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焕目光一闪,“你真不知道?”
谢文纯上前,沉声道,“韩先生,如果你愿意说实话,我承诺你活命。”
韩江裴对外界充耳不闻,有些癫狂道,“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大人为何还把产业交给我?怎么可能?”
韩陵越在外面听到动静,刚要闯进来便被李想拦下,请去前院“喝茶”了。
谢文纯和王焕对视一眼,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韩江裴此事没有说谎的必要----看来,他是真认为谢松从来没有疑他。韩江裴忽的从床上直起身来,癫狂笑道,“大人,大人,您真狠哪,属下佩服……佩服!”气绝身亡,死不瞑目。
室内静默一瞬,王焕有些无措道,“谢大人,这……”他本以为韩江裴是居心叵测不知用什么手段接手了谢松的势力,却不想----韩江裴始终认为,谢松是信他的,甚至出于愧疚悔恨一直尽心尽力打理着谢家产业。
谢文纯默然。事到如今,他将自己带入到父亲当年的情景:如果是自己,为什么明知出了叛徒还把产业交给他?绝对不是因为不忍不恨或者突然傻了,而是出于对人心的操控相信他定会尽心尽力,当然了,这个人一定也很有值得重视的能力。父亲,想必料到了韩江裴会来找自己,带来成倍发展的势力,同样的,也料到了自己绝对不会放过韩江裴----无论他是否有问题。
谢文纯长叹一声,为韩江裴合上双眼,长揖而拜。
王焕在一旁看着谢文纯悲伤又愧疚的侧脸,心中一软道,“大人,节哀。”
谢文纯摇头道,“终究是为我们谢家做了那么多年事……也罢。”若是韩江裴还活着也许会冷笑谢文纯的虚伪,但王焕只觉得谢文纯有情有义。
让王焕先在谢府歇下,谢文纯来到韩陵越被关的房间。
“是不是你,害得我父亲?”韩陵越双眼通红,上来就要给谢文纯一拳,“你个骗子!伪君子!”
谢文纯没有躲闪,韩陵越却猛地刹住了,“你为何不躲?你心虚?”他问出这个问题,就是希望谢文纯能给出一个能让自己相信的理由。
谢文纯淡淡道,“你想听什么?韩先生和你说过的,只怕比我多吧。”谢文纯敢如此说,就是笃定韩江裴之前心中有愧一定告诉韩陵越要还报谢家恩情,更不会说自己的坏话,当然,韩江裴临死前大概是怨恨的——然而那时候,韩陵越并不在场,也永远不会知情。
韩陵越大痛,父亲确实和他说过,让他听从谢文纯的,若谢文纯让他离去,就回乡守孝——若非有事几年内不要离开。“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韩先生,没有同你说过?”谢文纯再次试探道。
韩陵越摇头,“父亲只说,他当年做了错事,苟活余生只赎为罪……”
谢文纯眼光一闪,随即安慰的轻拍韩陵越肩膀,“不要想那么多,这些事情不是你能干预的。韩先生还是应该早日入土为安,陵越,我派人送你们回乡。”
“大人,我韩陵越虽一身布衣,却也愿为一马前卒!求您,告诉我真相!”
真相就是我一手让韩江裴为父亲偿命,这谢文纯自不会说,而是叹了一口气道,“也罢,陵越,韩先生说没说过当年同王首辅的‘交情’?”
“王首辅?哪个王首辅?”韩陵越一脸茫然。
谢文纯仔细看他表情不像是装的,“已故王首辅,当年和太后母族亲近的那个王首辅。”
“他,他不是去世很久了么?”韩陵越惊愕道,不是很相信。
“一国首辅,总有些势力遗存,他的长子继承了这些。当年我父亲因一些事情同王首辅生了嫌隙……抱歉,具体的我说了只怕陵越你会引火烧身。”谢文纯道,“如今韩先生被当年遗留的事情牵连,也怪我,没有照料好先生。”谢文纯说着,眼睛都红了,“陵越,你放心,我定会追究到底,现在你还是先回乡守灵吧。”
这番话说的模模糊糊,仔细想想几乎什么都没说,但韩陵越在韩江裴耳濡目染的教导下对谢家产生了非同一般的忠诚,沉默片刻道,“大人,请允许我扶灵回乡后前往江东。”
“这怎么行?那王首辅的长子虽然官职不大可也是朝廷命官,还有多年遗留下的人脉……此事艰险,陵越莫要涉足。”谢文纯心知自己越拦,韩陵越反而会越信上一分。
果然,韩陵越跪倒在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大人!”
谢文纯连忙将人扶起,“陵越切莫如此,唉,既是如此,我派几个人与你同去吧……陵越,还是尽量不要牵连无辜。”谢文纯怕事情闹大,自己也会暴露。
韩陵越压抑回答道,“是,大人。”
目送韩陵越离去,谢文纯眼神寒凉,缓缓道,“多谢你们父子了。”
几月后,已故王首辅长子中风导致全身瘫痪,只得离职,然而,毕竟人走茶凉,这件事情,在朝堂上并没有激起丝毫的水花。
此时已入了春,正好是小明光的百天,谢府设宴广邀亲友,祈求孩子长命百岁。
一个小小婴儿的生日宴上来了不少的高官——卢恒等已经算是暗中投诚谢文纯的世家旁支子弟自不用提,六部的侍郎们纷纷来贺,尚书们虽矜持些只送了礼,但吏部尚书赵杭也是谢文纯的便宜座师却亲自来贺,谢文纯的直属上司于冬青老大人也来抱了抱小明光——虽然这两个人只略坐了坐便离去了,却让有心人暗叹谢文纯的炽手可热,谁不知道赵杭大人是今年入阁的不二人选,于冬青更是威望卓著的三朝元老?这两个人为谢文纯一个小侍郎的儿子过百天,由不得人不艳羡。
另外不得不提的就是,安阳公主也同驸马徐林溪携手来谢府相贺了,安阳更是到内宅去亲自拜会了崔氏和楚娇二人。和徐林溪两人同来的,还有一个谢文纯的“故友”——孔方。襄王倒台后,孔方也丢了官职,凄凄惶惶,想到做驸马的徐临溪这才费力讨好,徐临溪自是享受,也没察觉孔方只是借他去搭谢文纯的线。
孔方见了春风得意的谢文纯,双眼发亮,“谢大人!”
谢文纯见是孔方,作惊喜状,“孔兄!叫什么谢大人,你我少时相交,叫我子珩便是。”
孔方心里一松,襄王倒台后他尝遍了人情冷暖,即使现在在谢府大多数人还是绕着他走,谢文纯的接纳让孔方心中感激,“子珩。”
谢文纯冲孔方一笑,“不要拘束,卢兄,徐兄,如今我们四个又聚齐了!当浮一大白!”
当年同科应考的四人,如今卢恒几经波折,徐临溪难入仕途,孔方大起大落,一时各怀心思都堆起了笑容,“当浮一大白!愿谢小公子平安喜乐,福寿百年!”
如今的和定伯、谢文纯的长舅崔元疆和小舅舅崔元秋也来了——崔氏的父亲前年去世了,如今崔家是崔元疆在苦苦支撑,之所以说是苦苦,是因为崔家在天京虽说如今有着和定伯的名头,却是不世袭的,家中子弟更是几乎都被罢了官职,没什么人愿意结交这样没有前途的人家,曾经赫赫有名人人争相结交的崔卢楚李四大家正式成为了过去。
崔氏孀居,不方便单独见外男,即使是自己的亲兄弟也不合礼数,谢文纯应酬了一会,便同两个舅舅来到了后宅。一路上,崔元疆一直笑呵呵的,曾经身上的沉郁似乎也去了不少,但如鹰般尖锐的眼眸还是体现出他如今只是韬光养晦。“文纯,我见今日来了不少人,只是小孩子百天,还是要顾忌不要惹人猜疑啊。”
谢文纯笑着回道,“来的都是亲朋,无事的。”比如说洪冠等人,谢文纯就特意叮嘱他们不要来,是以这些人只送了重礼。
崔元秋在旁道,“大哥,好好的喜日子别说朝事了!”一晃快十年过去,崔元秋也从俊俏的年轻人变成了——倜傥的中年人,而他也一直坚持着没有成亲。“文纯,你这院子里的桃花开的好,舅舅摘一朵。”说着,摘下一朵别在鬓间。
崔元疆的脸就黑了,“元秋,胡闹!”
崔元秋哈哈一笑,“大哥,别总这么严肃!我们,也是时候放开些了!”
谢文纯见自己这位小舅舅,当年虽然也是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却总是带着笼头似的不尽兴,如今崔嫁人没了昔日光环,崔元秋反而似乎开怀自然了许多。
“舅舅倜傥,古之潘安大抵如此了。”谢文纯笑道。
崔元秋笑着走过来摸了一把谢文纯的脸,“你小子,也还那么俊!没长残,不错,是我崔家的娃娃!”
谢文纯深感引火上身,后悔不已。
崔氏见到兄弟,虽然勉强自持却仍眼中闪动泪花,“兄长,九弟。”
“妹妹。”崔元疆久未见妹妹,也有些激动。而崔元秋就直白多了,“妹妹,你都有白发了!”眼睛都微微发红。
崔氏看向自己幼弟,“真不会说话!你呢,还不娶媳妇?”
“娶媳妇做什么,我崔九郎红颜知己遍天下,不用那个!”崔元秋笑道,“姐姐,改日我带你出去转转吧,天京也有不少好玩的。”
“胡闹!”崔氏摇头道。
谢文纯却眼睛一亮,“娘,去吧!无妨的!整日待在宅院里,闷也闷死了!”
“什么死不死的!”崔氏啐道,她心中也是愿意出去转转的——整日管家账、劳心铺子里的事,颇为劳累。
崔元疆也一反常态的开口道,“妹妹,出去走走也好。”他心中想的是,虽说崔氏之前选择了谢松,但如今拉拢好了未必不是崔家重新崛起的助力。
崔氏见大哥如此,反而冷静下来——她猜到崔家会从她这里下手,但儿子如今需要的是平衡,她决不能拖儿子后腿,文纯孝心,她却知道应该怎么做,“不,还是算了。我是谢府孀居之人,崔家嫡女,此事不合礼数。文纯,兄长、元秋,不必再说了。”
最失望的,莫过于崔元疆了,自己这个妹妹好硬的心!可是却也无法,如今是他们求着谢文纯,不同以往了。
待崔元疆崔元秋离去,谢文纯蹭过来,“娘,谢谢您。”
崔氏摸了摸儿子的头,“文纯,万事小心。即使崔家是血亲血亲,也要多留个心眼,知道吗?在皇帝眼里,不党不群的才是好臣子。”她看得也很明白,谢文纯如今最大的凭仗还是帝宠——而随着世家们的倒台,谢文纯特殊身份的重要性也直线下降,如今要担心的是皇帝忌惮谢文纯结党。
“娘,儿子明白。”谢文纯心暖母亲再次选择了谢家,“我先去前面应酬了,安阳公主还在同娇娇叙话?”
“她们两个投缘,也是好事。”崔氏笑道,“你去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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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天家血脉
皇帝病重了。 这个消息飞快的传遍了天京城,一时间,请立储君的奏折如雪片般飞入皇城。皇帝于床榻之上,召六位阁老及六部尚书、侍郎入宫廷觐见。
谢文纯跟在自己的上司户部尚书于冬青身后,鼻观口口观心,不发一言。
皇帝似乎确实很虚弱,面色蜡黄,说话也有气无力的。“众位爱卿,朕就长话短说了。列位臣工的奏折朕都看过了,立储是国家大事,你们有什么看法啊?”
几位大人相互看了看,在阁老们面前尚书侍郎们不会轻易开口,最终是如今的内阁次辅韦阁老道,“圣上,微臣以为,立储当立嫡,如今后位空悬,当择母族血脉尊贵者为太子。”这是暗示王太后母族女儿生的九皇子了。
吏部尚书赵杭上前道,“阁老此言差矣,无嫡当立长,这是旧制。”七皇子如今年纪最长,也不过才年仅十岁。
皇帝淡淡扫了一眼下面,“谢爱卿?你觉得呢?”
一时间,十几双老谋深算的眼睛齐齐盯住谢文纯,谢文纯一咬牙道,“圣上,臣以为,如今皇子们年纪尚小,心性未定,陛下定会圣体康复,再择优不迟。”他这话有些油滑,却也实在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况且,谢文纯从锦衣卫处得了消息皇帝并没有看上去病的那么重,这就是花朝的遗留人脉了。
“不然!”兵部尚书甄大人道,“陛下,国一日无储则不稳,如今五家反叛初定,人心惶惶,还是早立储君为上!”他说这话也没什么私心,只是想要皇帝拿个主意。
皇帝不置可否,“首辅大人,你看呢?” “陛下春秋鼎盛,定能度此难关。然国无储君终人心不稳,微臣恳请陛下,圣心独断。”萧大人道。
皇帝呵呵笑了一声,萧首辅忠心是有的,就是胆子小了点,不担事,“圣心独断?朕叫你们来,就是想听听你们怎么想的。行了,回去写份奏疏,陈上来朕看看。”虽朝中人心动荡,但几位阁老尚书却没有一个上奏疏的,顶多指示手下人上奏。
回到谢府,谢文纯坐于书案之上,发起了呆。皇帝想看什么呢?既然病的不那么重,是想试探臣子的忠心?可是,这样做有什么必要呢?
“夫君在里面?”楚娇的声音响起。 “进来吧。”谢文纯道。
楚娇走进书房,递给谢文纯一本账册,“按夫君说的,多宝阁变卖的已经差不多了,夫君过过目吧。”
谢家产业太多太杂,谢文纯对其进行了整合,多宝阁产业变卖,现金交由白云商社进行扩张,尽量同青楼生意配合起来在全大晋形成消息网络。
“放这里吧,我一会儿看。”谢文纯有些头痛道。
楚娇微有些失落,这次的事情是她一手办的,很是希望谢文纯评上几句。
谢文纯见楚娇没了声音,抬头道,“是朝上有些事情。”
楚娇走到谢文纯身后,为他轻轻揉起太阳穴,“夫君,这是我新学的,可不那么头痛了?”
这手法,是比不上丫鬟思妩的手艺的,但妻子一片心意,谢文纯自是心下感动。“娇娇,假如一个大富商家里良田万亩,自己却不久于人世,长子十岁机敏和善母亲出身却不高,次子母亲出身高贵却品性倨傲骄纵,家业传给谁好?”
楚娇不傻,听出来夫君在暗示如今沸沸扬扬的立储之事,她略一凝眉道,“不如放手让他们争一争?谁能力强,家业给谁。”
“可之前已有一双儿子因相争去世,这富商可还忍心?”谢文纯道。
“若是家事,定不忍心,可家大业大,由不得不忍心。”楚娇柔声道,“夫君,娇娇不太懂这些,不知道说的是不是太幼稚。”
“娇娇说的有道理。”谢文纯之所以疑惑,不过是觉得皇帝没到那个份上,不该着急,但其中缘故只能看之后事情发展了。“娇娇聪慧的紧嘛,若如官场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
“夫君真会哄人开心。”楚娇笑道,“娇娇不过随口瞎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