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葬礼过后,楚安离不吃不喝,本来就病着,又断了奶,身体发烧滚烫,木偶人一样僵坐在房间里。希光哭着握着她的手,一直唤她,她也没有任何反应,呆了傻了痴了。
秦芸不放心她,一直跟在她左右,将那些刀具药品尖锐的东西都藏起来了,楼顶也有人看守,灌她喝水喝药的杯子也换成了木制的。然而,还是有一次大意了,楚安离将自己沉进了浴缸,幸亏她发现及时,将人送进医院抢救回来了。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孩子就是她的命,她现在命没了,只剩下一副空空的躯壳了。
秦芸对这个女儿感情很复杂,她是她生下来的,怎么会没有爱过?可是这些年,她一直逃避自己的过往,并没有对她尽到一点母亲的责任,她并不配做她母亲。
时隔十多年再见面,她对她客气生疏,她无所适从,也不知道该如何相处,便只能同样客气。
女儿现在痛苦成这样,她流的泪不比她少,心也碎了。
有一回,她让家里的帮佣看着楚安离,自己亲手去给她熬粥。楚安离不肯吃东西,只能强行灌点稀粥。可等她端上来时,发现帮佣竟然擅自离开了,楚安离躺在床上,被子盖得只剩下一点头发丝在外头,她又气又怒又惊,手里的碗都吓掉了,冲过去掀开被子。
虽不是她想象的那个场景,可她还是痛心叹息落泪了。
楚安离侧身躺着,怀里紧紧抱着阿森的衣服,泪珠滚滚,已经哭得满脸涨红,无尽的泪水冲刷着脸侧的头发还有阿森的衣服。在被子掀开后,一直死死压抑在喉间的哭音再也克制不住了,放声大哭,哭声仿佛从骨血震颤而出,肝肠寸断,撕心裂肺,“阿森,阿森,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为什么……”
秦芸掩面而泣。她俯下身,将哭得浑身发抖的楚安离揽在了怀里。
秦芸知道她再这样下去,肯定还会出事,没办法只得找到了自己的丈夫,请求他帮助,让他帮忙把楚安离的这段记忆给消除掉。他也为楚安离感到难过,想不到更好的主意,当下同意了。
希光领着久久没出门的楚安离到外面透气,家里有跟操场一般大的绿色草坪,希光平日里都在这里踢足球玩耍,楚安离被他牵着手,阳光刺得她差点睁不开眼睛。
她坐到椅子上,看他踢球,看他奔跑欢呼,看着他转着圈圈吹泡泡。
泡泡在空中飘飘悠悠,映着阳光,闪着七彩的光芒,十分好看。
楚安离微微仰着脸,弯起嘴角笑着,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可以轻松一点的,但心中却像是缺失了一大块,空落落的,不着边际。
这个世界是美好的,明亮的,可她却总是感到痛苦,感到灰暗无光,浑身充满了消极。
或许,跟她生病有关系,或许,是因为她还没有彻底从那段感情里走出来,或许……或许什么,她也不知道了。
她休学在家里养病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了,每天昏昏沉沉,就连自己干了些什么都不太记得了,弟弟想尽办法逗她开怀,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颓然消沉下去。
“姐姐,姐姐!看我!”
微风吹拂着楚安离脸侧的发丝,她听到了弟弟的声音,道:“阿森,你慢点跑。”
希光跑到她面前,双手背在身后,微微歪头,明亮的大眼睛水漾般澄净。
“姐姐,手伸出来。”
楚安离依言将手递给他,他从身后拿出一串手链。手链有十二颗色彩不一的珠子,串联起来仿佛一颗颗小星球,光芒溢转,漂亮又特别。
希光给她戴在了手腕上,轻轻拥住她,小手抚着她的背后,嗓音是那样柔和:“送给你的。”
楚安离接受了他的心意,柔声道:“谢谢,我很喜欢。”
手链发着热,那股热似乎幻化成了一股温暖熨帖的力量钻进了她的身体里。楚安离靠着他,缓缓闭上眼睛,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丝血色,好像陷入沉睡。
希光略带着稚气的声音在她耳边用英文低吟出几句话。
“我亲爱的姐姐。”
“愿你健康安好。”
“愿你忘掉痛苦。”
“愿你们还有机缘,再次重逢。”
——愿你们还有机缘,再次重逢。
但是希光不知道,就算再次的重逢,这个结局仍然无法更改。
不管是阿森,还是祁宁,都逃不过宿命,逃不过这场生死的定局。
楚安离从悠长的梦里醒来,缓缓睁开眼,目光散落在空气里。眸中光芒寂灭,灰沉沉一片。
关于阿森的事,她全都想起来了。
“阿离……阿离……”祁墨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嗓音嘶哑,“你终于醒了,阿离……”
他苍白而憔悴,滚烫的泪珠滴答滴答落在她的手上。
他已经听秦芸说了,阿森是在一场撞车袭击中离世的,而他在听完之后,几乎是肝胆俱颤,神魂撕裂!
因为,他记起来了,当年,他看到过这个新闻报道。
新闻里说,路上多辆车遭殃,死伤惨重,死者包括一名不满一岁的婴幼儿。
他原本就心情不好,随便一刷看到这种不好的新闻,更是烦躁,也没再细看内容,就直接刷过去了。
时至今日,他才感受到,那一字一字,于他是何等的凌迟之刑!
可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痛恨自己。
楚安离愣愣的望着祁墨那双通红哀痛的双眼,他将脸埋入她的颈间,双臂揽住她的身体。
楚安离脖颈间很快被他的泪水湮没,她浑身无力,动弹不得,神思恍惚。
过了会儿她才发现身边还站着一个人,是她妈,秦芸。
楚安离嘴唇动了动,好像半晌才艰涩的出声:“妈……”
秦芸迅速的擦了擦眼角,应了声。
楚安离想起来了那段时间的事情,也想起了阿森离开后,秦芸是怎么时时刻刻陪着她的。
后来,她失去了这段记忆。
一次半夜睡不着,她趴在窗子边发呆,秦芸悄悄来看了几趟,又给她端来热牛奶,让她喝了去睡觉。
昏沉的回忆里,她休学的时候,她妈确实是陪过她,可是这样关心她,这样温柔的同她讲话,还是头一次。
她感到惊奇怪异又不适应,看了秦芸半晌,试探的问了一句:“你是有什么事吗?”
秦芸好像有点尴尬和无措,张了张嘴,就说了句:“啊,没什么事。”然后左右张望了一下,才转身找了个地方把牛奶杯搁下,悄声出去了。
那之后,母女二人又回到了之前的那种淡薄的相处,一天到头也说不上几句话。
楚安离这才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自己。秦芸为了不让她生疑,就随着她了。
晚上,祁墨用热水给楚安离洗脸,又擦了身,帮她梳理头发,扶她坐起来,让她跟她弟弟视频。
楚安离对着屏幕里那张少年的脸,喊出了久违的名字,“希光。”就是因为她,希光当了这么多年的阿森。她知道,能和祁宁相遇,是跟希光给的手链有关系。
希光戴着一顶帽子,鼓了鼓脸颊,鼻头泛红。
他澄亮的眼瞳里泪光闪动,盯了她许久才哽咽道:“对不起,姐姐。”他是以为自己能帮到她,结果,却又让她痛苦了一次。
楚安离闻言轻轻摇头,“希光,你没有对不起我。”
是他让孩子又重生了一次,让孩子见到了爸爸,爷爷奶奶,还有干爸爸,大家都很爱他。虽然,缘分还是过于短暂,可是,她不能怨希光。
楚安离抬起手指,在他头上的帽子轻触碰了一下,低声说:“你把帽子摘下来。”
“你别担心,我以后会慢慢恢复的。”希光依言将帽子给摘下来,原本满头漂亮的金发成了刺目的白。虽然已经听她妈说过了,可她还是心头一阵绞痛,红了眼睛。
“希光,对不起,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秦芸之前告诉楚安离说希光和她继父外出了都是骗人的,因为在这个过程中,不能让她知晓其中玄机,秦芸就只能装作若无其事跟她保持联系。
事实上从她回国,希光和继父就一直在家没离开过。
支撑着祁墨怀孕生子,支撑祁宁存在的,一直都是靠希光的精神力。他是家族里的佼佼者,可到底年纪太小,维持这么久,就算有父亲相助,也早已经破了极限。如今,父子俩都要留在家里休养,暂时无法外出。
楚安离欠他们的真的太多太多了。
楚安离住院的消息被祁妈妈得知了,跟祁爸爸一起来医院探望,看到楚安离这一病,原本就清瘦的人又掉了肉,很是心疼,每天都送些营养餐过来。期间,她跟秦芸也打了照面。
亲家相遇,客气又和睦,但因为孩子还在病着,都没有提婚事。
楚安离住了一个多星期才回家。偌大的房子,冷冷清清,才踏进一步,她就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股噬骨的寒意侵蚀。
阿森,宁宁。
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卧室的床头柜,摆放着两个合影的相框,一个是她跟祁墨,还有一个,是他们一家三口,眼睛弯起的弧度几乎都是一致的。
之前拍的关于宁宁的照片,视频,全都消失了,就独独剩下了这一张。
楚安离将相框拿起,抱在了怀里,压在自己心口处,缓缓闭上眼睛。祁墨静静的望着她,张开双臂将她的身体搂住,动作小心而珍惜,仿佛抱住了自己的所有。
秦芸暂时跟他们一起住,她担心的情况没有出现,楚安离不像在阿森离世后的那段时间,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相反,她常常出门,有时候漫无目的的东游西逛,有时候盯着远处一起玩耍嬉闹的孩子们,有时候坐在路边发呆,有时候就像祁宁还在,去逛母婴店,给他买衣服买奶粉买纸尿裤。
祁墨每一分一秒都陪着她。
楚安离一进店,就开始往购物车里装东西,不似其他的人慢悠悠的选购,还时不时问导购,她伸手拿一样东西,觉得应该是合适孩子的,就直接往车里面放。
不管是看人还是看东西,她都处于一种半清醒半不清醒的状态。
祁墨推着车紧跟着她,从不打扰她,等她全部选好了,就牵着她的手去结账。
这天也是如此。祁墨推着装满的车去收银台。大概是因为店里有折扣活动,人特别多。
轮到祁墨的时候,他怕挤着楚安离,就先松开了她,两只手一起把车内的东西往外拿,他想快点弄完,牵着她出去。
楚安离原本在他身边乖乖地站着。突然,她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妈妈,抱着一个大眼睛宝宝出去了。
“宁宁,宁宁……”楚安离眸中闪过一丝亮光,迈动脚步就这样随着人群挤出了店。
“阿离,很快就好了……阿离?!”真的只是转眼的功夫,祁墨拿空了车里的东西,想继续牵住楚安离,可一转头,却发现人不见了。
他惊得冷汗都出来了,东西也不要了,直接冲出门,开始满世界找人,“阿离,阿离!”
楚安离在街头路口好一阵茫然四顾,隔了许久迟缓的大脑才渐渐恢复了些清醒,她身上没带手机,怕祁墨着急,正辨认着返回的路,倏地有一人挡在了她面前。
这人穿着深色大衣,戴着帽子和口罩,捂得严严实实。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盯着她的脸,充满了怨毒。
楚安离认出她来了,是程雪梨。
祁家不管她之后,她貌似混的不怎么样,曝光度也越来越低。娱乐圈每隔一段时间就有新人冒头,像她这种本来就不算爆红过的的,又负/面新闻多的,凉下来是很快的。再过久一点,她在圈内就是查无此人的状态了。
“真是巧啊,这都能遇上。”程雪梨冷呵一声。
楚安离也不知她在呵什么,也没心思同她掰扯,绕过她就要走。
程雪梨却拉住了她的一只胳膊,“你别急着走啊。”
楚安离身体虚弱,一时竟然没挣开她。
程雪梨咄咄逼人道:“楚安离,你把我害成今天这样,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能耐啊?嗯?”
楚安离面无表情,“……程雪梨,我觉得,对你的惩罚还远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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