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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纸条在一瞬间泯灭成光。
  “好。”
  说不上是幸运还是困扰,当时那些无良记者的无人机偷偷徘徊在城市边境,拍下了昆仑虚最危险的那十几分钟,在网络的推波助澜下,卫桓又一次成为了话题的中心。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受尽指责和唾骂的背叛者,而是英雄。他们在网络上讨论着九凤的功绩,将他视作当代凤凰,认为他是最符合山海精神的那一个。
  他应该成为山海校长。
  他是这个城市的救世主。
  山海可是我们最重要的大学,只有这样的英雄才有资格成为领导者。
  这些齐天的称号和赞誉无孔不入地出现,可卫桓却选择躲进忙碌又混乱的大街小巷,帮助他们恢复这座城市的运转。当董事会真的来找他的时候,他却故意喝得烂醉,用自己以往那个不争气的老样子面对这些老头,看着他们摇摇头离开,卫桓的一颗心才落下。
  别说校长了,扶摇的院长他都不想做。他终于理解凤凰所说的,被人敬仰有什么好,他还是想要自由自在地过自己庸俗的小日子。
  忙于参与重建的间隙,卫桓看见大屏幕里揭露着白修诚所做的一切,尽管是匿名检举,但他心里也很清楚,除了云永昼没有谁能收集到这么多的证据。
  这个检举引发了轰轰烈烈的讨论,无论是在妖域还是凡洲。毕竟谁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个看起来为了和平极尽能事的正义使者,背后竟然是一双沾满鲜血的手。也正因如此,联手将这个始作俑者打败的云永昼和苏不豫也同样成了英雄,尤其是为了胜利而献身的半妖。
  大家终于开始反思,是不是对半妖这样一个弱势群体过于冷漠。他们开始讨论这个群体应有的归属感,存在感,和应当受到的同等的待遇,在这样一个半妖战士牺牲之后。
  山海为每一个在这场灾难中牺牲的学生及展示举办了追悼会,由于卫桓坚持不让山海官方处置苏不豫的尸体,所以他们只能挂上他的照片,没有棺木。
  教导主任白虎林正则已经晋升为新的校长,他穿着一身黑沉沉的西装,站在话筒的前面,“感谢各位老师、同学,各位士兵的到来,在这个劫后余生的日子,我们怀着沉痛的心情在这里举办追悼会,追悼那些在这场灾难中奉献了生命的英雄……”
  晋升为扶摇院长的扬昇也站在校长的身边。卫桓没有进入会场,他和云永昼站在外面,直到听见教导主任的口中念出苏不豫的名字。
  “山海战备军特种军少校苏不豫,他曾经是我们上善学院的优秀学生,也曾任上善学院教师,在他在世的时候为山海做出了非凡的贡献,也为山海的重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让我们对这位勇敢坚毅的战士献上最诚挚的感谢。”
  站在外面听完这句话,卫桓踢开脚下的一块石头,“走吧。还有好多活儿要干呢。”
  追悼会的第二天,就在卫桓帮助将难民进行转移的时候,他收到了扬昇的电话。
  “我现在在不豫的宿舍,哦还有永昼,我们想帮他整理一下东西。”扬昇在那头说道,“你要来吗?我的意思是,之前你的东西都还在这里,如果你不想来的话,我让永昼给你带回去。”
  卫桓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去了。
  苏不豫的宿舍很干净,桌子上养了一缸小鱼,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别的摆设,所以东西格外好整理。
  “这些是你七年前留下来的东西。”扬昇将一个盒子交给他。
  卫桓嗯了一声,接过来。盒子里放着他的逍遥盒,还有一些之前放在学生宿舍的衣服和杂物。看着这些东西被整整齐齐地叠起来放在这里面,他心里忽然就难过起来。
  如果当初他早一点来取这些东西,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和他谈一谈,是不是很多事情就可以摊开了。
  不。
  不会的。他太了解苏不豫,也太了解他自己。哪怕重来一次,他也会应该害怕连累不豫而闭口不言自己的身份,苏不豫也会因为愧疚和恐惧隐瞒真相。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如果真的有,他不会失去这么多。
  “我以为他会给我们留下什么信之类的,”扬昇自嘲地笑起来,“原来这么干净,什么都没有。”
  他根本就没想过解释,他只觉得歉疚。
  “本来想海葬的,不豫不是鲛人嘛。”扬昇说,“但是永昼觉得海葬的意义不太好。”
  卫桓点点头,勾了一下嘴角,“对啊,不能再漂泊无依了。”
  云永昼让清和动用rebels的人脉找了很久才找到了苏不豫母亲的坟墓,他已经没有别的亲人,这已经是云永昼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归宿。葬礼的前一天下了场大雨,可第二天又放晴,天空蓝得就像是彻底清洗过一样,干净得不掺一点杂质。
  这个私密的小葬礼并没有太多人参加,只有大七组小七组、清和与谢天伐、珏老板,厉凌空和莫童,他们知道苏不豫是半鲛,所以一人带了小小一瓶来源于自己家乡的水,在下葬的时候浇在了坟头。而卫桓则是将苏不豫归还给他的九凤翎羽放回到他的棺木之中,放在他交叠的手里,自己只保留了那颗鲛珠。
  [战备七组苏不豫之墓]
  墓碑上的这几个字是卫桓亲手刻的,他永远记得他喊出的那句话。
  苏不豫在他心里永远是一个勇敢的战士。
  葬礼结束的那个晚上,卫桓没有像之前那样不管不顾地投身于街头巷尾的重建工作中,而是回到了湖边小屋。他去的时候云永昼还不在,于是卫桓自己走到了衣橱边,发现之前他匆忙设下的结界还没有破。
  原来云永昼没有来看他的礼物。
  等到云永昼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这些天看着卫桓没日没夜地帮忙,好像又回到了当初他父母死去时候的情形。可这么多年过去,他发现自己能做的依旧很少,他只能默默地陪在卫桓身边,说不出什么能够宽慰他的话。
  [回来了?]
  当他踏入房间的时候,听见了传心的声音。云永昼有些讶异地抬头,环顾客厅。
  [我在外面,秋千这里。]
  等到他走出去的时候,看见落进湖里的月亮,还有坐在湖前轻轻晃悠着的卫桓的背影。
  云永昼走过去,卫桓往右边挪了挪,把这个双人秋千左边的位置腾给云永昼,他还拍了两下,“坐。”
  “你没喝酒。”云永昼的语气倒不像是疑问。
  卫桓瞥了他一眼,“什么啊,我应该喝酒吗?”说完他抓着秋千绳探头探脑往云永昼身后看,“你给我买酒了吗?”
  云永昼摇了下头,被他一把拽到身边坐下。秋千猛烈地摇晃了一下,两个人同时抬头看向头顶的支架,卫桓开口,“哎,你扎得稳吗?”
  “应该吧。”
  听了他极不确切的语气,卫桓不由得笑出声来。云永昼却看着他的脸愣神。
  “怎么了,还不习惯我现在的样子啊。”卫桓两个巴掌轻轻拍在云永昼的脸上,揉了一把他的脸颊。
  云永昼轻轻摇头,那双通透的琥珀色瞳孔被月色浸泡得柔软极了,“你笑了。”他明明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可语气却特别温柔。这么坦诚地将自己当下所想的全部脱口而出,实在令卫桓意外。他的双手从云永昼的脸侧滑落下去,落在他肩上,额头也抵上了云永昼的肩窝。
  “我下个月去办入职手续,”卫桓的声音很平静,就像此刻的湖面,“之后我就是扶摇的一个小教官了。董事会的老头儿说 ,只要你想去,都不用打招呼,炎燧的院长都盼着你去。”他说个不停,仿佛停下来就会发生什么似的,“对了,山月他们直接升战备军了,特别棒,过两天他们发制服的时候我们去给他们拍照吧,怎么说我也是小七组的一份子,虽然说现在……”
  “虽然我不喜欢苏不豫。”云永昼忽然开口,打断了卫桓的喋喋不休,“但是他部署计划的时候说了一句话。”
  他终于还是把这个卫桓试图掩藏起来的部分挖了出来。
  “他说他等这一天等太久了。他只想解开这个死结,只想结束。”
  卫桓没有开口,低着头没有任何反应。
  “我当时不明白,说实话也没有打算搞明白。我之所以选择相信他,只是因为我知道他不可能这么轻易背叛你。”云永昼顿了顿,“就在白修诚说出真相的时候我才懂。”
  原来他每天都在被自己的歉疚凌迟。
  卫桓艰难地点点头,“他解脱了。”
  “只有你开心,他才能放心地去见你的父母吧。”
  卫桓忍不住苦笑,他怎么会不知道,他不到最后都不相信苏不豫会与自己站在不同的阵营。或许正是因为如此,苏不豫想骗过他的笃定,只能选择这么决绝的方式去斩开死结。
  绕在云永昼后背的手攥了起来,抓住他衣服的布料。卫桓的语气很沉,就像无声无息沉入湖底的月亮,风一吹就会散开,变成湖面一滩破碎颤动的亮光。
  “我这辈子才过了二十几年,怎么就已经失去了这么多。”
  听见这句话,云永昼却松了口气。过了这么多天,他终于卸下了自己的伪装。他太了解卫桓,表面上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实际上比谁都害怕失去,也比谁都害怕承认自己其实很难过。八年前在天台上,他只有在酒精的怂恿下才能剖开自己。但现在,他已经敢去想自己的失去了。
  卫桓能感觉到云永昼温暖的手一下一下轻轻抚摩着他的后颈,还有他身上冷冷的阳光香气。他往云永昼的脖子那儿钻了钻,闭上眼睛,却听见云永昼滞缓地嗯了一声,像是在肯定他刚才的说法。
  “我们的一生就是在不断地失去,家人,朋友,过去的自己。谁也没有办法阻止这种失去,哪怕不像我们这样时刻身处危险之中,只是一棵最普通的树,也必须面对失去最后一片树叶的那一刻。”
  他的声音还是冷冷的,但被这温暖的体温氤氲出一种朦胧的热,缓缓注入到卫桓心里。
  “但是我们也在不断地获得,新的家人,新的朋友,全新的自己。所以不要被失去牵绊住脚步,向前走的话,总有一天会再遇见。”云永昼低下头,吻了吻卫桓的发顶。
  听着他的安慰,卫桓觉得不习惯,也觉得耳热。
  “明明比我小,说话像老头儿一样。”他伸出自己的两只胳膊环住云永昼的腰,嘴里说着这样的话,却越发地依赖他。
  云永昼轻声笑了一下,那声音被黑夜放大,如同一片雪白羽毛落在卫桓心里,痒痒的,又很软。他就像哄孩子一样拍着卫桓的后背,带着叹息的口吻说道,“因为我都经历过啊。”
  卫桓愣了一下,从他的肩窝抬起头。云永昼沉静的面孔落在他眼底,睫毛轻轻颤着。
  “你想象不到我当初有多害怕,”刚开口,卫桓就感觉到云永昼放在自己后背的手轻轻地颤抖起来,他似乎也发觉,先一步将手拿开些距离,唇角扬起一个自嘲的弧度,“我还没有拥有过一秒,就彻底失去了。”
  “如果当初的我陷入到失去你的恐惧中再也出不来,我们就不会再相遇了。”
  云永昼垂下眼,与卫桓的视线相对。重逢之后的每分每秒,他都觉得庆幸。
  “想想就后怕。”
  这句话一下子戳中了卫桓内心最柔软的部分,令他难过又庆幸,这些情绪交织成一个暖热的茧裹住了他,令他终于找到一个小小的属于自己的角落释放他的痛苦。
  他像一个孤独的小仓鼠,将自己藏在颊囊里的痛苦一点点掏出来,放在这个温暖的小角落,然后再小口小口地吃下去,一颗心终于不再慌乱。
  夜色浓郁得像是一床柔软厚重的棉被,将相拥的他们裹起来,隔绝这个残酷又美好的世界。卫桓的心绪终于平静,他想到自己坐在这里的初衷。
  “你为什么不去看我给你的礼物?”
  忽然间听见卫桓开口的怪罪,云永昼轻笑一声。
  “第一次没给我,第二次又丢下我让我自己去拿,现在还怪我。”云永昼硬生生把他从自己的怀里推出来,歪了一下脑袋,“你真挺混蛋的。”
  “那……我也是没办法嘛。”声音越说越小,卫桓知道自己不占理,可谁能想得到他能这么点儿背,能死了又死。说完卫桓抬起头,撒娇似的抓住云永昼的双手捂住他的眼睛,“闭上眼。”
  云永昼淡淡道,“闭眼我也能看见。”
  “那你转过去。”卫桓把他的脑袋扭转过去,然后慌张地在身上摸了半天,最后在地上看见自己不小心掉落的逍遥盒,这才长舒一口气捡起来,从逍遥盒里拿出那个被他精心装进礼盒里的模型。
  “咳。”卫桓清了清嗓子,可就在他准备开口的时候,瞥到他们身边的这个房子,不免有些沮丧。云永昼刚要回头就被他喝住,“不许回头,那什么……先说好了,我这可是七年前就想好的礼物,如有雷同,纯属你抄袭。”
  他在说什么。云永昼皱了皱眉头。
  “行了,转过来吧。”
  得到卫桓的首肯,云永昼这才转过来,看见卫桓一脸别扭又忐忑地两手抱着个大盒子,他特意没有运灵召唤羲和之眼,从秋千上站起来,伸手揭开盖子。
  看见里面那个模型的瞬间,云永昼的手都愣在半空。
  “很巧吧……但是是我先做的,用御风化物术做的,可费劲儿了,小毛球可以证明。”卫桓撇过脸,心里像敲鼓一样,他要是知道云永昼这个贵公子出手阔绰说买房就买房,也不至于做个小模型了。
  卫桓脑子一下子有些短路,当初他准备了好多可酸的词儿呢,在他心里告白是一件特别郑重的事,虽然一次都没有实施过,可他在心里已经演练了几百遍了。可死过一回,又过去七年,这脑袋是真的不好使了,紧要关头一句都想不起来,满脑子就只剩下一句我喜欢你。
  光说这一句是不是太没有诚意了。
  怎么不说话啊。卫桓心里的忐忑到了巅峰,终于还是忍不住转了转脸看向沉默的云永昼。
  就这么一转,被云永昼倾身吻住。在他们的小房子外,两个错过七年的灵魂隔着这个重见天日的礼物终于再次交融,在温软月色下,在他心心念念的湖畔。
  分离的片刻,卫桓觉得魂魄都被抽去三分,一颗心发疯一样狂跳。
  云永昼接过他的盒子,低垂着头望着里面的一梁一栋,眼角眉梢都是温吞的爱意。他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喜欢这个陈旧又普通的礼物,喜欢到眼睛都移不开。很轻很轻的一句谢谢被夜风吹到卫桓耳畔,一阵酥麻。
  “我喜欢你。”
  当初演练过无数次的细枝末节已经不甚明晰,但他还记得七年前的自己对着墙壁,对着天空,对着勿忘我花田说过几百次的开场白。
  还有他改了又改,现在看来依旧幼稚到不行的收尾。
  “云永昼同学,你愿意接受我……还有,我的未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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