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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2章
  秦雪衣赤着双足,无声无息,夜风从门外吹进来,她听见空气中传来了嗤啦的声音,像是纸页被风吹得呼啦翻动了,又像是什么物件互相碰撞时发出的声音。
  在这昏暗漆黑的屋子里,显得十分诡谲而阴森。
  秦雪衣若是胆子再小点儿,恐怕要被吓得退出去,好在,她一向不怕这些东西。
  摸索着走了几步,秦雪衣的眼睛也渐渐能适应了屋子里的光线,月光虽然暗淡,但是仍旧能透过窗纸,投下了蒙蒙亮的光晕,到处都影影绰绰的,有什么东西被风吹得从头顶掠过去。
  这冷不丁的一下,任是她胆子再大,也有些悚然,伸手一抹,却是一个硬质的长条形物事,再往上,便是薄薄的光滑的纸。
  是卷轴,秦雪衣总算反应了过来。
  她抬眼望去,这才发现房梁上挂满了大大小小长短不一的卷轴,那素白的宣纸上泼着墨,被风吹得起伏不定,一眼看过去,简直是惊悚的。
  这个抱雪阁太奇怪了。
  秦雪衣搓了搓手臂上四起的鸡皮疙瘩,心里的疑惑越发浓厚,卿卿身为长公主,为何会住在这么一个地方?
  而且抱雪阁从来不许外人进入,这里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安排的吗?
  正在秦雪衣疑惑的时候,她听见了一道脚步声,从楼梯上下来,不疾不徐,一步一步,很是熟悉。
  那明显是燕明卿的脚步声。
  秦雪衣心里顿时一喜,开口叫他道:“卿卿!”
  脚步声倏然而止,空气安静了许久,秦雪衣没有等到想象中的回应,不免有些怀疑起来,她刚刚是不是认错了?那真的是卿卿吗?
  秦雪衣有些惊疑不定,她试探着往前走去,岂料才没走几步,就一头撞到了一样物事上,触感温热,还有点软,这分明是个人!
  秦雪衣背后的汗毛都惊得竖了起来,这人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她刚刚竟然一点声响都没听见!
  她下意识要往后退开,然而那人动作更快,一手就将她按住了,稍微用力一推,秦雪衣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背后靠上了柱子。
  冰冷的触感透过湿漉漉的衣物传过来,秦雪衣冻得一个哆嗦,她张大眼睛,看着面前的这个人,无论是从身形还是模糊的轮廓上,他都像是卿卿。
  就连身上的气味都是一模一样的。
  然而感觉却显得如此陌生,竟让秦雪衣有些不敢确认了,她只能张了张口,低声试探着叫道:“卿卿?是你吗?”
  过了片刻,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其中带着几分戏谑的意味:“卿,卿?”
  他像是一个孩子,在学着说话一般,慢慢地咬着字眼,这语气陌生无比,莫名的,秦雪衣脊背上顿时蹿上了一股寒意。
  那个人的身形与燕明卿一样高,他伸出一只手来,摸上了秦雪衣的脸颊,那手指的温度微凉,顺着她的脸一点点往下,蹭过她的眼角,鼻梁,和嘴唇,最后落在她的小巧的下颔位置,微微用力,秦雪衣便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
  她听见那人稍稍弯腰,在她耳边低声道:“你的身上好凉,像玉一样。”
  温热的呼吸轻轻吐在她的耳廓边,引起秦雪衣一阵战栗,他轻轻道:“需要我帮你暖一暖吗?”
  秦雪衣心里一跳,下意识想摇头,却发现自己被桎梏住了,那人竟是不许她反对,他的手指灵巧无比,钻入了她的衣襟,按在了锁骨的位置上。
  秦雪衣惊得双眼圆睁,她立即按住了那只手,道:“你做什么?”
  那人被按住了,也丝毫不慌,反而发出了一丝轻笑,像是遇见了什么有意思的小玩意一样,透着居高临下、游刃有余的意味。
  明明那声音,身量与气味,和燕明卿如此之像,但是却让秦雪衣生出了极度陌生的感觉,甚至推翻了之前的怀疑,这人绝不可能是卿卿。
  卿卿是温柔的,内敛,冷静而锋利的。
  而面前这个人,举止轻佻,语气里透着自负与轻蔑,二者简直是截然相反。
  他的手很灵活,一下就从秦雪衣的手中滑了出去,像是不经意地触碰到了她的手肘处,一股疼痛袭来,秦雪衣低哼一声,手臂便失去了力气,软软垂落下去。
  那人又笑了一声,伸手将她环住了,用一种拥抱的姿势,亲密得宛如恋人,他低头在秦雪衣的脖颈处轻轻嗅了嗅,重复了一遍,道:“你身上好凉,像玉一样。”
  秦雪衣冷得牙齿都要不受控制地打起了抖,才从湖水里出来,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不凉才怪了。
  她觉得这个和卿卿相似的人太奇怪了,从动作和语言中,都透着一股子危险的意味。
  让秦雪衣有些无所适从,本能地警惕起来。
  她想要推开对方,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动弹了!秦雪衣震惊之下,动了动手肘,原本麻痹的手臂总算有了微微的力气,只是被一根细细的绳索缠缚住了,一时半会竟然挣脱不开。
  秦雪衣深吸一口气,压抑着内心的惊惧,问道:“你想做什么?”
  那人呵的一声低笑,手背轻轻擦过她的脸颊,触感温凉,秦雪衣却忍不住撇开脸,往后躲了躲,听见他道:“我喜欢刻玉。”
  一开始夸她身上凉,像玉一样,这会儿说他喜欢刻玉,该不是要把她当成玉刻了吧?!
  秦雪衣的心里腾地窜起了毛骨悚然的感觉,她甚至感觉到那锋利的刀刃接近皮肤的触感,冰冷而薄。
  襟口被轻轻挑开了,一个带着温热的吻落下,紧接着便是那刀刃,耳边响起了那人的声音,轻轻吟着:“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
  锋利的刀刃落下的瞬间,秦雪衣突然高声叫道:“燕明卿!”
  那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刀刃也停住了,再往下半分,便是秦雪衣的肩头,空气中一片死寂,显得有些古怪而诡异。
  过了一会,那人像是陷入了什么疑惑之中,自言自语道:“谁?”
  “你在……叫谁?”
  秦雪衣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道:“我在叫燕明卿,你认识他吗?”
  那人快速地否认:“不,我不认识!”
  他回答得这样快,就好像是下意识的一个反应,根本没有经过思索,秦雪衣却不肯轻易放过他,逼迫似的追问道:“这是他住的地方,你怎么会不认识他?那你是谁?!”
  “我是——”
  他的声音倏然停下,空气再次恢复了寂静,就在秦雪衣屏住呼吸,开始试图挣脱绳索之际,她清晰地听见了一个声音唤她:“心儿?”
  语气如此熟悉,秦雪衣一时间震在了原地,连挣脱的动作都忘记了,她吃惊地抬起头,试探着叫道:“卿卿?”
  刻刀倏然脱手,掉在了秦雪衣的脚边,发出当啷一声清脆的声响。
  燕明卿的语气里透着不可置信和震惊:“你怎么在这里?”
  秦雪衣比他还要震惊,张了张口,半晌,却只是道:“卿卿……我好冷啊。”
  她的牙齿都不受控制地打起了抖,声音颤悠悠的,显得分外可怜,四月的湖水本就很凉,这会儿又被冷风吹了半晌,秦雪衣能坚持到现在已是十分不易了。
  烛光冉冉亮起,如浸染的水墨一般驱散了室内的黑暗,秦雪衣的视线终于明亮起来,她身上的衣衫全部湿透了,还往下面滴着水,湿哒哒的,看上去分外狼狈。
  燕明卿惊道:“你怎么浑身都湿了。”
  秦雪衣脸色苍白,冻得瑟瑟发抖,道:“我、我进不来,只好……从湖里游过来的。”
  燕明卿面上犹带震惊之色,但他什么也没说,脱下了身上的外裳披在了秦雪衣的身上,将她紧紧包起来,然后拦腰抱起,快步往楼梯上走去。
  趁着这空隙,秦雪衣转头打量这阁楼,就像她之前猜测的那样,到处都挂满了卷轴,有字有画,在夜风的吹拂下,飘忽不定,宛如幽灵一般,甚是怕人。
  穿过长长的楼梯,二楼也是漆黑一片,没有点灯,但是燕明卿的步伐稳健,他像是对这里一切物事和摆设都了如指掌。
  秦雪衣仍旧是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她此刻再没有之前的那种心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落在了实处的感觉。
  燕明卿把她放在了软榻上,然后略微直起身,秦雪衣虽然看不清楚他的脸,却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她微微屏住呼吸,唤道:“卿卿?”
  空气依旧安静,没有人回答,下一刻,秦雪衣便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抚在了她的脸颊处,温柔得如同三月里的风。
  她仿佛听见了一声低低的叹息,却又有些像是错觉。
  “在这里等着我。”
  他说完,便起身走开了,秦雪衣裹着燕明卿的外裳,坐在榻上,双手抱着膝盖,乖乖地等待着他回来。
  过了一会,不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秦雪衣抬起头,看见那熟悉的人影自后面走过来,手里举着烛台,暖黄的烛光勾勒出他的影子,修长而优雅。
  燕明卿放下烛台,将手中的衣物放在榻边,轻声道:“先把湿的衣裳换下来吧,别受寒了。”
  秦雪衣自袍子里伸出手,接过衣服,她忽然顿了一下,抬眼看向燕明卿,脸上泛起了浅绯色,道:“你先转过去。”
  第93章
  屋子里寂静无声,燕明卿站在窗边,背对着烛光,听见身后传来了一点窸窣之声,很轻微,却莫名让人的心都要开始颤抖起来。
  烛光温暖若余晖,将少女的影子投落在墙上,身姿纤细,若青涩的柳枝,徐徐伸展开来,将衣物一点点穿上,贴合在那纤弱的身体上。
  秦雪衣扯了扯长得过分的袖子,道:“卿卿,你的衣裳好大啊。”
  燕明卿低低嗯了一声,目光紧紧盯着那窗纸,仿佛上面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秦雪衣赤着双足跳下软榻,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踮起脚尖,越过他的肩头看去,小声好奇地问道:“卿卿在看什么?”
  燕明卿冷不丁被吓了一跳,转过身来,却见少女掩着口吃吃笑起来,像是做了一个什么好玩的恶作剧似的,眉眼弯弯如新月。
  一头青丝披散着放下来,还有些潮湿,显得她的脸分外小巧,下颔尖尖,眉眼精致,若工匠细心雕琢而出,大约是因为受了冻,脸色有些苍白,宛如白玉一般。
  秦雪衣穿着的衣裳是燕明卿的,于她而言却是有些大,肩宽袖长,仿佛是小孩儿偷穿了大人的衣裳,裤腿有一截都踩在了地上了。
  燕明卿看了看,俯下|身去,替她将那半截裤管卷了起来,秦雪衣不防他忽然有此动作,惊了一下,差点没退开。
  待她看清楚了燕明卿所做的事情,才略微镇定下来,也跟着蹲下去,燕明卿抬起眼,看了看她,才徐徐道:“怎么了?”
  “没什么,”秦雪衣面上的笑有些傻气,道:“想看看你。”
  燕明卿顿了一下,替她理好了裤腿,才道:“你来这里,还有别的人知道么?”
  秦雪衣托着腮,想了想,才答道:“还有采夏和浣春,其他没人知道了。”
  燕明卿脸色微沉:“她们让你这样胡来?”
  “不关她们的事情,”秦雪衣还是要维护自己的贴身婢女的,道:“她们拦着我,我便一哭二闹,还要跳湖,她们就没办法了。”
  燕明卿垂着眼,像是露出一点轻微的笑意,但是转眼又消失了,快得仿佛是秦雪衣的错觉,她心中忽然涌起几分不安,放轻了声音唤他:“卿卿?”
  燕明卿终于抬起眼注视着她,眼神复杂,他道:“心儿,你回去吧。”
  秦雪衣懵了一下,宛如兜头一桶冰水泼下,她有些迷茫地问道:“怎么了?”
  燕明卿下意识别开眼睛,仿佛不敢与那双明眸对视一般,道:“这里不安全。”
  秦雪衣还是没明白,追问道:“为什么不安全?”
  她才问完,陡然就想起了方才发生的情形,还有那把锋利的刻刀,一点明悟忽然涌上心头,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燕明卿却打断了她的话,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心儿,你听话,好不好?”
  秦雪衣顿住,望着面前的人,他素来持重冷静的眼中甚至透着焦灼与不安,仿佛是在急于逃避着什么,她心里一梗,难得地生出几分固执,摇了摇头:“我不。”
  燕明卿便不再说话,他看了秦雪衣半晌,然后站起身,走出去了,脚步声在楼梯上渐行渐远,直到二楼恢复了静默,秦雪衣抱着膝盖蹲在地上,突然就有些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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