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的小姑娘,怎么可能嫁给他?
他原本对男女之事就不热衷,即便在最躁动的青春期,也不曾主动追求过女生,离婚之后,更是一心扑在工作上,对这事看得越发淡了。
可今天晚上,短短十分钟的路程,他的内心却腾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渴望,这股渴望强烈地冲击着他的大脑,让向来沉稳冷静、从不打无准备之战的他,突然间就变成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凭着一股无法遏制的冲劲,不计任何后果地袒露自己的心扉。
他用一种热切又期待的眼神望着坐在对面的年轻女孩,用极其郑重的语气一字一句地问道:“许小姐,能请你嫁给我吗?”
这个时间点,咖啡馆里几乎没什么客人,最里头的角落里,更是清净得像是私人领地。舒缓轻柔的钢琴曲如溪水般在身旁徐徐流淌,香浓的咖啡在昏黄的灯光下泛起漂亮的光泽,念玖捏着银色的长柄小匙轻轻地搅拌着,却听对面的男人问道:“许小姐,能请你嫁给我吗?”
她的手指蓦地一顿,抬眼望去,就见梁向宁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黑框眼镜后头那双深陷在眉骨底下的眼睛,闪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念玖愣住了,瞠目结舌地望着他,半晌之后才迟疑地问道:“梁先生,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梁向宁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作为有经历的过来人,今天却是他第一次求婚,虽然没有准备钻戒和鲜花,可他的心却比上一次结婚时还要火热、还要真挚。
他垂眸,深深吸了口气,随即抬起眼来,望进念玖的眼睛里,认真地说道:“许小姐,抱歉唐突了你,但这件事,我的确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的...”虽然“深思熟虑”的时间仅仅只有五分钟,但他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另一个女人比她更适合当自己的妻子了。
念玖越发不解了,她一脸茫然地望着对面的男人,依然觉得他在开玩笑,可像他这种职业的人,似乎自带一种“庄严正直”的光环,怎么可能无聊到和她开这种玩笑?
而梁向宁,虽然被冲动牵着鼻子走,可他脑子里并非一片空白,多年的律师生涯早就让他练就了“临危不乱”的技能,因此趁着念玖发愣的时间,他很快整理好思绪,不疾不徐地开口说道:“首先我要向你道歉,刚刚从地铁站出来的时候,我不小心听到了你的电话,我并不是有意要窥探你的隐私,但是你说的那些...被家里逼着相亲的事,让我感同身受。从前的我,也和你一样,因为一个‘孝’字,不得不去相亲,后来实在烦了,就随便找了个母亲喜欢的女人结婚,结果...可想而知。”说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下,随即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不知道是因为咖啡太苦,还是别的原因,他唇边的笑意十分苦涩。
不过他很快就敛起笑意,重新看向她,总结道:“所以,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千万不要为了父母开心而勉强自己和不喜欢的人结婚。”
这个道理谁都懂,念玖自然也不例外,可她虽然不打算结婚,但她并不能保证,长此以往,被母亲逼到焦头烂额的她会不会也像梁向宁一样,为了一时清净,而找个看起来似乎很适合的男人结婚。
不过,这些和他的求婚又有什么关系?他们之间别说喜欢,就是连朋友都算不上啊!
梁向宁似乎猜到她心里所想,继续说道:“ 而我现在,离婚刚刚三年,我母亲又故态重萌逼我去相亲,我有过失败的教训,怎么可能还会顺从她?可她却以身体不好为由,还威胁我要是不去,就不帮我带孩子,你说我能拿她怎么办?”他轻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真是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妈...”念玖也跟着叹了口气。
气氛烘托得很成功,梁向宁趁机说道:“所以,为了打败共同的敌人,我们可以...结盟。”
“结盟?”念玖扬起眉毛不解地问道。
“对,结盟。”经过最初的适应期,梁向宁的状态已经渐入佳境,他用律师特有的说服力将自己的想法一点一点灌输进念玖的脑子里,“也就是结婚,当然,这种婚姻是形式上的,是做给双方父母看的,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彻底摆脱目前的困境,而他们也会因此而满意,一举两得、皆大欢喜。”说完之后,他就目光灼灼地看着念玖,等待着她的回应。
念玖垂着眼睛思忖了片刻,她觉得他讲得很有道理,她非常赞同他的观点,可假结婚这种事情...说起来简单,一旦执行起来,难度却很大...说真的,她不敢拿自己的未来去冒这个险。
她的顾虑梁向宁不用猜也知道,为了让她放心,他十分诚恳地说道:“许小姐不必担心,结婚之前,我们可以签一份婚前协议,将各自觉得有必要的条款都写上去,比如,婚姻存续期间,绝不允许发生任何形式上的夫妻生活...”
没想到他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念玖稍稍有点吃惊,但她不得不承认,听他这样一说,她的顾虑顿时减轻了大半,只是...“这种条款在法律上有效吗?”作为一个法盲,念玖总觉得这种私下的协议,没有实质上的效力。
梁向宁却笑了:“法律上是否有效其实并不重要,你想,法律规定杀人是重罪,为什么还有人知法犯法?所以,法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双方的道德观和责任感。而且,抛开这一切,许小姐真的大可以放心,我这个人...其实...有点...性冷淡...”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说的时候也没有看念玖的眼睛,但他的余光却将她的反应全都收在了眼底,他感觉到她眼里的诧异和一丝丝不太明显的怀疑,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反常,就像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体了一般,“交浅言深君子仰戒”这种道理他上小学的时候就懂了,可今晚他却恨不得把心里所有的秘密都掏出来摆在她面前,只为了换她那珍贵的三个字。
说到这里,他其实很想闭嘴,可他却依然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梦中的婚礼》这首世界著名的钢琴曲中缓缓响起:“不瞒你说,我前妻就是因为我太过冷淡,才不甘寂寞出了轨,所以,你真的不必担心这个问题...”
她的眼睛蓦地睁大,诧异变成了震惊,还有显而易见的怜悯...梁向宁的嘴角再次渗出苦涩的笑意,他垂下浓密的睫毛,心不在蔫地搅动着咖啡,而耳边的钢琴曲已经换成了贝多芬的《悲怆奏鸣曲》。
曲子过半,念玖低柔微哑的声音才从对面传来:“对不起,让你想起了伤心的过去。”
他微笑着摇了摇头,却没有看她,也没有开口,其实他很想说,那些过去,真的没有让他伤过心,反而觉得,如果为了遇到更好的人,经历些挫折与不幸,也是值得的。
“所以,你要不要考虑下我的提议?”他总算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将话题带回最初的起点。
念玖低着头,思索片刻,问道:“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时间?”
“没问题。”梁向宁没有给她压力,“你要多少时间都可以,想清楚了再给我答复。”说着就从包里掏出自己的名片双手递给她。
念玖刚想接过,又收回了手:“我有你的名片,你之前给过我了。”
“哦...”梁向宁当然记得自己曾经给过她名片,怕她当时随手扔在一边回去找不到不能及时联系到他,才特意又给了她一张,而此时听她这样说,想必那张名片是被收好了,当下对她的印象又好了几分,越发觉得自己今天一时冲动做下的决定十分明智。
他把名片放回包里,拿起手机,说,“要不,还是加个微信吧?这样联系起来比较方便...”
“好。”念玖打开手机,很快就把梁向宁加进了微信的通讯录里。
而低着头各自给对方添加备注的两个人,并没有发现他们身后的卡座里,一个女人正独自坐在那儿,手里端着一杯咖啡,掩住高高翘起的艳红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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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向宁的提议成功让念玖失眠了。
凌晨三点,她还坐在电脑前,盯着屏幕上那份长达12页的《婚前协议》出神。这份《协议》是梁向宁两个小时前发来的,他不愧是做律师的,短短几个小时就整出了这么一份详细明了的协议。
《协议》不仅对婚前财产、婚后财产、婚后生活、债务债权等问题做了明确的规定,还特别增加了父母赡养和子女供养的部分,条款中写道:夫妻双方有责任、有义务按照《宪、法》和《婚姻法》的规定,赡养双方父母及养育子女,其中,在经济方面,男方会独自承担所有赡养及养育费用,但在精神方面,男女双方需共同承担,努力营造和谐、温馨的家庭氛围。
念玖将这份协议翻来覆去看了不下十遍,真心觉得没什么需要补充的,他写得实在太详尽了,把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考虑进去了,大到买房投资、小到日常开支,甚至包括全年各个节日的人情往来费用,都一一列举在目。
其实通篇看下来,梁向宁是很亏的,娶了她,等于多承担了一个家庭,而且协议中还明确规定,婚后,他每个月会给她两万元的生活费,这部分费用完全是给她一个人花的,不包含任何家庭开支,而她需要做的,只是给他的父母和孩子精神上的关心和照顾。
每个月两万元,这对于很多人来说,辛辛苦苦一个月,都赚不来这些工资,可她却只要成为他的妻子,就能轻松得到。明明是两个人互惠互利的事,怎么看起来她占了他很大便宜似的?
不过最让她心动的,不是梁向宁发自内心的诚意,而是他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他就住在她家对门,即便结了婚,她还可以天天见到父母,他们有什么事她也能随叫随到,而且,还多了一个非常可靠的帮手——父母的年纪越来越大,特别是母亲,心脏不好,作为独生女,她并不想离开家,这也是她不想结婚的另一个原因。
可即便这样,她还是下不了决心和梁向宁结婚,别说他们总共才见过几次面,对他根本就不了解,更何况以后就要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不,还要睡在同一张床上——虽然他说自己是性冷淡,可是她还是无法想象每晚都和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男人睡在一起...
可要是不和他结婚,那么她就得继续无止境地相亲下去,一想到那些形形色色的相亲男,她就感到一阵厌烦,觉得那样的未来,像是一个无底洞,黑暗 ,并且找不到出口。
念玖觉得自己遇到了世纪难题,结婚,还是不结婚,两股力量在她心里较着劲,就像拔河一样,谁都不肯相让,把她折磨得一个头两个大。
一夜无眠,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终于睡了过去,这一睡,就直接睡到了中午。她顶着昏沉沉的脑袋起床,简单洗漱了一下,连睡衣也没换,就下楼找吃的。结果发现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面生的女人,那女人大约五十多岁,剪着露出耳朵的精练短发,微微抬着下巴,用一种冷漠又挑剔的眼神审视着她。
这眼神让念玖感觉很不舒服,但出于礼貌,还是冲她微微笑了一下,就朝厨房走去,恰巧碰到从里面出来的杨西英,杨西英的目光在念玖身上转了一圈,微微沉下目光,低声说了句:“家里有客人,上去换件衣服再下来。”随后就端着洗净的葡萄和切好的西瓜朝那人走去,笑道,“不好意思啊马主任,我家念念是个插画师,每天都在家里工作,不用见外人,所以在穿衣打扮上就不太讲究。”
马主任...谁啊?母亲平常要好的朋友里好像没有这样一号人吧?而且看母亲对她客气又热络的态度,总觉得有点怪,念玖一边暗自琢磨着一边不紧不慢地上楼,走到一半,就听那马主任的干巴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自己家里是无所谓,可以后嫁了人,就不能这样随便。”
这人管得是不是太宽了?念玖不以为意地耸了下肩膀,慢腾腾地上了楼,而楼下的杨西英却笑着连连点头:“是啊是啊,结婚之后肯定不能这样随便。”
接下来她一直陪着马主任聊天,直到脸都笑得快僵了,还不见念玖下来,实在耐不住了,找了个借口便蹬蹬蹬地跑上楼去,却见念玖老神在在地歪在画室的飘窗上啃饼干,身上的衣服也没换,立刻没好气地说道:“念念,不是让你赶紧换好衣服下去的吗?怎么还坐在这里?你知不知道楼下坐着的人是谁?”
念玖将最后半块奥利奥塞进嘴里,又拿起手边的安慕希仰头喝了一大口之后,才象征性地问了一句:”是谁啊?“
杨西英越发生气了,叉着腰站在她的房间门口,沉着脸又急又气地说道:“她是郭鑫的母亲!”
郭鑫?不是昨晚刚和她相过亲、一口一个“我们家族”的男人吗?昨晚他们没聊一会儿就散了,连联系方式都没有留,摆明了对她没兴趣,那今天他母亲上门来,又是几个意思?
念玖顶着一头雾水,换了一条水蓝色的长裙,又梳了个马尾辫,这才被杨西英急冲冲地赶到了楼下。
一进客厅,就见马主任一边看表一边不悦地说道:“杨老师啊,我们家族里的人,时间观念都是非常强的,像你女儿这样的,真心不适合我们家。”
来了!
念玖一听到“家族”这两个字立刻就产生了一股生理上的不适。
杨西英当了一辈子老师,从来都是她挑剔别人家的孩子,还从没有人挑剔过她自己的孩子,乍一听到这样的话,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下,随即又笑起来,拉着念玖坐到自己身旁,语气温和地说道:“念念以前上学、上班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最近呢接的活实在太多了,一睁开眼睛就是画画,其他的事情啊,很少去管的。”
杨西英说话的时候马主任叉了块西瓜放进嘴里,一边吃一边盯着念玖看,那眼神就像x光似的,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在她身上扫描,杨西英的话音都落下很久了,这才不紧不慢地转过视线,说道:“杨老师啊,我这个人说话比较直,如果说了什么你不爱听的,也别往心里去。我呢,总觉得吧,你女儿画的这个画,实在是...太低端了些,如果是画国画啊、油画之类的倒是还好,可是画儿童画...说真的,和我们家族...”她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摇了摇头,见念玖沉着脸,脸色不太好看,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微微一笑,又继续往下说,“你也知道,我们家族的人不是医生就是公务员,再不济也是自己开公司做老板,按理说,你女儿这种职业,我们家族的人是绝对看不上眼的,可我家那小子偏偏又看对了眼,还说什么,有初恋的感觉...”她说着就笑了起来,那笑容倒是发自内心的,“他是我们家族这一辈的独苗苗,从小到大,他要什么我们都尽全力满足,如今长大了,好不容易看上了一个姑娘,当然也要帮他娶到手不是?至于你女儿的职业嘛,我们家族人脉挺广的,只要她不笨不傻,将来当个小公务员还是没问题的,当然啦,最重要的,是要趁着年轻,赶紧生孩子,我刚才也说了,鑫鑫是老郭家唯一的孙子,所以呢,不管怎么样,都得要一个男孩...”
念玖:“......”她觉得自己的三观被彻底刷新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实在太奇葩了好吗?她真的很想问问这位大妈,儿媳妇,对他们”家族”来说,到底算什么?装饰门楣的人偶,还是传宗接代的工具?
她堵着好大一口闷气,好不容易等马主任的长篇大论告一个段落,接口道:“不好意思啊,马主任,我这个人虽然不笨不傻,但除了会画几张儿童画,实在没有其他拿得出手的本事,所以,公务员什么的,我大概是做不成了,而且,生男孩女孩这种全凭天意的事情,我真的无能为力...”
此话一出,表面上还算融洽的气氛就彻底被破坏殆尽了,马主任虎着脸,看起来颇有几分威严,而杨西英也皱起眉头,抛来不满的眼神。
念玖笑了下,起身指了指楼上,说:“不好意思啊,我得上去画画了,作为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画手,我自认为这份职业,虽然比不上医生和公务员,但它真的一点儿都不低端。”说完便转过身,却听杨西英压着怒气的低沉声音从身后追来:“念念!”
她往前走了两步,无奈地耷拉下肩膀,叹了口气,回头说道:“妈,你什么都不用说了,你只要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换做是你,你愿不愿意嫁到他们家?”
杨西英被问得哑口无言,马主任却彻底爆发了,她将手上的玻璃杯往茶几上重重一放,疾言厉色地说道:“嫁到我们家有什么不好?要不是我儿子喜欢,你怎么有这样的机会?小姑娘我跟你说,别仗着自己年轻有几分姿色就眼高手低,不信你再看,要不了两年,就是普通人家都不会要你这种没有固定职业的女人!”说完就站起身,气冲冲地走了,杨西英瞪了念玖一眼,就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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