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北方三十里外,一支五千左右的步骑大军,正在向红海湾的方向奔进。
靠近红海湾后,大军停下脚步,暂作休整,以便蓄力发动即将到来的大战,同时等候斥候探报。
“报!山外海边,唐军正在集结!”
“有无异动?”
“集结得很是慌乱,应该是已经得知我军来袭,将校的喝骂之声不绝于耳!”
“唐军将士如何?”
“行动缓慢,叫苦连天,多如同醉酒一般,显得混乱不堪!”
“好!”
这支桢州军的主将精神大震,“将这里的情况回报苏将军!”
“我等该当如何?”副将问。
“自然是杀出山口,建立功勋!”诸将毫不犹豫,继而冷笑一声,“唐军实在是太过骄纵,以为攻占闽地,也就能攻占我岭南吗?简直是痴人说梦!乘船而来,大举登岸,当我桢州军都是聋子傻子不成,岂会不知?他们还真以为自己甲兵鼎盛,天下无敌,我桢州军不敢主动上前来交战吗?实在是狂妄至极!此番唐军正是兵疲将弱的时候,你我杀出山去,正好让此辈见识我桢州军的厉害。哼,看本将不把他们都赶下海,让他们都去喂鱼!”
“将军英明!”副将大赞。
五千兵马,稍事休息,即刻整军奔进。
海岸上,马怀远登上高处,凝望山口。
马小刀一边欣赏海岸上将士们的“表演”,一边嘿嘿笑道:“将军,这帮家伙都挺会装的啊,这戏演得可真不错,连我都要信了,你看看那史彦超……哎,直娘贼,这家伙是不是真的在拿马鞭抽人?”
周小全在一旁冷冷的说到:“若是贼军不中计,那该如何?”
“不中计也没甚么,我军安稳休整,过了这两日,大军恢复力气,自然来者无惧。”马怀远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突然双目一凛,他听到山口传来一阵颤动。没多久,桢州军露头,继而大举杀奔出来!
“来了!”
山口前较远的距离上,有大批唐军集结,但集结的的确不成样子,将士们焉头耷脑的状态,可不是装出来的。只有最前面的两个指挥战阵,是真正据有战力的士卒。但面对桢州军五千步骑的冲击,这两个指挥也实难抵挡。
烟尘滚滚,桢州军步骑杀出山口,发出潮水般的喊杀声,直奔唐军人群杀来。
山口旁,一面旗帜落下,那是地雷引线已经被点燃的信号。
时间在此刻过得如此漫长,不堪等待。
“这……桢州军大举奔出,不会把引线踩灭了吧?”周小全双目紧紧盯着山口。
“不会!”马小刀语气笃定,“地下挖了通道,引线都放在特制铁筒里,桢州军的马蹄再如何坚硬,也不可能踩碎铁筒!”
话虽如此,马小刀也是神色紧张,毕竟事关重大。
从来都是虎狼一般的唐军,此时如同待宰的羔羊,面对一群饿狼凶残的袭来。
“为什么还不响?”马小刀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噌的一声,周小全一把拔出横刀,眼神坚决,转身就招呼自己的亲兵,“跟我上……”
话音未落,轰的一声,天降惊雷。
一声惊雷落,百声惊雷起。
碎裂的土石暴起,火红的光团乍现。
一团团火光,在桢州军队伍中轰然爆开。
桢州军顿时人仰马翻,惨嚎不绝,队列四分五裂。
轰轰轰的爆炸声,覆盖了宽达百步、长达千步的广阔地带。
火云拔地起,直上九万里。
纷飞的土石,爆裂的火光,让人完全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唯有断肢残骸四散飞出,唯有鲜血之花不停绽放。
血肉覆沙土。
山口前的两个指挥唐军将士,全都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后续的三万将士,则是嗔目结舌望着山口。
好似过了许久,又好似才片刻之间,爆炸声停歇,火光消散,尘埃落定。
满地断肢残骸,无数五脏六腑,浸泡在血泊中,如枯黄的落叶,如零落的蒲公英。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尸体横七竖八,哀嚎不定的士卒无意识的挣扎,有人抱着自己的肠子绝望呼喊,有人望着自己的断腿失了魂魄,有人爬着哭着去找自己的断臂。
一片焦土中,零星的火团明灭,遍地坑洼中,旗帜、兵刃散落。鲜血不停四下流散,成细流、成小河、成湖泊,一阵阵刺鼻的火药味,混合着血腥味,裹挟着死亡的气息,笼罩了这一方天地。
战争,就是在人间建造地狱。
战争,就是让人受尽折磨,变成鬼也不得安生。
鸟雀惊飞,不忍听闻海浪般的嚎哭声。
流云闭目,不忍看见支离破碎的人们。
五千桢州步骑,死伤大半,余者皆惊骇,不复能挪动脚步。
马怀远拔刀喝令,“濒死者,杀!抵抗者,杀!逃窜者,杀!救治伤员,打扫战场,搭建营地!”
为将者,就是站在地狱之巅,那个心硬如铁的人。
第878章 昔曾浴血三十载,而今我为唐皇帝(十三)
接下来的几日,桢州方面再无岭南军动静,斥候每每回报,内容也都大同小异:桢州正在加紧修缮城防、城外探马甚多。
“吃一堑长一智,看来苏章不打算再派遣兵马出城,而是打定主意踞城而守,以逸待劳了。”
军议上,马小刀笑着说道,“苏章此番集结重兵驻扎在桢州城,有给番禹守国门的意思。刘龑为增加苏章的分量,新授苏章镇东节度使,番禹之东、溱水之南一府五州之地,皆尽受他节制。如是观之,刘龑这回也是不惜本钱,要倾尽全力与我军死战到底。”
史彦超琢磨道:“岭南之地三大藩镇,北部桂州静江节度使,防御湖南,中部绣州宁远节度使,西部邕州建武节度使,防御南诏,除此之外,东部两府之地兵马为多,分别是番禹兴王府、东部齐昌府。苏章节制岭南东部一府(齐昌府)五州之地,驻军桢州,有多少兵马?”
“据军情处探报,此番得知我军乘坐船舰南下,番禹发精兵两万进驻桢州,同时招募大量青壮入伍。眼下我军在此登岸,苏章免不得调集一府五州兵马到桢州。粗略估计,已经在桢州的,和即将到达桢州的,总兵力大概能达到四万多。”马小刀回答道,“即便是前日折了五千步骑,苏章固守桢州的兵马,仍是绰绰有余。”
“四万兵马,据守一个桢州城,那还不把桢州打造成铜墙铁壁?”李彦琳笑道。
“一帮乌合之众而已,何足为惧?”史彦超豪气万千。
王师稍作休整后,即刻向桢州禁军,不日抵达。
大军在城外扎营,旋即做攻城准备。
军情处和斥候探明,桢州之东的四州之地,有数股岭南兵马正在向桢州行军。
马怀远和史彦超、李彦琳等将商议一阵,决定不让战事拖延,立即发动唐军对桢州的战役。
“桢州之地,诗人谓之‘左瞰丰湖右瞰江,三山出没水中央’,要进行攻城作战,首先必须隔绝循江,让护城河干涸,然后我军才能将河道填塞。”马怀远说道。
“无论是令河流改道,还是修筑堤坝,此事末将都做过,这个差事就交给末将去办吧!”李彦琳请命。
“你和史将军一同前去。军中将校,很多都曾在演武院呆过,这等差事并不难办,但也不可大意。”马怀远对史彦超和李彦琳说道。
两人着即领命而去。
出帐后,史彦超和李彦琳合计道:“此番要动大手脚,需得先去查探一下循江的具体情况,选好动手的地址,拟定相应计划,你我得带上书吏先去走一遭。”
马怀远在给史彦超和李彦琳交代完差事后,又将周小全和马小刀叫过来,吩咐道:“循江断流后,就是填塞护城河,河道颇大,你二人先去做些准备,泥土装袋、打造壕桥,同时也要监督火炮、云梯的准备……”
当史彦超和李彦琳选定好地址,带着近万将士出营,沿河而上去隔断循江的时候,这个动静没有瞒过桢州城内的苏章。
“唐军在循江上筑坝?”接到消息,苏章如坐针毡。
“唐军筑坝,是要隔断循江,使我护城河干枯,好填充河道,还是要蓄积河水,寻机水淹我桢州城?”副将忧心忡忡的问。
“都有可能。”苏章负手来回踱步,“不成,不能让唐军筑坝!”
“大帅有何良策?”副将赶紧问。
苏章寻思道:“唐军白日筑坝,夜晚势必疲惫,正适合我军夜袭。你带领一部甲士,趁夜出城,一面袭击唐军,一面凿毁堤坝。他们白日筑坝,我军就夜晚毁坝,唐军筑坝一日,我军就夜袭一日!”
副将精神一振,“大帅高见!”
当日夜,副将选调数千精卒,在夜色掩护下打开城门,向唐军筑坝的地方奔进。
唐军已经准备攻城,免不得对城池日夜监视,副将的行动没有能瞒过唐军,很快就被唐军发现。
史彦超、李彦琳奉命筑坝,马怀远自然要防备着桢州军去破坏唐军的工程。
桢州军行至半途,就遇到前来拦截的唐军。
“众将士听我号令:冲杀过去!”桢州副将浑然不惧,下令部曲迎敌。
他也知道出城前往大坝,不可能瞒过唐军,路遇唐军拦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这时候无非是看桢州军能否一鼓作气,杀穿唐军的拦截。
两军高举火把交战,战况非常激烈。
但就在唐军注意力被这股桢州军吸引的时候,桢州城里忽然杀出另一股精兵,绕过正在激战的双方将士,直奔唐军筑坝的地方而去。等唐军发现这股桢州军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拦。
后一股桢州军才是真正夜袭堤坝的精锐,先前那数千将士不过是吸引唐军注意的幌子罢了。
这股桢州军成功越过唐军封锁,奔袭到了唐军筑坝的地方。
月色清幽,一座堤坝已经初具规模。
堤坝旁,有一片唐军营地,营中灯火依依,如星海倒悬。
“杀!大丈夫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就在此时!”桢州军将领大呼一声,举刀策马,率主力直奔唐军营地,另外分出一部兵马,冲向堤坝。
桢州军冲到唐军营前,还没接触辕门,忽然看到唐军营地中腾空飞起三支火箭。紧接着,军帐里冲出无数唐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辕门前列阵,引弓搭箭,更有弩车被推出来,一排排出现在军阵前。
唐军早有防备。
史彦超站上辕门,一把拔出横刀,“将士听令!士卒不出营,但以弓弩杀敌!”
在此之前,史彦超就下令唐军将士分作两班,一班修筑堤坝,一班专门应对桢州军来袭。
虽然这样会让筑坝变得缓慢一些,但无疑是稳妥之举。
早在桢州副将率军出城时,史彦超就听到了动静,那时就已下令部曲备战。
所谓良将,行军征战,首先必须要处处谨慎。
演武院建立已经十多年,毕业生已经达到数千人,大唐军中不缺良将,更不缺良将储备。史彦超,不过是其中一个典型罢了。
此时,不仅唐军营地已经做好迎敌准备,堤坝那边同样防范严密。
若非是担心地雷成规模的轰炸,会影响才初具规模的堤坝的稳定性,唐军多的是让桢州军有来无回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