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趴在尸船边缘,探头往水眼看。周围的水往这个水眼里灌,逐渐形成类似漩涡的状态。
一开始没觉得什么,过了一会儿突然发现不对劲,整艘船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顺着水的边缘开始转,竟然以螺旋状漂向这个漩涡。
我暗叫一声不好,这要流进漩涡,下面不会是粪坑吧。我拼命划着水,可这股力量很大,小船不由自主在转。我的力气抵挡不住外力。
不光我的船在动,周围或近或远的尸体也顺着水流漂向这里。
漩涡越来越大,天空竟然有了异象,隐隐有闪电在铅灰色云层里窜动,却听不到雷声。
我有点发懵,这可怎么办。仔细琢磨有些想明白了。这里毕竟是阴间,我拉的屎属于阳间秽物,和这里的气场不对付,肯定会产生一些预想不到的反应。
我正没辙的时候,忽然看到很远的水面上飘过来一艘很小的独木舟,上面站着一位穿着古代白袍的人,他没划船就这么站在船头,小船自行前行,轻风浮动他黑色的长发,颇有点古代大侠的意思。
我手搭凉棚仔细看着,看不出这是什么人。正纳闷时,白袍男人远远地喊:“前面那个是不是齐震三?”
是不是救星来了,我一边用力划水一边喊:“对,是我。”
白袍男子从怀里掏出一枚古牌:“我乃阴间鬼差日游,特奉幽冥教主之命拿你归案。”
我一听就蒙了,鬼差来的太快了吧。也不知他怎么弄的,独木舟在水面的速度竟然快起来,拉出一条细细水线,极其平稳地朝着我奔过来。
水面上那些死尸像是有知觉一般,纷纷避开,给这条独木舟让出一条道。
这时候我的小船已经到了漩涡边缘,眼瞅着要卷进去。鬼差日游远远看着,皱皱眉:“齐震三,你肉身赴灵。居然在阴间大胆妄为,污秽地府。你是不想好了,知不知道已闯下滔天大祸?!”
他凭空一指,我的小船竟然在漩涡边缘停住,并不随水流漂动,而其他的死尸仍然被漩涡卷了进去。
我勉强站在小船上说:“日游老兄。我要去救人,早已做好必死的准备,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试试,有多大的罪责先等我救了人再说。”
日游站在船头冷笑:“你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你要救的解铃本来就是黑无常的徒弟,就算找到他,他也不可能跟你走。你太想当然了。还有你的母亲,如今坠入无间,那是她的因果。你知道无间地狱有多大吗?其狱周匝万八千里,狱墙高千里,悉是铁为,上火彻下。下火彻上。铁蛇铁狗吐火驰逐,狱墙之上,东西而走。别说找一个小小的阴魂了,你连无间地狱门都进不去。”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何况一无间地狱。”我说。
日游的船越来越近,他呵呵笑:“说得好。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进入无间,不必这么麻烦。”
“请日游兄指教。”我说。
“跟我回去伏法,遭受百千酷刑,你死之后必堕无间,直接就把你送进去,也不必这么费事去找。”日游说。
“嘿嘿。”我站在船边。看着茫茫的天空说:“行啊,你抓到我算。”
我最后看了一眼他,日游的独木舟已逼到眼前,大概还有两米的距离。
我深吸口气,站在尸船的边上,纵身一跃。义无反顾跳进了漩涡深渊。
我掉下去的瞬间,日游发出一声惊呼,我在空中勉强转头看,他居然也跟着跳下来。一身白袍展开,犹如一只潇洒的白鸟在上面直扑而下。
这个深渊四面是水瀑布,哗哗往下流,却没有声音。我在空中张牙舞爪往下落,下面极深,黑森森一眼看不到底。
在如此瑰丽摄人心魄的场景前,我感觉自己特别渺小,像是被大自然吞没了一般。
漩涡深渊属于喇叭状,上面小下面大。越往下落场景越是宏大壮观,就像是跳进一个无穷大的水坝里。
我再艰难转头去看,上面的日游已经变成了白色的小点,他离我愈来愈远,看不出是悬浮在那里,还是回去了。不过可以肯定。他并没有跟下来。
这个深渊如同没有底,我不知道落了多长时间。我心中暗暗称奇,我的屎功力这么大呢,居然把阴间腐蚀出一个巨大空间。
既来之则安之吧,我闭着眼享受着失重的掉落状态,脑子里迷迷糊糊的都是乱七八糟天马行空。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摸到了实地,全身疲乏不堪,骨头缝都在酸疼。我勉强睁开眼,看看周围的场景,吓得一激灵,赶忙坐起来。
我在一座荒山的山坡上。四面悲风,雾气浓重,连天空都见不到。
我傻了半天,这里是什么地方,居然从水面掉到山上,这阴间果然诡秘到不可琢磨。
四面看过去。雾气如潮起潮涌,空气湿湿的,除了荒山黑树,再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哆哆嗦嗦往前走,走出黑树林,整座山坡一眼望不到头。地上竟然密密麻麻全是墓碑。这些墓碑各种各样都有,有气势宏大的大理石,有破破烂烂一个木牌,还有的坟只有一个隆起的土包,连碑都没有。
雾气在坟头涌动,我浑身哆嗦,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时,忽然在坟圈子深处传来一阵乐器声音,听上去应该是拨弦乐器,清越而凄苦,如泣如诉。配着乐器声,又响起一个老太太沙哑的声音,她在合着弦音唱歌。
我仔细听,她唱的是:“迷妄之人今仍在,却不知人生如朝露,执迷不悟修罗场,那命短如花啊,转眼成腐肉。”
我乍一听这首歌,整个人像是被电过了一般,头发都站了起来。
老太太的嗓子配着弦音,两者合声简直把一种苍茫至极的筋骨发挥到了极致。
这个女人可能因为太老了,嗓子里没有多少女人的特质,更像是男女混音在一起,既有女人的凄婉,也有男人的浑厚,而且字就在嗓子眼里转悠,半吐不吐的,我被这特别的声音震慑到全身战栗不已。
我顺着声音走过去,绕过坟圈子,此时云阴月暗。古木苍苍,空地上全是一个接一个的坟丘,坟地间多是荒草乱石。我走了很远,看到前面有片小树林,前面立着半人高的残碑。
我走到碑前,看到上面用红色颜料龙飞凤舞刻着两个字:黄蜂。
我抚摸一下残碑,手上传来极为冰冷的感觉。继续往前走,过了几棵树,我站住了。
在黑树林的深处,有一座木条搭出来的简陋房子,乍看上去像是巨大的笼子。里面雾气涌动,坐着一个极为苍老的老太太。背对着我,手一动一动的,像是在用纺车纺纱。
我慢慢向笼子走去,温度迅速降低,皮肤起了鸡皮疙瘩,一张嘴能吐出寒气。
我站在屋外门口看着。里面的老太太一边纺纱一边唱歌,她满头白发,身体佝偻。
这时门突然开了,“嘎吱”一声,老太太停下来,歌声也停了。她背对着我,声音像是乌鸦叫:“好久没人来了,没想到深夜还有客人,请进请进。”
我不敢进去,站在门口。不知是场景过于恐怖还是温度低,浑身不由自主在哆嗦。
“你是哪位?”我问。
老太太嘿嘿怪笑:“林子前的残碑你不是看了吗,我叫黄蜂。”
“黄蜂?”我不好意思再问:“我想问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才能出去?”
“你走到这里,还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老太太说:“齐震三,这里就是阴间啊。哈哈哈,嘎嘎嘎,嘿嘿嘿~~”
“你认识我?”我牙齿咯咯响。
老太太慢吞吞转身,眼睛紧紧盯着我:“我就是来抓你的鬼差啊。”
第六百五十八章 黑夜客栈
老太太盯着我,发出一声怪笑,她扶着纱车慢慢吞吞站起来。
这个老太太的身材极其臃肿,下面是裙子,两条大粗腿藏在裙子里,肚子很大,走路的时候摇摇晃晃像个年迈的鸭子。
她最大的特点就是头发奇长,一头白发已经过了腰。脸如皱桃,笑起来没有几颗牙。这样的老太太走一步估计都困难,还怎么抓我?
她慢慢走到我的面前,我知道此人不简单,恐怕跑不是个好主意。她笑眯眯看我:“为什么不进来?害怕我?”
“我怕你把我抓走。”我说。
“放心吧,”老太太撅着屁股慢吞吞又走回去,艰难抄起一根竹竿敲敲身边的空位:“过来坐,吃不了你。”
我深吸口气,走进这间笼子一般的房间,门竟然无声无息在身后关闭。我知道走不了,既来之则安之吧。走到老太太的身边,盘腿坐下来。
老太太继续“吱呀吱呀”纺着线,慢条斯理说:“我名义上是来抓你的不假,可我不想抓你。”
“为什么?”我问。
老太太看着迷雾浓浓的黑森林,说:“我和其他鬼差不一样,我能预知未来。”
我没说话。静静听着。
老太太说:“你的命运不是折在我的手里,你后面还有很长的路,你真正的敌人也不是我。这是已经安排好的,你的命运已经写好了。”
“那我的敌人是谁?”我问。
老太太咳嗽一声,呲着满口烂牙笑:“你自己。”
“我的敌人是我自己,人心即地狱?”我呵呵笑。这种过于教化过于公式的结论对我已经没有杀伤力了。这话不是说不对,而是没啥营养,听完就完。
老太太笑着看我,也不争辩什么,低头继续纺纱,嘴里还在唱着那种很凄婉的阴间小调。
我在旁边坐了片刻。她也不理我,我坐着没滋味,站了起来,走到门前,回头看看她。
老太太垂着头,纺车已经停下来,她一动不动,身体有些僵硬。
我心下狐疑,眼皮子跳了几跳,又重新折返回去,蹲在老太太面前轻声说:“老人家,老人家。”
老太太没有任何反应。
我顺手推一下,老太太无声无息倒在地上,我吓得头皮都炸了,赶忙站起来。眼前的老太太已经死了,不知道怎么竟然化成了干尸,脸颊的皮肤深陷,两只眼睛成了深深的黑洞,好像死了好几百年。
周围雾气潮起潮落,我全身发冷,黑森林的树叶在黑暗中瑟瑟作响,起风了。
这地方也特么邪门了。
我抱着肩膀哆哆嗦嗦出了房门,没个方向,顺着黑森林往里走。
走了不知多远,又困又乏又累,看来肉身赴灵也不算啥好事,带着肉身进来还要供吃供喝,不如只让魂魄进来呢。
这时,在下山的必经之地上,我忽然看到前面有一座二层小楼。好像是客栈。这客栈是完全的木质结构,造得古香古色,上下两层都有窗户亮着灯,在黑森森的树林中倒传递出一丝温暖。
我知道自己已经进了阴间,现在还不知道无间地狱在哪,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总而言之遇到的一切都稀奇古怪。
最麻烦的是,据说有八大鬼差来抓我。我已经遇到了两个,日游和黄蜂。日游看起来秉公执法,而黄蜂似乎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找到了我并没有抓,还告诉我,我在阴间有很长的路要走,现在并没有见到真正的敌人。
她说,真正的敌人是我自己。话倒是没错,但过于形而上了,谁的敌人不是自己?佛陀和阎王爷的最大敌人也是他们自己。这话说的就跟一加一等于二一样,没什么参考价值。
此刻我小心地走到客栈的旁边。没急着进,而是在外面游走,顺着玻璃小心翼翼往里看。
客栈的玻璃都是磨砂的,看不真切。我绕了一小圈才发现有扇窗户没关紧,露出道缝隙,我赶紧凑到缝隙前。往里偷窥。
里面是客栈的一楼正堂,前台里坐着一位黑衣服的中年女人,正在查看账本,应该是老板娘之类的人物。
正堂散乱放着一些桌椅,有几个人正在吃饭,他们各吃各的。互相没有交流,寂静无声。
屋里亮着昏黄的灯,每个人都拉着长长的影子,色调相当昏暗,让人压抑。
外面有点冷,我左思右想要不要进去。我现在就想找个地方吃口热饭好好歇歇,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呢。可这座客栈实在是诡异,气氛如此凝重。
这时我忽然注意到老板娘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块木牌,上面用隶书写着:豹尾。
豹尾是什么意思?会不会像黄蜂一样,也是个鬼差?我一惊,幸亏刚才没冒然进去,这不是自投罗网吗。这老板娘难道也是鬼差?
正想着,我透过窗户忽然看到一个人,等看清此人相貌,我的心狠狠抽了两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我看到了李若!
李若是崽崽化形之后的人。这个人从来没在世间存在过。说起来很是奇妙,那么眼前这个李若是崽崽吗?
李若穿着一身白色衣裙,垂着头,桌上放着一碗饭,旁边放着筷子,她一口没动。
我突然看到她的脖子上拴了一圈铁锁链。她像是古代的罪妇,被差人押解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