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就是关中世族真有不满而异动起来,也不是那么轻易能够动得起来的,你可别忘了,当今关中世族可是以何族为首?”
若寒冬般冷冽之后,程咬金的面庞又若春风般润物,含着耐人寻味的微笑。
“长孙家,长孙无忌。”
程处弼不假思索、当机立断地答道。
以他和长孙无忌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情仇,这个人就是化成灰他也认得,如何能忘。
“不错,就是关中世族要动,长孙无忌也不会让他们动。”
程咬金颔首轻顿,没有过多对长孙无忌的个人情感,而是就事论事的直白说道。
“他长孙无忌可是皇亲国戚,当今皇后的亲哥哥,太子殿下的亲舅舅。”
“只要一直稳固着外戚这条线,他长孙无忌就不会倒,他长孙家就可以一直延续。”
“长孙无忌是绝对不会希望,关中世族出什么乱子,来给他的前程制造什么困扰的。”
“要是关中世族真有什么异动,你信不信都不用陛下先出手,长孙无忌这厮就会第一个冲上去,扑杀那些要作乱的关中世族?”
“信,孩儿深信不疑!”
程处弼毫不犹豫的回答。
最了解一个人的,莫过于这个人的对手。
无论是长孙无忌过人的朝堂智慧,还是长孙无忌对朝堂权柄的热衷,还是长孙无忌性格上的嫉恶如仇、睚眦必报以及少小相知对李二陛下性情手腕的了解还是站在他长孙无忌个人的朝堂立场上。
无论是出于哪一种原由、哪一种情况,程处弼都相信,长孙无忌绝对不会轻易地犯过那些因为这件事情而冲动愚蠢地和李二陛下站在对立面的关中世族。
“除了长孙无忌作为关中世族的钳制之外,还有一个人也一样,在这件事情上发挥着无可取代的巨大作用。”
程咬金正如春风化雨般温润的笑看着程处弼:“三儿,你知道那个人是谁?”
“孩儿当然知道,父亲说的不正是孩儿吗。”
程处弼嗤笑一声,见程咬金颔首默认,便接过话来,缓缓长言道。
“孩儿,履职校检右武卫大将军,此刻凯旋还朝,身负覆灭两国、收复汉四郡之大功。”
“再加上此前,孩儿从征北疆、从征高句丽所立之功勋,请父亲恕罪,非是孩儿自矜,妄自尊大,孩儿之战功,可谓独尊一朝,诸将莫比。”
“以孩儿来任这北衙新设之大将军,一者战功赫赫者自当封赏,孩儿以从三品升入正三品,符合升迁之例,也符合军中赏罚;”
“二者军中虽论资历、更论勋功,孩儿功大、诸将莫比,以孩儿来任这北衙新设之大将军,朝中诸将,难有不服,既有不服者,也无孩儿这般功勋;”
“三者孩儿之背后,尚有父亲、房相、李相、秦伯父、尉迟伯父、段叔父、李叔父等人相持,其余尚且不论,至少您和这几位,是站在孩子背后支持孩儿的!”
“你说得当然不错,这天下哪有不支持孩子的父亲!房俊、李伯瑶、段瓒这些小辈一路上都是跟着你步步高升,他们跟你早就化不开了!”
程咬金捋着络腮胡须,呵呵大笑。
程处弼的回答,完全如他所思所见。
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对着这聪明绝顶的儿子,程咬金恨不得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所知所学都倾囊相授。
“但是,三儿,虽然有长孙无忌作为对关中世族的钳制,有你作为对军方诸将的威压,可凡事都有万一!”
继而,程咬金又引导着程处弼而假设,而发问道。
“三儿,你想过没有,要是关中世族真因为不甘心军权的流逝而动作呢?
要是长孙无忌真站在关中世族一边呢?
要是军中诸卫害怕自己的军职会因此逐渐被剥夺呢?
要是朝中重臣担心因军队改制而动荡朝政呢?
要是关中世族、军中大将、朝中重臣都联合起来反对此策呢?”
程咬金声不能停,一连五问,喷薄而出。
“不,父亲,这不可能!”
听得程咬金的发问,程处弼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完全不可能!
“就算某些愚蠢的关中世族不通大势,甚至长孙无忌因为个人权欲的膨胀而过激,也掀不起大风大浪!”
他和程咬金刚才已经完全分析过了,军中诸将是不会反对的,军中诸将不曾反对,朝中大员就更不可能反对,些许的关中世族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就算长孙无忌被权欲蒙蔽了心智,脑子充了猪油,和某些关中世族搞到一块。
李二陛下大手一挥,忠于大唐的禁军就能轻易地把他们给推平!
这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是轻而易举就能解决的事情,父亲怎么会问这么白痴的问题呢!
“三儿,你认为陛下此番作为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可再细瞧着,程咬金那意味深长、认真严肃的姿态,程处弼身躯一震,沉重叹息一气,再次沉入深思。
朝堂重臣、军方大将、皇亲国戚、世家大族......凡事都有万一!
是的,凡事都有万一!
没有绝对的忠诚,忠诚只是因为背叛的筹码还不够多!
程处弼瞳眸顿时扬起晶莹的光彩,但转而又为震惊的光亮所取代,凝重地对视着程咬金,细声慎重地说道:
“父亲,您的意思是,陛下是有意而为之,陛下是想借这一次机会......”
程咬金和煦笑起,作了个‘嘘’的手势,一切尽归于无声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