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月末,所以晚上没有月亮。侯君集手里攥着横刀,端坐在最高的碉楼上。无月的夜晚里面,自己的军营就是最亮堂的地方。远处的楼兰城也有灯火,不过跟自家军营比起来,那点点灯火就像是鬼火一样。
军营里面到处都点着篝火,西域的鬼天气很要命。白天热的要死,晚上却冻得要死。以前听云浩说,早穿皮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侯君集还当是笑话听,可真到了西域才知道,这并不是笑话。不过西域的西瓜的确好吃,比关中西瓜甜得多,就是没关中的西瓜水灵。
熊熊燃烧的篝火,将军营照得亮堂堂的。可四周的旷野里面,却是死寂一片。间或有两声像狼或者其他动物的嚎叫声,可距离极远听得不是很清楚。
不管军营里面多么亮堂,光线都会被广袤的黑暗吞噬。距离军营几十步外,就什么都看不见。
侯君集的眼睛像是两只鹰眼,警惕的搜索着黑暗中可能出现的一切。虽然这样是徒劳的,但他还是站在竖起来的碉楼上看着。浓烈的不安充斥了他的每个细胞,这种强烈的不安只有在虎牢关前有过。那是一场生死存亡的恶战,那一战他劈断了三柄横刀,马槊更是被硬生生戳断。最后是靠着粗苯的链夹,才勉强坚持到最后。
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军营,自己麾下有二十万大军,但广袤的西域充分稀释了他的军队。虽然唐军只有五万人,可那些草原蛮族打起仗来更加玩命,也更加凶狠。野兽一样好斗的他们,使得侯君集明白几百年前他们祖先凭什么能够祸害中原。如果不凭借军械之力,这些将肌肉力量发挥到极致的家伙可以轻易击败自己麾下的唐军。
现在自己麾下,只有一万唐军,加上四万蛮族而已。从今天的战斗看起来,吐蕃人比这些蛮族更加的彪悍。康里人,党项人,沙陀人,于滇人无一例外的都折戟于吐蕃人的阵前。唐军或许能够获胜,也得依仗强弩犀利才行。
当然,侯君集能够纵横西域,还是有些自己的本钱。除了他心腹的一万精锐骁卫骑兵,就是一千人的左武卫火器兵。这是通过李二从云浩嘴里挖出来的,如果没有他们侯君集不可能如此顺利的在西域攻城拔寨。
“大总管,你说吐蕃人会趁着今夜袭营?”作为跟随云浩多年战阵的老将,丘师利也有着自己的第六感。他同样感觉到了危险,很大的危险。但他不确定,吐蕃人真的敢来捻大唐的虎须。
“我总感觉会来,可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来。”侯君集拄着横刀,看向远方的黑暗。
“白天的时候,飞艇已经巡查了方圆百里之内的地方。根本没有吐蕃人的影子,如果想要夜袭,奔跑百里之后,他们的马已经没了力气。吐蕃人不会这样傻吧?”丘师利有些疑惑的说道。
“三十里外的那片胡杨林搜过没有?”侯君集忽然问道。
“大军忙着扎营,就没派人过去搜索。不过飞艇开过去,扔了十几枚炸弹。如果那里有吐蕃人埋伏,早就被炸出来。就算人能够忍着不吭声,马也不可能忍得住。被爆炸声惊着,早就窜出来了。”
侯君集回身看了一眼丘师利,虽然心里不怎么满意,不过他说得也有道理。不管是战马还是普通的驮马,都害怕火药弹爆炸发出的巨大声响。战马一旦惊了,根本不会理主人的命令。那片林子里面扔了十几颗炸弹,而没有惊马跑出来,说明里面没埋伏。可吐蕃人又在哪里呢?
方圆百里都被飞艇看遍了,如果百里之外奔袭。跑到自己面前的时候,战马已经没了力气,还拿说明跟自己拼命?难道说吐蕃的马跟人一样,下了高原会力气大增?
“大总管,吃些东西吧。如果来袭营也是在百里之外,况且靠近了军营就会踩响地雷,那是最好的报警。黑灯瞎火的,天上也没个月亮,摆在地上也不可能躲得过去。”侍卫递过来一碗煮面条,上面摆满了鲜嫩的羊肉和葱花。
侯君集接过面条,唏哩呼噜的吃起来。从中午到现在,他连口水都没喝。
面条吃了一半儿,侯君集咀嚼的动作停止下来。不但咀嚼的动作停止,就连身体也僵直不动。耳朵竖得像是看到了老鹰的兔子!
天边响起了闷雷一样的声音,多年的军事经验告诉侯君集,这不是闷雷而是大群的骑兵奔袭而来。如果是在白天,现在或许已经可以看到冲天的烟尘。
“擂鼓!”两字合着侯君集嘴里的面条喷了出来。丘师利好像只受惊的猫一样窜了出去,操起鼓锤子玩了命的敲响战鼓。
听到战鼓声,唐军士卒们碗一扔就抓起了刀子,迷茫的看着黑暗,不知道敌人究竟在哪里。
正东的方向忽然炸开一朵炫丽的橘黄色花朵,在火焰的光亮中可以清晰的看到一群骑兵已经冲了过来。
爆炸声此起彼伏,冲锋中的吐蕃人几乎是在顷刻间,便将百十颗地雷趟了个干净。巨大的爆炸,将人和战马掀飞到半空中。破碎的弹片四散飞舞,嵌入一具又一具身体。
可吐蕃人好像都聋了,都瞎了。他们不管自己受伤同伴的哀嚎,奔驰的战马就在他们的身上踏过去。无数战马奔驰而过之后,也就没人再嚎叫了。
当第一名吐蕃士卒出现在侯君集视线中的时候,侯君集的眼仁缩得跟针鼻一样大。冲在最前面的家伙,身上满是鲜血,两条腿帮在了马镫上。一颗弹片削掉了他半个脑袋,战马居然驮着一具尸体冲了过来。
无数弩箭开始攒射,因为黑暗看不见目标,只能是漫无目的的射击。无论是谁,看到大群骑兵涌出来,都会恐惧。即便是百战精兵,也不例外!
白天吃了瘪的者勒蔑已经召集了部属,看到碉楼上红色的灯笼指向东方。大手一挥,带着自己的部众就向东方冲杀过去。白天丢的面子,晚上得找回来才行。不能让其他人小瞧了沙陀人的勇武!
侯君集也是无奈,如果是白天他大可以依仗着匆忙修筑起来的军寨对吐蕃人进行消耗。可现在是晚上,又是一个无月的夜晚。弩手们连目标都看不到,还谈什么准头儿!盲目的攒射,除了浪费箭矢之外,实际意义并不算大。
现在唯一能够祈求的就是,吐蕃人的兵力并不多。自己这五万人能够坚持到天亮,并且全身而退。
“命令大唐的军卒都集中在碉楼下面,尤其是看护好一千左武卫火器兵。一旦事情有变,咱们先杀出去。”侯君集急匆匆的对着丘师利吩咐道。
丘师利看了一眼侯君集开始泛红的眼睛,应了一声“喏”走下了碉楼。侯君集的意思很清楚,那些胡子兵靠不住。天知道会不会临阵脱逃,甚至是倒戈相向。别人都好说,一定要将这一千左武卫军卒保护好。这可是纵横西域的本钱,这些人损失了再想从云浩这头老虎嘴里掏肉,可就不容易了。
黑暗中不断传出来兵刃撞击的声音,还有人和马的惨叫声。只能听到这些,谁也看不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反应过来的唐军,开始向战场发射燃烧的木头快。这些木头块外面包裹着厚厚的麻布,并且浇满了火油。重达二十斤的木块,一块就能燃烧半宿甚至更长时间。
燃烧着的木块铺天盖地的砸向战场的方向,很快黑暗中就燃起了点点星火。接着火光,侯君集看到数不清的吐蕃人正疯狂的冲击上来。这些人手里清一色都是狼牙棒,好多人手里干脆就是大木棒子,上面连狼牙都没有。
这些单纯的靠着肉体的力量,那些沙陀族的士卒只要挨上一下,就再也没有爬起来的可能。好多彪悍的吐蕃人,甚至抛掉狼牙棒,合着身子就将沙陀士卒扑倒在马下。然后用拳头,解决掉自己的对手。最后拾起对手的兵器,对着人疯狂砍杀。
玩命的打法,疯子一样的人。吐蕃人的凶悍,甚至让百战余生的侯君集都感觉颤栗。
燃烧的木块越投越多,最后在远处形成了一道火线。虽然看不到战场的全貌,不过局部看得也算是清晰。
沙陀族的士卒们渐渐抵挡不住,丘师利红灯一摆,康里人和党项人就杀了出去。两支大军两万人,一左一右好像两柄钳子一样杀向了吐蕃人。紧接着,于滇人就去正面接应已经有败退迹象的沙陀人。
楼兰城外的戈壁上,上演了一场惨烈无比的大战。鲜血染红了黄沙,到处都是残值断臂。双方已经搅成了一团,这时候侯君集想发射火器,也已经来不及了。
吐蕃人的确彪悍,面对四万骑兵丝毫不惧。侯君集看向远方,看到没有吐蕃骑兵冲过来,心里这才踏实了一点儿。吐蕃人虽然彪悍,但人数比自己少。这样打下去,坚持到天亮一丁点儿问题都木有!
看着远处的战场,禄东赞咬牙切齿。这些该死的胡人,就是一条条狗。为了向新主人摇尾乞怜,甚至不惜为他们死战。冲在前面的,都是蛮族的将士。那些该死的唐军都躲在军营里面,这些懦夫囊虫。唐人就是像狐狸一样狡猾,也像狐狸一样胆小。
禄东赞的两万大军,很想冲过蛮族的阻击,去干掉那些该死的唐人。因为唐人身上有更加精良的战甲,也有更加精良的兵刃。看看勇士们手里的木头棒子,禄东赞就想哭。
在大唐孩子出门砍树都有一柄斧头,可在吐蕃。贵族女儿出嫁,才会陪送一口铁锅。
勇猛无畏的吐蕃勇士,只能拿着木棒作战。懦弱的唐人躲在军营里面,却能够拥有锋利的横刀和锐利的马槊。
为了今天晚上的突袭,禄东赞已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飞艇飞临胡杨林上空的时候,禄东赞命令所有人都不准动,包括他自己。轻伤不准呻吟,重伤不准哀嚎!
自己的大儿子昝璞被弹片削掉了半条腿,胳膊粗的木棒子都咬碎了,硬是没有叫喊出来。就这样无声无息的任凭血流干,飞艇飞走的时候,禄东赞只看到儿子眼睛里倒映的蓝天白云。
这是应该属于吐蕃的蓝天白云,却被懦弱如鸡的唐人占据。可惜赞普松赞干布被那些叛匪困在拉萨,不然这一次雷霆一击,就能够将李世民的葱岭道行军大总管围歼在这里。
广袤的西域就像是大海,唐人也不过就是海边的一撮细沙。只要唐人失败的消息传播出去,几万唐人根本控制不住这广袤的西域。无数部族会纷涌而起,将唐人杀得一干二净。西域还是以前那个西域,吐蕃的北部屏障仍旧可以安全。吐蕃人只要高兴,就可以纵兵来这里抢一把。
楼兰王的归顺,给了他一个契机。禄东赞已经等了很久,也谋划了很久。胜败就看今天晚上这一战,只要击垮了蛮族仆从军,他就有把握干掉侯君集。西域大乱之下,吐蕃大可以浑水摸鱼发大财。也为吐蕃争取到数年的时间!
大唐想要重新统治西域,没个几年办不到。几年之后,赞普松赞干布也应该扫平了叛逆。统一而强大的吐蕃,应该不再惧怕大唐。尽管他们有先进的科技,尽管他们有让人眼红的财富。可他们上不了高原,他们也不适应高原。
“吐蕃勇士们!为了你们的后代可以享受汉家美酒,可以享受漂亮的汉家女人。让我们冲上去,光荣的战死。战死的英灵可以登上天国,享受无上荣光。为了吐蕃!冲啊!”
看到沙陀人和于滇人的阵型已经散乱,禄东赞毫不犹豫的带着自己的卫队,冲向了阵脚动摇的军阵。
侯君集的脸变了颜色,一队彪悍的吐蕃人冲开了沙陀人和于滇人的阻拦凿穿了他们的军阵。向着唐军营垒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