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
宦者领命,上前两步,小心捧起四只木盒。
长乐宫那里,他得亲自去。出宫这事,可交给徒弟去办,必然能够妥当。
宦者退出内殿,桓容起身离开矮榻,在殿中来回踱步,时而晃晃手臂,活动一下手脚。
长时间坐着,哪怕不是正坐,也会禁不住双腿发麻。刚开始时不习惯,起身时差点摔倒。幸亏身边无人,否则乐子可就大了。
历史上,第一个因为久坐摔得鼻青脸肿的皇帝。
甭管怎么想,都不太好听,甚至有些玄幻。
刚刚走过两圈,就听殿外有人禀报,言桓胤、桓振和桓稚玉已过宫门,正往太极殿来。
“善!”
桓容登时大喜。算算日子,几个侄子是该到了。
瞥一眼桓石秀和桓嗣等人的书信,桓容压下良心的谴责,看也不看,直接抛到一边。
甭管对方如何“抱怨”,总之,人来了就得留下。
别说他不厚道,坑兄弟的传统,古已有之。他不过是发扬光大,如此而已。
思量间,桓胤三人已行至殿门前。
此前天空乌云聚集,冷风平地而起,明显有大雨将至。
宦者小声提醒,需得加快速度,免得中途淋雨。三人几乎是一路小跑,才赶在雨落前抵达太极殿。
桓胤和桓振已是外傅之年,身高长相类似父祖,可以想见,再过几年,必定是翩翩少年郎,出门就要被人围堵。
桓稚玉刚刚虚岁七岁,生辰还在年底,个头自然不及兄长。
长相尽取父母所长,俊秀非凡,却不会予人雌雄莫辨之感。性格类足桓石秀,钟灵毓秀,却实打实的有几分调皮,一言不合就能扒门框。
为此,桓夫人没少和丈夫生气。
孩子扒门框的举动,做父亲的难辞其咎!
这样的长相性格,恰恰合了谢安的眼缘。
去岁元月宫宴,谢司徒一时高兴,将桓稚玉召到自己身旁,亲自为他挟菜,喜爱之意溢于言表。
此情此景,看得桓豁眼角之抽,险些拍案而起。
又不是没有儿子,想要孙子,让儿子去生!
和他抢孙子?
司徒又怎么样?
信不信他发飙一回?!
桓豁眼中放箭,犹如实质。谢安不以为意,直接无视。直到长乐宫来人,将桓稚玉请走,才避免当朝司徒和骠骑大将军的一场“血战”。
并非是桓豁突然脑袋进水,不清楚孙子被谢安看重的好处。而是出于谨慎考量,不愿孙辈同任何士族高门走得太近。
作为天子的叔父,手掌兵权的重臣,桓豁十分清楚自己的地位和职责。
换做桓容没登基前,家中儿孙被王谢家主另眼相看,实是难得的好事。现如今,双方可以有交情,但不能过于紧密。
类似桓大司马嫁女联姻的事,更是不可能发生。
桓豁儿子多,女儿也多,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加起来,五六个巴掌都数不过来。他同桓冲有过深谈,两人一致同意,在孙辈的婚事上必须慎重。
“天子有意削弱高门。”
并非是两人杞人忧天,危言耸听。
从桓容的种种举动来看,这是早晚的事。
以两人对桓容的了解,知道他绝不会做个晋帝一样的摆设,更不会容许自己的继承人走上司马氏的老路。
为不动摇国本,不会立即刀阔斧进行改革。但是,潜移默化,一点点撬动士族高门手中的权力,进一步巩固君权,都是势在必行。
“陈郡谢氏、琅琊王氏、太原王氏、高平郗氏……”
桓豁和桓冲一个个列举,甚至连桓氏都包含在内。
近一些的,西晋八王之乱,东晋王与司马共天下,王敦之乱;远一些的,汉时七国之乱,外戚鼎盛,宦者为祸,无不让两人生出警惕。
自汉末战乱以来,英雄豪杰辈出、跳梁小丑粉末登场,政权交替频繁,一代而亡的例子实不鲜见。
别看桓汉如今势强,大得民心,若是内部生乱,再出现一个王敦或是桓大司马之类的人物,这份安稳未必能够持久。
战火烧起,繁华之地亦将荡为寒烟,渐渐恢复气象的州郡,怕又要生灵涂炭。
桓豁和桓冲想了许久,最终决定,不只要同王谢高门保持一定距离,更要约束族内,稍有不对的苗头立即掐灭。
他们不是神仙,不能保证族人始终不出异心。但是,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势必要保证桓氏“安安稳稳”。
等到自己百年,可托付于儿子。
至于孙子……以天子的意思,分明是有意从族内挑选继承人。事情定下之前,必要再做一番准备。
大致方向确定,桓豁和桓冲略松口气,同样也有几分无奈。
如果天子愿意成婚,尽快绵延皇嗣,事情怎会如此麻烦?
奈何牛不喝水,总不能强按头。
或许天子有其考量,自己尽量多活几年,尽力而为就是。
桓豁和桓冲的种种举动,桓容都看在眼里。
说不感动是就假的,可侄子该“抢”的还是要“抢”,没有任何商量。
桓胤三人临行前,都得祖父和父亲教导。虽不明大父和大君为何如此慎重,以三人的早慧,亦知此行不比往常。
故而,一路之上不敢耽搁,遇族人为官的郡县,同样不报姓名,稍事休息继续赶路。抵达建康之后,更是小心谨慎,入城十分低调,不予人半点把柄。
事实上,他们刚一入城,乌衣巷和青溪里的几家立即得到消息。
听完忠仆禀报,谢安和郗愔都生出桓氏后继有人之感。
辞官在家的王彪之不改“火爆”性情,叫来两个儿子,提留来一排孙子,以桓胤、桓振和桓稚玉三人作比,说得两个儿子面露惭愧,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回头看向自己的儿子,当即下定决心,高举“严父”的旗帜不动摇,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几名小郎君深感不妙,被大父“放走”后,站在廊下,都是无语泪先流。
“今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所以说,这“一波”小少年长成后,争先恐后往外跑,宁可航行海上,也不愿继承家主之位,除了自身的理想,并非没有其他理由。
桓容尚不知情,如果知道,必定会怒视群臣:原来这个锅就不该朕背!
不提建康高门如何反应,对于桓胤三人的到来,台城内几位大佬都是喜气洋洋。
桓容刚同三人说过两句话,就有长乐宫宦者请见,言太后知晓三人抵达很是高兴,已命人在长乐宫设宴。
“太后殿下言,三位小郎君舟车劳顿,有事可以明后日子再说。先让三位小郎君用过膳,好生歇息才是。”
“对,是朕疏忽了。”
桓容顿时觉得惭愧,看向桓胤三人,不至于风尘仆仆,也难免有几分疲惫之色。
“摆驾长乐宫。”
桓容站起身,对桓胤三人笑道:“阿兄从海外寻来不少新奇东西,还有几样稀奇的果品,味道很是不错,你们八成会喜欢。”
桓胤和桓振同时起身,神情严肃,礼仪不错半点。即使有几分好奇,也牢记祖父的叮嘱,尽量压在心里。
桓稚玉则是扑扇着眼睫毛,大眼睛黑葡萄一样,骨碌碌转着,盛满了好奇。
看到他,不免让桓容想起四头身时期的袁峰。一时没忍住,弯腰把人抱了起来。
论理,七岁的孩子不能再抱。
可谁让桓稚玉太过招人喜欢,连谢司徒都“把持”不住,遑论是对四头身向来没什么招架之力的桓容。
“陛下,此举不妥。”桓稚玉年纪最幼,实则在三人中最为聪慧。可再聪明,遇上不按牌理出牌的桓容也是没辙。
桓容笑了笑,压根不理会小孩的拒绝。
试了试力气,觉得单臂抱着无碍,在宦者和宫婢的注视下,几步走出宫门,到石阶前又停住,随手一捞,将桓振的小手握在掌心。
左手抱着一个,右手牵一个,桓容很是满足。看看退后半步的桓胤,虽有几分遗憾,奈何腾不出手,只能下次。
桓稚玉小脸通红,桓振也有几分不自在。
唯有桓胤暗中庆幸,幸亏瞧见情况不对,先阿弟退后一步。虽然有些对不起兄弟,然……坑道友不累贫道,实为无奈自举,想必阿弟能够体谅。
似是听到桓胤的心声,桓振桓稚玉齐齐转头,四只大眼睛里满是控诉。
做兄弟的怎能这样?!
桓胤转过头,全当没看见。
长乐宫中,得知桓胤三人抵达,桓伟和桓玄很是兴奋。
两人分头行动,一人冲进私库,命宦者抬出装有海船模型和新奇玩具的木箱;一人拉着虎女和熊女去往虎园,要将满月的虎崽和豹崽抱去长乐宫,让几个从侄看看。
“稚玉年幼,定然会喜欢。”
听着桓玄一本正经的说桓稚玉年幼,南康公主和李夫人不禁觉得有趣,连慕容氏都难得失笑。
可以相见,多出三位小郎君,在今后的一段日子里,台城内必定会相当热闹。
第三百一十五章 起兵之意
长乐宫中,彩灯高挂, 制灯的琉璃不停闪烁。
宫婢在廊下往来穿梭, 或托着漆盘, 或提着铜炉。行动间,裙摆似流云浮动, 沙沙作响。灯光照耀下,发上点缀的银饰熠熠生辉。
正殿门前,数名宦者侧身而立, 都是竖起耳朵, 打起精神, 等候殿内的吩咐。
少顷,殿内传出一阵弦乐, 继而是一阵笑声。
大长乐快步走出, 询问铜炉备好没有。
“已经备好, 骨汤业已熬制妥当。厨下正备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