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吴靖忠,李嗣源脸色也沉下来,道:“其实这吴老儿几次三番刁难你,也不是没有缘由。昔日为父曾与他共同征战,因为俘虏分配之事,有过一些不愉快。只是不曾想这老儿心眼如此之小,这些年一直耿耿于怀,这回又将主意打到你头上。直娘贼,为父早晚要他好看!”
李从璟不知这其中还有这么一番秘辛,这下被李嗣源点破,总算明白过来。
“对了,为父此番到淇门来,主要还是奉晋王令,巡视淇门防务和百战军训练之事。”李嗣源道,“明日你带为父去看看。”
李从璟点头,这些事他倒有底气。
李嗣源最后道:“临走之前,晋王召见为父时说过,让你春节去一趟魏州。听晋王的意思,好似是为你物色了一门亲事……”
“什么?!”李从璟立即跳起来,半晌苦着脸,“老爹,这不太好吧?孩儿……还未及冠,再者现在军务缠身,这事不急吧?”
李嗣源牛眼一瞪,道:“如何不急?每回见着你娘,都嚷嚷着要抱孙子,还说为父我只知道让你打仗,根本不关心你终身大事!这种黑锅,为父怎么背负得起?如今晋王抬爱,你这臭小子还敢不识抬举……”
那态度极为坚决,好像恨不得立即拉个小娘子过来,跟李从璟拜堂一般。
第66章 女人与亲事
当晚,李从璟和李嗣源秉烛夜谈,石敬瑭和李从珂作陪,因为多时未见,而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李从璟着实干了不少事情,不乏谈资,直到快要子时,李从璟才从房间里退出来。
月明星稀,李从璟从后院漫步到偏院,准备去找个地方睡会儿。李嗣源不知怎么回事,酒喝了不少之后,竟然赖在李从璟房里没有要走的意思,害得李从璟还得去客房。
进了偏院月门,李从璟忽然听到一阵哭声。这让他神经一紧,脚步再也挪不动了。偏院无灯,只有月光映路,寒风习习,李从璟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在后世时李从璟就不是纯粹的唯物主义者,加之穿越这种事都发生在他身上,他实在没办法再坚定唯物主义,夜半闻鬼哭,可是吓死人的事。
不过李从璟到底读过不少书,这会儿心想,这世上本无鬼,鬼自心中生,心中有鬼便有鬼,心中无鬼自然无鬼,万不可被心魔左右……再说老子这么阳刚的一个人,肯定阳气旺盛,百鬼莫不相避,定然不敢近身……
要是被人知道,他一个纵横沙场犹如杀神的家伙,竟然在这里想这种问题,真不知会笑掉多少大牙。
再次迈动步子,李从璟看到花丛边蹲着一个人影,他松了口气,走过去,出声道:“小宛,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哭什么?”
发出哭声的正是小宛,她闻声起身,看到李从璟,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揪着衣角,声音还有些哽咽,但语气却不弱,道:“公子,你是不是不喜欢小宛?”
说完抬起头,泪汪汪的眸子凝视着李从璟,在月光下分外可怜。
李从璟不知道这小丫头为何会想这个问题,道:“这话从何说起。”
小宛得到李从璟如此回答,水晶般的眸子亮了几分,她语气颇为热切地问道:“那公子可知,夫人送我到公子身边,所为何事?”
“这个,我自然是知晓的。”李从璟扰头道,不就是陪睡丫鬟么,以后的小妾后备军……当然,他老娘让小宛过来,主要还是担当成年教育老师……
但是天地良心,这事儿李从璟真不需要被教育。
月光下的绿茶,轻袍罗裙,一张小巧精致的脸蛋更显娇柔,很容易勾起人的怜惜之情。她忽然瘪嘴,好似又要哭出来,无比委屈道:“那小宛是不是生得丑,让公子觉得难看?”
“当然不是,小宛这么标致的小娘子,世间难有……”这件事李从璟需得承认,他老娘给他选这个陪睡丫鬟的时候,可是花了大力气,眼前的小宛粉耳桃腮,柳眉杏目,分外娇媚。
得到李从璟的答案,小宛不喜反忧,楚楚可怜道:“可是小宛到公子身边都三个月了,公子却不曾碰过小宛……今日老将军还问起,得知这事后脸都黑了,说要奴家有什么用……”
说完,又埋下头嘤嘤低泣。
李从璟觉得有些尴尬,他忽然明白李嗣源今日为何要霸占自己的房间了,原来是赶着自己到这边来,然后小宛就等在这里,最后一切顺理成章。
李从璟正想说什么,小宛忽然抬起头来,惊呼道:“公子,你不会是那个……”话没说完,已经掩住嘴巴,只剩一双闪亮的眸子看着李从璟。
那时,李从璟脸就黑下来,一瞬间,李从璟真有把小宛拖进房间就地正法的冲动……竟敢说本使不行?
但李从璟好歹平息下来,他挥挥手,意态阑珊,眉眼间露出倦意,本不想多言,却又不忍心小宛这么委屈下去,只得道:“军务繁忙,无暇他顾,你得体谅。不过我倒是可以跟你保证,待淇门诸事安定,定会给你一个名分。”
“公子……”小宛不知该说什么。
乱世人命贱如草,小宛这样的女子也唯有有个依托,才能好生活下去。
李从璟拍了拍小宛的肩头,那肩膀分外瘦弱,竟有不堪一握之感,他道:“下去休息吧,我也累了。”
小宛鼓起勇气凝视了李从璟一眼,忽的扑倒他怀里,深深抱了李从璟半会儿,这才羞羞答答掩面而去。
李从璟轻声叹了口气。
光秃秃的大树下,李从璟负手而立,看月上树梢头,繁星满空。寒风飒飒吹着,打在他冰冷的明光甲上,就像吹不进岩石的山风,只得悻悻溜走。他的身体被包裹在铁甲里,心静静藏在深处,一动不动。
这寒冷的夜里,李从璟默默伫立了许久。
“十一年了么……”李从璟对着夜空喃喃自语,“已经分别十一年了。此时,你的孩子应该都很大了吧……”
没有人知道,在李从璟那颗藏在厚厚甲胄内里的心中,此时浮现的,是一个白衬衣、牛仔裤、帆布鞋,一头齐胸长发的女孩。
生死相隔,虽然痛苦,但痛苦不过相隔千年时空却仰望同一片星月。
院子里没有灯,只有一地月光。
月光里,站着他和他的影子。
李从璟掏出那枚月型玉佩,在手指尖轻轻转动。
……
虽然睡得晚,但次日李从璟却一如往常,起得很早。闻鸡起舞,这个习惯科不科学另论,但李从璟已经坚持了十一年。
“哈哈!”李嗣源笑着出门,好似有什么很高兴的事情,“从璟,昨夜睡得如何?”这问题,言外之意问得分明。
“尚好。”李从璟无可无不可道。
李嗣源笑得更加愉快,又过来拍李从璟的肩膀,“尚好就好。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大丈夫么,哈哈……”
李从璟见李嗣源这么开心,不由得想起后世曾一度流行的一个问题:为何岳父对女婿开始总没有好脸色,而父亲对儿媳妇总是很好。岳父看到女婿,就像看到自己辛辛苦苦种了十几年的一颗好白菜,让猪给拱了;而父亲看到儿媳妇,就知道自己辛辛苦苦养了十几年的猪,终于学会拱白菜了。
接下来几人用过早膳,李从璟就陪着李嗣源巡查淇门防务,巡视军营。
明日就是除夕夜,除却轮值军士,军营其他人都会休假。是以今日是李嗣源今年最后一次,能够看到百战军完整军貌的机会。当然,在李嗣源这样的宿将面前,百战军目前的军容只能算是不错,还达不到让他惊叹的地步。再者,很多东西并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当晚是家宴。李从璟把孟平章子云,包括莫离都叫到府上,摆了一桌,算是提前吃年夜饭了。
席间李从璟跟李嗣源仔细说了说淇门的情况,并要求春节不回魏州。对此李嗣源沉吟半晌,才道:“不回也可,就是晋王好似要给你说一门亲事……”
“这件事情待百战军出征有功之后,再考虑不迟。”李从璟道。
李从璟说得也有道理,李嗣源叹了口气,只得随他。
因为年关,该放假的都放假了,众人放开了吃喝,直到深夜才尽欢而散。章子云等人都是光棍一枚,在淇门虽有住处,但却难免冷清。再者几人到淇门日子也不短了,却因为事务繁忙,几乎没有时间坐下来插科打诨,这一夜李从璟便将他们留了下来,说了许多话。
最后章子云和孟平都沉醉睡去,而李从璟因为“酒量”好,精神还不错。加上这几日夜色都不错,李从璟又再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除他之外,清醒的便只剩下莫离,这厮不太饮酒,是众人中喝得最少的。
“听说晋王要为你说一门亲事?”这种事无疑是小青年们很热心的话题,莫离也不例外。
房间里李从璟和莫离相对而坐,中间摆着一个火炉,李从璟往火炉里添了几块竹碳,对裹着一张大貂裘的莫离道:“你向来知道我的心思,这事我暂时不会考虑的。眼下乱世当道,也是大争之世,而你我的功业不过才刚起步,诸事千头万绪,这条性命能活到哪天都不知道,我哪有空分神去考虑这些东西?”
莫离叹了口气,难得没有打开他那把折扇摇来摇去,道:“生在乱世也要娶妻生子的,不然哪有你我?李哥儿,你什么都好,就是对自己太苛刻了些。”
李从璟无奈笑笑,道:“我就是这么个家伙,没法儿改变了。”
莫离默然半晌,忽然开口道:“我觉得桃统领倒是不错。”
“桃夭夭?”李从璟怔了怔,一时没有作答,好像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莫离伸出手比划几下,一本正经道:“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华色含光,体美容治,不待饰妆。当真是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李哥儿难道无意?”
李从璟被莫离说得哭笑不得,“真个登徒子。”
莫离又摸着下巴沉吟道:“不过可惜的是,门户太小了些,和李哥儿不能门当户对,对你日后发展也无太大助力。不过桃统领本身惊才绝艳,乃巾帼不让须眉之辈,倒是个好助手。”
李从璟一脚踹过去,“滚去睡觉!”
第67章 序幕
春节在鞭炮声中落下帷幕,对于李从璟而言,新年更是新挑战的开始。在军营将士轮流休完假之后,李从璟在校场上召集众将士做了一场誓师大会,随后拉开了全军大练兵的序幕。
镇治内,李从璟召集一应主事和军中将领,布置接下来的工作:“莫离,说一下泽潞的情况。”
着白袍而非官袍的莫离站起身,向李从璟拱手道:“年前百战军突袭怀州之后,李继韬派遣去神仙山梁子山的大军并未撤回,昨日派人过来,说若是公子再不交还四百安义军,七日后他便屠村。”
李从璟问道:“他在潞州边境为对付神仙山梁子山驻扎多少人?”
“两个指挥。”莫离道,“由他弟弟李继远领兵。”
李从璟稍作沉吟,忽然抬起头道:“李绍城,蒙三,本使着令你二人领军四个指挥马步军各一千人,去神仙山梁子山设好埋伏,若是李继远敢领兵犯境,给我把安义军一口吃下!”
李绍城凛然抱拳,道:“得令!”
蒙三拍着胸膛大声道:“都指挥使只管放心,保证让安义军一个不落全都去见阎王!”
莫离紧眉沉思半晌,用慎之又慎的语气道:“现在与李继韬开战是否早了些?他日若是李继韬叛梁,恐怕会有人说是公子将李继韬逼过去的。而且我们日后本身要对付安义军的,现在搞出如此大的动静,恐怕有打草惊蛇之嫌。”
李从璟陷入深思。这时,卫道站起身朝李从璟拱手道:“将军,下官却不这么认为。”
李从璟瞧了他一眼道:“你说。”
卫道好整以暇道:“先前我们突袭怀州,本是想让李继韬自顾不暇,不能再分派精力应付淇门。但是眼下看来这个目的并没有达到,李继韬生性狡猾绝非易与之辈,其麾下幕僚魏琢下官是熟悉的,此人亦颇有眼光谋略,牙将申蒙更是罕见的骁勇之将。李继韬虽然偏居潞州,麾下力量却不能小觑,是以其人也颇有傲气,未尝将天下英雄放在眼里。”
“此番李继韬对淇门咄咄相逼,若是我们让步便会助涨其嚣张气焰,于日后对阵不利。当此之时,能消弱一分李继韬兵力,便应该去消弱一分,日后对其之战把握也更大些。至于莫参军所言打草惊蛇,下官认为,无论我们做不做什么,李继韬该投靠梁军还是会投靠,日后该与百战军如何交手还是会交手,并不会因为我们的行动有多少改变。”
卫道说完,李从璟暗暗点头。
卫道毕竟是在潞州呆过的,对潞州情形确实比较熟悉。
莫离却不同意卫道的观点,道:“掌书记之言虽然有理,但却背离了现实情况。眼下实际情况是,若是我等对李继韬用力过甚,他对我们有了防范之心,那么在他叛国之后就会对我们防备甚严。而我们要在那时对付李继韬,以百战军之军力要赢就必须出其不意,但若是依据掌书记之言,恐怕无法出其不意而要去硬攻潞州了。”
两人说的都有道理,其他人闻言都是一脸深思或者茫然之色,几乎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你们俩所言俱是不差。我们要对付李继韬,必须要寻求一个两全之策。”李从璟站起身来,环视了众人一眼,开始下令:“莫离听令!”
“莫离在。”
“令你亲赴泽潞两州,率军情处锐士摸清泽潞所有情况,监视李继韬一举一动,并与泽潞两州忠于大晋不愿与李继韬降梁之士取得联系,同时严密监控怀州梁军举动,绘制泽潞并怀州详细军事地图,为大军选择最佳行军路线,所有情况三日一报!”
“得令!”
李从璟又看向卫道,正声道:“卫道,本使令你亲自主持作院工作,打造甲胄兵器并攻城器械,一月一期,务必使大军出征前有足够可堪使用之利器!”
卫道拱手正色道:“卫道领命。”
“彭祖山听令!”李从璟又看向主持百战军练兵之事的彭祖山,“本使要百战军进能攻坚城,退能守平地,中能克敌阵,你还需多久练兵时间?”
彭祖山抱拳道:“三月之内,必能让都指挥使满意!”
李从璟却摇摇头,严肃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也不管你提什么要求,两个月之内,我要百战军能出征!”
彭祖山知道他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眼中闪烁着残忍的神色,张开嘴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若是都指挥使给末将如此大权,末将愿立军令状,保证两个月之后百战军必能出战,否则提头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