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张夫人让宁桐做了宵夜端去书房给张正。宁桐熬了一蛊雪梨银耳羹,又下了一碗清汤面放在食盒里,而后拿给张夫人过目后,这才提着食盒前去张正的书房里。
宁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她潜伏在张府一个多月,现在终于遇到了这样一个机会,于她而言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无论成功或失败,她的身份都会暴露出来。在暴露的前提下,若能和张正谈判一番,那么就是成功的。而如果未谈判便暴露,那么张正绝对会提高警惕,她就很难再有机会接近他了。
快到书房的时候,宁桐因为紧张,提着食盒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她停下脚步,深呼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里的不安,这才继续迈开步伐来到书房外。
宁桐轻轻敲着书房的门,在外头口齿伶俐地说道:“老爷,奴婢奉夫人的话,做了宵夜给您送过来。夫人说了,公务忙不完,但是身子却会透支,请老爷务必顾好身子。”
张正与张夫人感情向来和睦,因而听说是夫人的意思,当下收了脸上的不耐烦,应道:“进来吧。”
宁桐轻轻地推开门,看到张正正埋头在案几前,案几边上的公文垒了好几堆。她从食盒里舀了一碗雪梨银耳羹,端到张正身边,说道:“老爷,这雪梨银耳羹可生津润肺,有益于您的嗓子。”
张正也不细看,顺手接过宁桐端过来的雪梨银耳羹,两三下就喝完了。宁桐欲要再盛一碗,张正阻止了。她只好作罢,便端出了清汤面,听说张正素来也喜吃面食。
果然,张正一闻到清汤面的香味,这才放下手中的活儿,起身走到桌子边落座,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宁桐站在一边,知道是时候开口了,整理了一番思绪过,宁桐轻轻咳了一声,轻语道:“大人,傅岚禹是在您的竹庐里暂住了一段日子吧?”
张正惊愣,抬头盯着宁桐,脸上浮现出惊诧的神情。他将手中的碗筷一放,脸上浮现出警惕的神情,皱眉问道:“你是何人?”
宁桐嘴角微微一扬,不卑不亢地应道:“小女是傅岚禹的未婚妻。”
张正的神情再次表露出惊诧之意,起身看着宁桐,试探地问道:“如此说来,你不远万里前来京都救夫?”
宁桐不置可否,径直说道:“大人,请恕小女贸然唐突了,小女是有原因如此,请大人听小女细细倒来。”
张正恢复了往日不动声色的神情,缓缓走到案几前落座,警惕的双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容色明丽娇妍,身段窈窕,气质如兰,难能可贵的是身上散发出的一丝英气,这英气里含着几分胆识和几分气度,心道:果然是傅岚禹看上的人。
宁桐见张正显然是给她机会解释,感激一笑,说道:“大人,两个月前,小女还在金陵城办完傅老夫人的丧事。可怜傅老夫人临终前对自己的儿子念念不忘,却不得见到儿子最后一面,只能带着遗憾离世。”
张正一听,身子微微一颤,微微皱眉,心里浮现出一丝愧疚,淡然道:“想来他还不知此事。”
宁桐神色凄凉,点头应道:“我们根本就没有见过他,自然也无法告知此事。岚禹临行前,告诉我们,他少则五六天,多则十天便会回来。不想,他这一走便是半年,这半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早已是物是人非了。小女静待了他半年,可是连封信也不曾见他写回来,小女便担忧他出了事情。”
说到这里,宁桐抬眸看着张正,眼里微微透露出一丝责备之意。沉默的当儿,她再次整理了一番思绪。
前几日,她借着出张府买东西的机会,又去了客栈偷偷会见黑羽。黑羽告诉她,他不但见到了傅岚禹,还收到了傅岚禹传递出来的信息,让他向张正透露域外的财势。想来,张正已然是知晓了此事。自然,桐园的事情他是早就知道的。
因而宁桐心里打定主意,倒不如坦诚谈判,至少让他感受到她的诚意,事情成的几率便会提高。
“后来小女得知,岚禹是被囚禁在了京城,便决定来京城了。”
张正眉头一皱,直视着宁桐,问道:“你是如何得知,他被老夫囚禁在了竹庐里?”
宁桐见对方也不掖着藏着,心下微微一喜,如此便省了些心思绕老绕去了,便坦然道:“大人,岚禹可以比喻做大人的左手右臂,岚禹自然也有他的左手右臂,小女自然是从岚禹的心腹口中听闻此事的。”
张正眉梢一挑,听宁桐既回答了也没有回答,心道:这小丫头倒是聪明,这话也回答得挑不出错来,便又问道:“那你是如何进来的?”
宁桐笑了笑,应道:“一个月前,小女来到京城,本想当街拦住大人的软轿,但担心如此会引起轰动,对大人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也担心会对此后的事情造成影响,因而当下便改变了主意,想着不如私底下与大人谈一谈。可是,大人是何等人物,岂是小女这等无名小卒能轻易见到的?正好,那日听闻贵府招买一个丫鬟,小女便接着那次机会进到了贵府。”
张正眸光微微一凝,冷笑一声,一字一句说道:“如此说来,你就是如此忍耐了一个多月?倒是难为你了。”
宁桐坦然一笑,说道:“夫人待小女温厚宽容,委实谈不上忍耐。且小女以前是开饭楼的,对于饮食这些事情倒也算上手,因而也没有人怀疑。”
张正想起夫人时常在他面前夸赞这丫头的厨艺,就是他自己也觉得不错。回头一想,这丫头不但没有在饭中下毒,这一个月来还在上头花费了心思,想来并不是要他的命,当下微微松了口气。
宁桐见张正不动声色,当下也猜不透他的心思,不安的心也渐渐镇定了下来,笑了笑,问道:“大人,您是否还有问题要问小女?小女定然如实相告。”
张正发出一声笑意,语气里带着一丝长辈的赞赏,摇头说道:“老夫没有什么问题要问了。”
“既如此,可否允许小女问大人一个问题?”
张正眸光再次一凝,不置可否。宁桐见他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略一犹豫,微微行了一个礼,以示歉然,而后开口问道:“大人,您要如何才能放了岚禹?”
张正嘴角一挑,见对方开门见山,倒也没有回避,看着宁桐,不疾不徐地说道:“以你的聪慧,不可不能不知道老夫的意思。”
宁桐听对方也是开门见山,只觉得像是眼前的一团迷雾散去,那山便清晰地呈现在眼前。但是,她却很清楚,这山虽是清晰可见,但攀上去却是不简单。这便是与高手过招的凶险和刺激。
宁桐轻笑一声,落落大方地说道:“大人,想必岚禹域外的事情您多少是知晓了一些。既然钱财乃身外物,散去也可。再者,钱财能为己所用者,方才显出钱财的益处。用这些钱财换取一个自由身,简直是极乐意的事情。岚禹的性子,我多少是了解的,想必他不会在意,因而我便替他做了主,将域外的所有财势充公归库。”
宁桐之所以敢如此说,自然是从黑羽那里得知,张正早就将域外的钱银充公了。如此说,只是给他一个台阶罢了,也提醒他,傅岚禹之所以愿意拿钱办事,前提是,归还他自由,从此以后再不受摆布。
张正心里一愣,不得不承认,在这一局上,对方占了上风。当下淡然一笑,漠然道:“那你便替老夫跟他道一声谢了。”
宁桐见对方领情了,顿了顿,继续说道:“小女来京城的时候,也将桐园的地契带来了。大人,您应该也清楚,金陵城离京畿不远,甚至仅次于京都,亦是个极其敏感之地。而桐园在金陵城小有名气,达官贵人也好,外邦贵族也罢,多少都会聚集在那里,可以说是个不错的情报之所。而且,桐园的收支也不是一笔小数目,每年缴纳给朝廷的金银至少也有三四成。小女不过是个农女,岚禹也不过是个闲云野鹤之人,桐园对于我们而言确实派不上多大的用处。可是,对于大人却不同,一来可以得到您想要的情报,二来收支又能充盈国库,可谓是一举两得。因而,小女决定将桐园自愿献给大人,只求大人让小女和夫君能够平安快乐地做一对闲云野鹤的夫妻,不问世事,也不被世事所打扰。”
张正听宁桐娓娓道来的分析,心里被深深地打动了。宁桐所说的这两点,像是一把重锤,准确无误且掷地有声地击打在他的心脏上,似乎连他的魂灵也因此受到震撼。
张正笑了笑,说道:“你就如此信任老夫?就不怕老夫杀人灭口?”
宁桐看出张正的渴求,听他如此说,显然是同意了,当下微微一笑,斩钉截铁地说道:“大人不会做出如此不仁不义的事情来。小女从百姓口中听闻了关于大人的功德,又通过这些日子的观察,小女深知大人是先天下之忧而忧,是个忠臣。这也是小女愿意献出桐园的原因。”
看到张正动容的神情,宁桐再次强调道:“大人,以您对岚禹的了解,想必深知,他不是个对权势有兴趣的人。以岚禹的能力,若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大概也是位高权重的时候。然而,我看到,这些年,但凡遇到与权谋相关的事情,岚禹皆是有心无力,一副身在庙堂之外心在江湖的样子。因而,大人对这方面的担忧不是有些画蛇添足了吗?”
张正听罢,爽朗大笑,这笑声是释然,更是赞赏,道:“巾帼不让须眉者,老夫今日总算是见到一个活的了。”
142 团圆(大结局)
当夜,宁桐从张府离开。走出张府的那一刻,宁桐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所有的气力,只觉得释然轻松。心里又充盈了满满的期待和兴奋,很快她就可以见到那个心心念念的人了。
等宁桐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然是深夜了。宁桐也顾不上那么多,敲开黑羽的房门,见到黑羽的那一刻,眼眶微红,压抑住内心的激动,简单而语道:“黑羽,我们成了。”
黑羽眉宇渐渐舒展开来,可见内心也是极其激动,他请了宁桐进屋,迫不及待地问道:“公子可以安全出来了吗?”
宁桐点头,将她与张正谈判的内容一一告诉了黑羽。待她渐渐平复了情绪,神情瞬地严肃起来,一本正经地说道:“黑羽,虽说张正答应了,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明日,你带着桐园的地契先去京城界外等我们。我去接岚禹,待我们和你会面后,你再把桐园的地契交出来。”
黑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皱眉问道:“池姑娘,你若是有危险,我又如何与公子交代?不如,你拿着桐园的地契去京城界限外等候,我去把接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