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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谦魂灵发散的光陡然黯淡,全身笼罩的低沉,下一刻虞谦意识到还有挽救的机会,浑身微光又再次转明,照得车元文不得不揉揉自己的眼睛。
  十岁的大衍太子再睁开眼时,发现虞谦竟然跪在了他面前。
  他慌张想扶人起来,伸出的手却穿过了虞谦的身体。而虞谦悄无声息地对着车元文磕了个头,浑身光辉越来越亮。
  一个没有变成恶鬼或厉鬼的魂灵若灵力激荡到极致,就会向此刻的虞谦一样,整个魂宛如一棵熊熊燃烧的火树,璀璨到让注视的人不敢睁眼。
  暂时恢复生前几分实力的虞谦抬手,车元文的外袍被风带着飞到他手中。
  来不及拒绝的车元文用手遮住眼睛,目光透过指缝看去,见到虞谦倏地一抖他那件外袍,手腕悬空在外袍上写起字来。
  只是须臾,虞谦便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堆。
  鬼血写就的血书扑面而来的狰狞,每个字都闪烁的冰冷的蓝光,一眼扫过去,这些附着鬼气的字简直是在通过眼睛直接往人脑子里挤,看得车元文脑袋疼。
  小孩只能移开目光,看向虞谦。
  没过去多久,刚刚还璀璨辉煌如同火树的虞谦已经变得比清早最细微的一抹晨光更暗沉,并且随着每个字的落下继续便暗,当车元文察觉不对想要阻止时,虞谦整只鬼只剩下了轻飘飘的一把。
  他写完最后一个字,停手。
  那些字迹闪烁了三次,消失在车元文的外袍上。
  同时,车元文发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能听到虞谦说话了。
  这个身份尴尬的祝师鬼魂说话一如生前温和,哪怕语速很快,听上去也不紧不慢。
  他把外袍还给车元文,指了一个方向道:“往这边走,速度快一些,一定要把外袍送到我师父手上。”
  “不,等等?”车元文内心泛起不祥的预感,“你——”
  最后一点光暗了下去,黑暗中车元文找不到虞谦的鬼影。
  大衍的太子只能感到微风推着他的后背,催促他往前跑去。
  小孩眼圈一热,起步时踉踉跄跄,抱着沉重的包袱摔倒。但他没有抱怨,闷不做声地爬起来继续跑。
  微风追着他,带来虞谦的最后一句话。
  “告诉我师父!告诉他,千万别来鸿京!千万不要来鸿京!”
  ***
  桃府东南,死火山海岛。
  守阵行尸又抓出三只后,被吓得不敢出现的鬼魂们终于冒出来。宫柔苦着脸和他们交谈,时不时恐吓山羊胡文士的魂灵一句,想从这些鬼口中获得能用的消息。
  她的师父则盘坐沙滩,把一卷地图在大腿上摊开。
  车山雪皱着眉盯着代表鸿京的那个鲜红方块,如果可以,恨不得用目光把那里烧出一个窟窿眼。
  也不知道虞操行是怎么说服了那些叛军,或者说他本来就是各地叛军背后的头领。自从车山雪和谌巍一起击溃武夷楼,各地的叛军便陡然放弃他们作为根基的城池,派出大军向着鸿京进发。
  这些叛军原本就是中小宗门的弟子,都是武人,哪怕不能乘坐铁龙,赶路速度也不慢。车山雪在桃府这边耽误几天,鸿京城下已经汇聚了数万人,还有更多的在路上。
  这些根本没有打过仗的叛军这样做,在城墙下互相争斗,指挥混乱等等状况都是轻的。但他们到齐后,光凭人数就能让敌人望而生畏,形成一道阻隔在鸿京城外的厚厚人墙。
  这人墙是用来阻挡谁,自然不用说。
  到底是什么让虞操行不惜出此下策也要保护好?
  真让人在意啊。
  车山雪放下地图想,必须尽快结束桃府的事,快一点赶去鸿京。
  就在他思考如何加快速度的时候,车山雪突然感觉心中有什么咯噔一响。
  一盏茶后,勉强完成任务的宫柔高兴抓着写满供言的纸张,返回车山雪这边。
  “师父我做完啦,老三用风精传了消息来,说谌掌门在等你吃午饭!师父你和谌掌门……”
  她跑到车山雪面前,发现自家师父神色怔愣,不似平常。
  “师父你怎么了?”
  “……没什么。”车山雪收起地图,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抬手唤来阴风阵阵。
  手上画着鬼遁的符文,他一边探究刚才心中的不祥之感。
  鸿京那边果然让人在意。
  先放下桃府的事赶去看看吧。
  第67章 妄议师,不孝徒
  大国师一般是个说走就走的人。
  独自一人行动,速度快目标又准,经常能把没准备好的敌人打个措手不及,强迫他们露出破绽。就像车山雪之前独身上雁门关,表面上是为了主持安魂大祭,实际上是想调查哪个不要命的勾结蛮人,将自家好汉子送给别人当人头。
  他自持祝呪高超,无人敢对他动手,却没想到虞操行早就料到,在雁门关布下天罗地网等他。
  故而车山雪恢复记忆后,无论是去桃府还是去武夷山,都会注意在身边带着一些人做帮手。
  虽说这些帮手经常被他半路甩下,但那也是带了。
  返回淳安的路上,总感到什么不安的车山雪一直都在考虑这件事。
  目前的问题在于他无法从桃府脱身,鸿京那边的状况也不是两三天能处理的。要是往返于两地,说不定把两头都耽搁,两头都没办好。
  四方之境的守军防范妖魔呪兽,一旦露出空隙便又是一场魔灾,当年车炎亲自定规矩,说无论大衍再如何内乱,边关将士切不可妄动。而大衍腹地诸多城镇的守军人马全部来自城边宗门,现在若不是已经反叛,那就是正在准备反叛,更别说车山雪这些年将这些宗门打压得厉害,自然也调不动他们。
  他嫡系的人除了供奉院,就只有这十年里加入变法的官员,都是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哪一方死点人车山雪都心疼得很。而且这真刀真枪的上来打仗,带祝师和文官能顶什么作用?
  再一次确定自己其实没什么领导的天赋,车山雪头疼得很。
  就是这时候,带着宫柔回来的他在淳安供奉院前厅撞上了同样练剑归来的谌巍。
  谌掌门今天早上因为某人的原因耽误了练剑的早课,刚刚才补上。
  他也没有在发现车山雪不见后马上去找,因为越发贴心的李老三专门让仆役守在客房前,等谌巍一出来,仆役就告诉了他车山雪的去向。
  谌掌门通过经验判断没什么危险,也从那个助眠的祝术——不然他怎会睡过头?——感觉到车山雪暂且不想见他,干脆留在了供奉院,练剑练得大汗淋漓。
  所以车山雪见到的谌巍,是一个只穿了旧练功服的谌巍。
  但和谌巍浑身朴素相比,此人刚刚练完的剑意没有一点半点遮掩,就像是风中飒飒作响的竹海,竹干光泽如玉,晶莹剔透,好似琉璃彩宝,而竹叶轻柔相撞,暗藏着锋利的边缘,每一片都泛着微光。
  车山雪看了一眼就转过头,接着发现原本在他右边的谌巍闪身到他面前。
  竹海如画,画中人亦是英俊潇洒。
  车山雪胸中一滞,连忙停掉灵觉,这才让那竹海幻境散去,真真切切地看到谌巍本人。
  ……啧,一百多岁的人了,怎么能比年轻人还英俊?
  车山雪心中不满。
  谌巍在打量他的脸色。
  一番对视,确认车山雪气色好了不少,就是脸色依然有些苍白,谌巍便指出他从早上一直记挂到现在的事:“你没吃早饭。”
  这个时候不理睬好像有点无理取闹,车山雪瞧了瞧周围停下脚步偷听的人,无奈回答:“在岛上吃了。”
  “那一起吃午饭吧。”谌巍说,并瞥了跟着车山雪的宫柔一眼。
  “我去找三师兄。”宫柔立刻说,“和他一起吃,吃完我去搓麻绳,师父不用担心我。”
  说完,不等车山雪看过来,小姑娘转身就跑。
  这下车山雪也没有什么理由拒绝谌巍的邀约,他纠结地盯了眼前这镇定男人一会儿,还是跟着他走了。
  两人穿过前厅,拐上一条通往后花园的小路。他们背后,安静的前厅半晌才爆发出一阵议论,偷听的人们交换着这些天他们听过的消息,个个脸上都是掩饰不了的八卦之色。
  “昨晚那件事你们知道吗?”
  “前些时候在铁龙车上……”
  “你们都不知道吧,青城山……”
  大衍邸报有好些日子没发过了,那个和大衍邸报作对的报纸也没有再出现,机灵的商人们嗅到机会,给地方上的祝师交了一笔钱,又搜集了不少天晓得真假的消息,花上几个铜板请不得志的文人捉刀,什么胡乱的事情也敢往邸报上放。
  虽然觉得新邸报没有旧邸报好看,但习惯了一天一张报纸,和邻居们侃大山的百姓们还是蜂拥来买。
  普通商人哪里有供奉院或朝廷这样的情报渠道,更找不到人采访,他们搬上邸报的消息都是些传遍了大衍的谣言,但百姓们还是看得津津有味,特别是关于大国师和青城掌门的。
  甚至是那个在大衍邸报上写《林神记》的嗜酒居士,竟被人邀请,在某家新报上开了个专栏,新写了一出名为《双剑情》的话本,里面两个主角,一个是天下第一的剑客,一个是因病弃剑的剑客故友,剑客叫湛苇,故友叫絮山,用谁做的原型,长了脑子都看得出来。
  那话本一登上新报,当日就卖得脱销。
  或许是担心被查处,发现卖得这么好后,报社老板干脆一日发行三张,就为了在被查之前捞钱走人。
  淳安供奉院的祝师们这些天没时间看邸报,但他们总有亲戚朋友……
  “大国师以前真的习剑过?还是不输给青城掌门的天才?”
  “好像是听说过这种说法。”
  “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那院子里没传出半点动静!仆役都说看到他们很快回房……同一间房!”
  “同、同一间?”
  “一整晚没出来,然后早上,大国师先出来了,过了一个多时辰,谌掌门才……”
  “怎么会?谌掌门难道?!”
  “喂,”宫柔说,“你们说这些,真不怕惹事啊。”
  “宫师妹!”
  食堂里,听到宫柔声音,一群凑在一起说八卦的祝师们回过头,眼神闪亮地看着她。
  “我们大国师和青城掌门之间到底怎么样了啊?邸报上说的都是真的吗?很多年前他们真的是好友?”
  “那种事我怎么可能知道?”宫柔嘴角抽搐,“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
  “装什么,”一个年长些的祝师摸着胡子说,“宫师妹一向消息灵通,总有事能说的吧。”
  难道她能告诉这些人师父在除夕那晚和青城掌门上了床……这种事是绝对不能说的!若是一不小心泄露,后果可不只是打断腿了!
  宫柔憋着大秘密推脱几句,但八卦的祝师们仿佛从她脸上看出什么,依然不肯放过她。直到李乐成出现,喊了一声宫柔,这些人才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