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训练有素的骆驼的配合下,演员们且歌且舞,展示着敏捷的身手和过人的胆识。
高大的双峰骆驼,负载力大,驮载五个成年男子行走,艺人在驼背完全没有围栏的平台上歌舞,若无高超的平衡技巧实难想象。
胡人坐在骆驼乐队中,手上随着舞乐弹拨六弦琴,长巾裹面只露出一双异色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眼前的盛世喧嚣。
他遥望会场看台席上所谓高贵的人们,不过都是些舞台上的优伶罢了,在长安城势力倾轧的舞台上往来表演。
帷幕拉开,各怀鬼胎。
————
会场内百戏队伍甚多,游人纷至沓来,金吾卫各校尉按照部署的安防分流人群。
青骢驹上,甲胄覆身的崔湃持刀巡检各处卡点,未有异常。
纵观场内,女眷和未出仕的世家子弟在划定的看台,崔湃远远的看了一眼,确定汝南袁氏的姐弟入席。
贵宾席间,卢祁左右逢源,好不得意。
叶迦沙和祆教、景教的大祭司坐在一起,谈笑风云,只是谈笑间微不可查的抬眸与崔湃对视一眼。
会场外陆续到来找鼎、寻橦、吞刀、吐火等杂技幻术的队伍,金吾卫现场请示上峰,崔湃半阖着眼,收敛了精光,示意继续放行。
队伍一拥而入,今日实在是长安城内扬名立万的好时机。
仲夏的日光照在空竹和纱布搭建的十数丈高的舞台帷幕,看不透内部暗藏的玄机,日本大德带来美轮美奂的经变戏,人们翘首以盼。
崔湃昂起头,握着腰间刀柄。
青天朗朗,万里无云,鬼魅妖魔都将现行。
————
按照约定,袁醍醐头戴幂蓠,以整幅紫罗障蔽全身,避免窥视,来到接头的角落,被日本遣唐使团的人领至藤原大德身前。
藤原大德已等待良久,醍醐问了礼,两人同换了圆袍和素黑的幂蓠,侍人将木雕的乐人面具递给她。
所有的人都须得头戴面具演绎经变戏中的角色,或凡人或动物,或妖魔或佛陀。
优伶和乐师将在戏剧终结时露脸,向观众致意。
袁醍醐散掉簪花髻,利落地束成男子单髻,戴上乐人面具,跟随藤原大德进入笼罩中央舞台的巨大帷幕中。
无数的空竹交织捆扎,层层叠叠,高如楼阁,空竹若骨架,外覆染布。
袁醍醐仰起头朝空中望去,才能看清全貌,中央舞台竟然是一朵莲叶托起的十数丈高的莲花。
这是藤原大德倾力打造的极乐净土。
世间奇景全由能工巧匠平地造出,眼前是只属于长安的壮观恢弘。
以清信士身份负责提供经变戏餐食保障的桑吉,于准备演出的人群中瞄见一道格外熟悉的身影,她梳着男子的单髻,迅速戴上乐人面具,凭晃过的侧脸,桑吉认出她就是汝南袁氏的贵女。
她,为何会出现在日本遣唐使的队伍中?
桑吉跟上前去,见到匪夷所思的一幕,汝南袁氏的贵女跟藤原大德竟是一副相同的打扮,从头到脚包裹严密。
有什么情况是自己事先没有掌握的?
此刻已经来不及传信中郎将。
桑吉摸出袖中的迷香,果断决定去弄一套群演的面具和外袍,跟随他们进入中央舞台。
被桑吉迷香弄晕的少年,只着中衣,昏睡在空竹搭建的莲叶基座下。
半刻未到,又从外塞进数人,亦是只着中衣,不同的是后来数人的脖子上,均有道明显的血痕。
基座外,皮肤黝黑的男人们起身戴上面具,穿上群演的外袍,将小巧的匕首擦掉血迹后藏入皮靴,口中念念有词,潜入帷幕中。
空竹莲叶巨大,挡住了光,也挡住了底层散出的黑暗。
注释:
唐代百戏参考资料《文物里的古代中国》。
第52章 极乐盛会
鼓乐阵阵,羯鼓之声响彻场内。
一众红脸傩(nuo)面出场,口吐烈焰,百戏技人退散。
红脸傩面列阵于会场中央,聚众而舞,以乐悦神。
喧闹的凤栖原会场中所有人的目光焦点落在帷幕前,人们看着帷幕,猜测着帷幕后面隐藏的一切,各有所思。
一阵激烈的响鼓,将情绪点燃,十数丈高的纱布帷幕从半空滑下。
艳阳金光照亮硕大的中央舞台,含苞欲放的红莲似七级浮屠,岿然不动,高高矗立于长安城南的凤栖原上,于极遥远处亦能看见。
会场下万人轰动,盛世奇景,映在每一个初到长安的人眼中,前所未见。
尺八声起,辽阔苍凉。
卷起大漠的风,拂过一望无垠的沙丘,穿越大唐边境长长的山脉,临至长安城的上空。
红莲花瓣片片展开,层层叠加,终露出包裹其中以莲心充作的中央舞台。
全身素黑幂篱的傩面乐人端坐其间,一人吹奏尺八,一人横抱琵琶。
大唐尺八,竖吹木管乐器,一尺八寸,故而得名,音色厚重而可以独当一面。
藤原大德自那日东市斗乐的合奏中已然感到知音之味,见面后才见到知音乃是一位大唐少女,寥寥几句,足以感受到少女的底气。
汝南袁氏的贵女醍醐,年少名师授业,精通音律,正是他苦苦寻觅的合奏之人。
袁醍醐选了尺八表现大漠苍凉,引人入画,藤原大德弹奏琵琶,弦音切切,异域之风由远及近,化身大漠商旅的傩面人现身连叶底层舞台。
长路漫漫,飞沙走石,大漠商旅经历千辛万苦,越过大漠,前方便是梦中的长安。
台上一幕道出异域番邦之人前来长安寻梦的艰辛,使人感同身受,无论是百戏中的技人,还是贵宾席上的宾贡生们。
音律陡变,由舒缓变得急促,预示着大漠中危险降临,鬼面狼人上场。
场景里西域商旅陷入狼群围猎。
傩面上的獠牙让人看得胆战心惊,观众们屏住呼吸,身心入戏,仿佛下一幕就会有血腥的残酷。
红脸傩面口吐烈焰,渲染紧张的剧情。
崔湃的右手微微抚摸刀柄后,刮了刮棱角分明的下巴。
曲江池龙舟竞渡当日,桑吉冒险送来的小笺上只有四个字:百戏有鬼。
这是她在西市馔坊中探出的异动。
崔湃望着台上的傩面,台下的技人。
鬼在人面,更在人心。
————
目光紧跟着莲叶台上的剧情,袁醍醐运气,变了节奏。
神兽出场,双角洁白如雪,一声色彩斑斓的九色鹿从沙丘中现身,人们跪地叩拜。
九色鹿独立舞台中央,自带光环,竟然张口说话,他说菩萨世世危命济物,功成德隆,遂为尊雄。
佛告诸比丘,时鹿王者是吾身也。
九色鹿乃是佛陀化身。
剧情进入经变戏高潮,袁醍醐和藤原大德比了比手势,准备换曲。
商旅生,而群狼死,下一幕化身九色鹿的佛陀将舍身群狼之口,救下西域商旅。
护念众生、慈悲为怀。
叶迦沙的目光越过巨大莲花,看向遥远的地方,那是大唐边境大雪山的南麓的迦毗罗卫城(约尼泊尔边境),释迦族的国都,佛陀释迦牟尼的故乡,那里也是摩揭陀国的近邻。
一边佛国信徒,一边婆罗门信众。
他注视舞台中央九色鹿傩面下的人影,叶迦沙猜测佛陀的扮演者必然是藤原大德,待剧终亮相必然受众顶礼膜拜。
悲心彻入骨髓,佛经中的经变故事将深入长安人心。
叶迦沙白色长袍下的手指攥紧。
尺八声悲怆,经变戏观者怆然泪下,群狼围绕中央的九色鹿,张牙舞爪。
鹿面扮演者孑然而立,瞬间深陷鬼面狼人群下。
看台上女眷们忍不住侧脸落泪。
从莲心高台上往下看,底层舞台傩面中数道亮斑闪现,晃了袁醍醐的眼睛。
待她睁眼再看去,那亮斑竟然是匕首反射的光点,鬼面狼人手持锋利匕首于人群围绕中,一刀刀刺入扮演九色鹿的优伶身体。
傩面让人看不到痛苦的表情,色彩绚丽的衣袍上浸染出暗红的痕迹。
这不是经变戏,这明明是货真价实的刺杀。
袁醍醐看得清晰,心中骇然,尺八骤停。
底层舞台的鬼面狼人昂起头向高台看来,露出獠牙傩面,看在袁醍醐眼中的那一刻,顷刻间,她就明白了他们的身份。
槃多婆叉。
他们误把九色鹿的优伶当做藤原大德,他们竟然想在经变戏上刺杀日本遣唐使的精神领袖。
万幸,藤原大德藏在面具下,躲过一劫,谁又能想到他在经变戏中担当的是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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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醍醐的尺八出了意外,让一旁的藤原大德也发现了底台上的诡异。
九色鹿于众目睽睽中倒下,鲜血染湿了衣襟,而观众们却未发现任何异常,皆以为眼前的场景是经变戏的剧情安排。
鬼面狼人举起匕首,于舞台中央发出震耳嚎叫,冲向莲花塔台,疯狂砍断空竹捆绑的节点。
“槃多婆叉,尽皆毁灭!!”
红脸傩面人喷出大火,烧向纱布和空竹制成莲花瓣,火星一点既燃,转瞬间烧成熊熊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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