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心属邵恪之,她早在几年之前就知道。她没有做错什么,也没有对不起自己什么。如果她把这一切归咎于阿宁身上,未免就太没有度量了。
只是,姐妹之情终究是淡了。毕竟她是个普通女子,做不到忘怀一切,谈笑风生。
至于陛下,她恨吗?
他登基为帝后只封她为妃,后宫众人议论纷纷,她承受了多少旁人异样的目光?后来他执意要封阿宁为后,也是从来未曾考虑过她的处境。
她很清楚的记得,自己是恨过他的。
只不过这段日子下来,却不知怎的,竟是连恨都没了。
毕竟当初成为太子妃的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那时候她的心境还和今日不同,只以为爱一个人便是毫无怨由的付出,是默默守护在他身边,看着他幸福。
可嫁给他之后,他给了她绵绵无尽的恩宠。东宫之时,他们也曾举案齐眉,红袖添香,何等缱绻美好。这让她一度认为,他是爱她的。
日子久了,人心难免就贪了,所以在得知一切都是他在先帝和太后跟前做的样子时,才会有锥心刺骨的痛。
早知今日,她宁愿他从来未曾对她付出过。
得到又失去,这太沉痛了。
她不愿恨任何人,只是那颗心却死了。
“母后怎么了?”岑杨扯住了她宽广的衣袖,轻轻摇晃,精致的脸蛋儿微微上扬,眼底透着担忧。
缓缓抚摸着儿子的面庞,穆妧笑了,那样轻松而释然:“没什么,阿杨今晚陪母后睡觉好不好?”
岑杨是太子,平日都是自己住在东宫的。可今晚,穆妧只想儿子陪在自己身边。
“可是……”岑杨有些犹豫,“今夜是帝后新婚,父皇来了怎么办?”
穆妧没有回答,只牵着儿子的手入内,又吩咐下人们关宫门。
帝后大婚,今晚陛下必然是要来的,这时候关宫门,岂不是明摆着要把陛下拒之门外?
看他们杵着不动,穆妧言语严厉几分,又吩咐了一遍。
宫人无奈,只得应着去关了宫门。
岑璋来的时候,椒房殿的大门紧闭,门前垂挂的灯笼也熄灭了。
身后的宫女太监提心吊胆地伺候着,无不精神紧绷,生怕眼前这位帝王突然暴怒,拿他们来出气。
岑璋却只双手负立顶着那红漆木门发呆,夜色下背影竟有几分寂寥。
而椒房殿寝殿内,穆妧已亲自帮岑杨洗漱过,两人一起上了榻。
岑杨躺在榻上,看上去有些不大安稳。
父皇对他很严厉,他这时候留在母后宫里,不知道父皇待会儿来了会不会训斥他。
穆妧却温柔地帮他掖了掖被子:“天儿不早了,快睡吧。”
岑杨刚闭上眼,便听到有嬷嬷进来禀报:“皇后娘娘,陛下独自在门外站了半个时辰,去清凉殿了。”
清凉殿,先帝在位时,那是陈贵妃的寝宫。不过如今住着的,是庆茹。今日她被册立为后,庆嫔也被晋封为庆妃。
穆妧面上毫无波澜:“退下吧。”
嬷嬷把床帐放下,熄了多余的灯盏,只留下床边那一盏,自己默默退下。
“母后为什么不让父皇进来?”烛光下,岑杨纯真干净的眸子看着穆妧,面上似有困惑。
穆妧在榻上坐着,良久才叹息一声:“母后只是,有些累了。”
“是因为母后肚子里的宝宝吗?”他娇嫩的小手抚上了母亲的肚子。
提到孩子,穆妧的目光柔和很多:“阿杨希望这是弟弟还是妹妹?”
“弟弟妹妹我都想要,如果是龙凤胎就好了。”他很贪心地道,说话时眼睛里发着光,似乎在期待着自己多一个弟弟和妹妹,然后自己带着他们玩儿的画面。
穆妧嗔了儿子一眼,用食指轻点他的额头:“你想得倒是多,龙凤胎哪儿是那么容易生的。”
岑杨又想了想:“如果真的只能生一个,那就生个弟弟好了。”
“为什么?”
“妹妹太弱了,还需要人保护,如果生了弟弟,我和弟弟长大后成为男子汉,就可以一起保护母后了。”
穆妧的眼眶湿润了,面上的笑意却越发慈祥:“快睡吧。”
—
清凉殿
没料到此时陛下会来的庆妃喜出望外,她褪去了身上的锦衣,只着了件玫红色半透的衫子,裸露出颈间大片肌肤,欲语还休的样子。
“陛下这一路走来想必累了,喝口雨前龙井吧,臣妾记得陛下以前最爱这个味道,故而亲手泡的。”
岑璋自踏入清凉殿便心不在焉的,面色阴沉沉瞧不出情绪。
他见庆妃奉了茶水,他随手接过来呷了口,却突然震怒,将杯子摔在地上,任由褐色的茶汤四溅:“你的手艺越来越退步了,自己如果做不好这种活儿便不要插手,想讨好朕也该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庆妃被训斥的当场懵了,陛下这火发的没有缘由,明明这茶曾经他最喜欢的,如今怎么就嫌她手艺不精了呢?
变得是这茶,还是人心呢?
听说,今晚椒房殿里的主子把陛下拒之门外了。他便是为此而心中有火,跑来往她身上撒的吗?
庆妃不觉握紧了拳头,眸中闪过一丝怨恨,但很快又被敛去,惶恐地跪在地上:“是臣妾愚笨,惹了陛下生气,臣妾这就再泡一杯新的来。”
她说着俯身收拾着地上的残渣碎片。
岑璋俯视着他,心里却越发烦躁起来。
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大冬天的,他却总觉得浑身燥热,哪哪都不舒服。
可能,是因为今晚娶得不是阿宁的缘故吧。
对,一定是这样的。
他清了清嗓子,怒火消散了不少:“不必了,朕不渴。”
语罢,他率先进了内室。
庆妃缓缓站起来,吩咐下人将地上收拾干净,自己也跟着入了内室,打定了主意今夜要想办法留住陛下的心。
然而等她追到内室,岑璋已经躺在榻上闭目开始睡了。
那样子,分明没有半分想与她发生什么的意思。
她抿了抿唇,站在那儿默不作声。
—
翌日,皇后和庆妃去长乐宫请安时,表现得极为和睦。
漪宁也在场,因为听到了昨夜侍寝的事,她看着穆妧几次欲言又止,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离开时,漪宁奉太后之命送穆妧,庆妃也在后面跟着,几次对漪宁言语奉承,漪宁却都没搭理她。
“算算日子,皇后娘娘快生产了吧?”漪宁突然对穆妧道。
方才一直都是庆茹在说话,穆妧自出了太后寝宫便一直没言语,如今听到漪宁的询问,她愣了愣,随后淡笑:“是啊,不足一个月了。”
庆茹笑道:“还是皇后娘娘有福气,如果此次一举得了公主,可就儿女双全了。”
穆妧只当没听见,理都不理她。
漪宁也没理她,只是继续道:“那这几日可得注意些,雪天路滑,皇后娘娘要多在自己寝宫休息,仔细自己的身子才是。另外,接生嬷嬷可预备下了?”
穆妧点头:“太后已经都预备妥当了。”
庆茹有些悻悻,面色十分难看,只低头看着脚下的路。眼看着前头穆妧和漪宁还在聊得投入,没注意穆妧脚下正踩着一块松动的台阶,庆茹暗自笑笑,也不出言提醒,似乎十分期待接下来的一幕。
漪宁在穆妧身旁走着,突然感觉她身子一个趔趄,顺势就要往下跌。
“阿妧!”她大惊失色,急忙伸手要拉她,却只触碰到一块衣角。
九个月的身子本就是极为笨重,穆妧自然躲避不及,眼看着整个人直往下跌。
一瞬间他,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与慌乱。
孩子,她的孩子!
然而,她并没有如预想到的那般跌在地上,而是落在了一个温暖而又结实的怀抱,鼻端是最熟悉不过的龙涎香。
侧目而望,岑璋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里面氤氲着情深。
就是这样的一双眸子,曾让她弥足身陷,不能自拔,只觉得自己找到了天底下最幸福的依靠。
到头来才知道,终究繁华梦醒一场空。
她挣扎着从他怀中直起身子,后退一步:“陛下。”
“都要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怎么那样不小心。”他声音不高,语气里略带责怪,又隐隐带了些莫名其妙的愠恼。
穆妧淡漠颔首,并不言语。
漪宁随之跟了上来:“皇后娘娘怎么样,可有伤着?”
穆妧轻轻摇头,淡笑着看向漪宁,只是那笑容莫名让人觉得疏远。
“皇后娘娘也真是的,也不小心着些,伤了龙嗣岂不是罪过?”
庆妃在后面看似关怀,实则幸灾乐祸。
岑璋瞪她一眼:“还敢多嘴,你在后面跟着就没注意到皇后脚下的路吗?若真出了事,你也逃不过!”
庆妃被骂的面色一白,胸前气得剧烈喘息,却到底没敢再多嘴。
“还不退下?”岑璋又低斥一声。
庆妃识趣地离开。
一时间周遭除了宫人,便只余下岑璋、穆妧还有漪宁,漪宁自觉多余,正欲离开,熟料穆妧竟率先开了口:“臣妾身子不舒服,先行回宫了。”
语罢,她甚至不等岑璋有回应,自顾自地行了礼,径自由宫人搀扶着远去。
岑璋留在原地,侧目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目光复杂几许,片刻后又回头看向漪宁。
她今日着了件粉白色的袄裙,外罩银狐裘衣,脸上未施粉黛,却越发显得出尘清丽。
“当真打算永远不跟朕说话了?”他注视着她,语气温和了下来。
自打她在御书房外跪了两天一夜开始,她再不曾跟他说过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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