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衍脑筋动得飞快,倒抽一口凉气,赶紧招呼小厮远离是非之地。怎料一转身,和一个花篮撞了满怀,花瓣洋洋洒洒全扑到了身上。
撞他的是个年岁不大的宫女,连声告罪,慌张地将他衣角上的花瓣拂落,小厮喊了一声“大胆”,那女子才停下来,埋下头去。
白衍挥了挥扇子道:“别吓着人。”
女子低着头他也没看清她的模样,全当是意外,笑了笑道:“幸好你撞得是我,要不就惨咯。”
女子脸颊微红了一下,不敢抬头,等皂靴从眼前移开才抬起眼睛,面前的人已经走远了。
“主子,吓死奴婢了!”芳绡红着眼眶奔出来。
身着宫女服饰的女子竟是广芸,她此时腿脚发软,攥着裙角的手都在抖,方才她的身份若被旁人认出,必生波澜,身为宫妃私自与外臣接触,是要拉出去砍头的。此番她也是太过心急,芳绡在御花园守了好几日,把花瓣都快揪光了也没等到白衍,她在寝殿心急如焚,便和芳绡一起守着,不一定管用但至少心安。
还好老天庇佑,她才等了一日,白衍就出现了。
“希望白小侯爷能看到那张纸。”她握着芳绡的手,忧心忡忡地道。
白衍没赏成花,兴致缺缺地回了府,照例在内院换了衣裳准备沐浴,刚脱完挂在屏风上,一张纸飘然落下,他愣了半晌,捡起来看了一遭,纸上只有一行字,却看得他脸色大变。
他攥着纸条额上见汗,险些要跨出门去,清风袭来,才想起自己脱掉了衣服。
“少爷,你要出门?”小厮问道。
白衍点了点头,一边整理外裳,一边往外走。
小厮挠了挠后脑勺,也搞不懂他为何来回跑,眼睛转了一圈,忽然一怔,拿起一样东西奔出去,边喊道:“少爷,你的腰带!”
*
走在去皇宫的路上,白衍终于恢复了镇定,咀嚼着纸条上的字句,他眉头未松,惊惧的感觉却稍稍淡了一些,历代宫廷秘闻都和女人有关系,果然连进御花园,赏得都是不一样的花。
他有些好奇是什么人甘冒大不韪替皇后出头。
很快他就见到了递纸条的人。御花园偏僻的山石后,方才撞到他的宫女已经等候在那里,见了他并未行全礼只是简单的福了一福,他打量了她一刻,心下已有判断,眼前这位恐怕是萧承启后宫妃嫔,而非宫女。
广芸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几乎紧张得说不出话,强自克制住,她如实道:“小侯爷,妾身是陛下宫中的纯修容,广仁海大人是我的父亲。”
白衍一挑眉,原来是广仁海的小女儿,听说此女和皇后走得很近,这样看来那张纸条就说得通了。
“娘娘胆量倒是不小。”
广芸从未和男子走得这样近,脸上不由一红,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说了句:“白小侯爷胆子……也很大。”
白衍勾唇一笑。他是知道后宫妃嫔们的底细的,萧承启一颗心扑在皇后谢柔身上,拿这些女子当摆设,所以面对广芸,他心里无甚压力,看着女子诚恳又忐忑的神色,还兀自生出几分怜悯之情,毕竟后宫里的女子活得都不容易。
“娘娘找臣所为何事?”纸条上只写了“皇后有难”四个字,另外就是约见时间和地点,他想了解得更清楚一点。
广芸小心地看了眼四周,咬了咬唇,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尽可能详细地告诉了白衍,她自己来赴约的原因也是如此,她怕芳绡说不清,以宫女的身份无法获取信任。
白衍听到苏葳如的名字,皱了皱眉,然后道:“娘娘可有证据?”虽然他觉得这样文弱的姑娘不太会骗人,但后宫争宠手段太多,他拿不准是否要全听全信。
广芸把袖子里的璎珞递给他,道:“这是我在冷宫附近捡到的,苏葳如的婢女嫣儿已经承认这是她的东西。”
她小心地望着他的表情,生怕白衍不信她。
白衍想了想,因为清楚萧承启和谢柔不在皇城,所以在听完她的话后,心上大石反倒轻松了不少,料想一介女子能做的也就烧烧冷宫了,于是便道:“臣会再做确认,眼下皇上在北方,无法顾及宫里内务,不过你放心,皇后身边有不少侍卫高手保护,不会有事的。”
广芸以为他会直接去找皇上,没想到他是这种反应,心头不禁焦急起来,道:“大人可否求皇上赦免皇后娘娘?”
这件事无法和她解释,白衍就换了个思路和她言道:“其实出事后,冷宫对于皇后来说反而更安全,何况皇上一时也赶不回来……”
广芸怔了怔,他说得似乎没错,但好像又有哪里不对,她不知该怎么说服他,急得眼眶都红了。
“你别哭啊。”白衍在她面前摆了摆手。
广芸不说话了,含着眼泪看着他。
白衍被她的目光笼住左右为难,轻咳了一声,打算躲一躲:“娘娘若没有其它事,臣先告退了。”
广芸默不作声。
白衍略显尴尬的转过身,刚迈出一步,忽然滞住了,不对,那个苏葳如真的只放了一把火么,冷宫走水之后,以正常的思路应当要确认事情成功与否,这枚璎珞也许意味着苏葳如已经进行了这一步,广芸不知道皇后离宫,不代表苏葳如不知道。
她可能已经猜到皇后不在宫中了,计划周详的杀人是没有半途而废一说的,她也许已经派人追出宫去了!苏葳如的父亲是谁来着?
白衍兜兜转转想到此处,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糟了糟了!”
苏葳如的父亲,怀化将军苏威苏仲离,此刻正在皇上和皇后身边,此人暗杀皇后心肠狠毒,对皇上又会有几分忠心?前方图坦大军压境,倘若苏威出问题……
萧承启危矣!
白衍跳脚暗骂,差点撞在山石上,他径直往外走,简直想插上翅膀飞到边关去。
广芸看不懂他的反应,懵在了原地,见他离开满脸惶惑。又见白衍紧皱着眉转身补充了一句:“娘娘在宫里小心此女,饮食行走一定要让信任的人侍候,万事留心。”
广芸懵懂地点了点头,望着男子的背影,心头忽有一分温暖的涟漪。
他好像是在皇后娘娘之后,第二个愿意关心她的人……
*
香榭轩里,苏葳如将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扫到了地上,小件的青铜花樽打在嫣儿身上,疼得她惨呼出声。
“蠢货!”苏葳如连日常伪装都不要了,在寝殿内撕破了自己的面具,她恨极,一把拽过手边能碰到的东西,往嫣儿身上砸,直到周围一片狼藉、桌上空无一物才罢手。
嫣儿蜷缩在墙角,痛哭着抱紧手臂。
“别哭了,哭得我头都要炸了!”苏葳如尖声呵斥。
嫣儿怕惹怒主子,咬着手指,硬吞下哽咽声。
“这么一件小事,你们都做不好,我要你们有何用?”苏葳如气急败坏,尖声道,“都是蠢货!”
她扣紧了桌沿,手腕上几乎要爆出青筋来,恐惧和愤怒充斥在胸腔,不过是放一把火杀掉一个人罢了,竟被两个蠢人做成这个样子。那个璎珞根本没有遗失在官道上,嫣儿的相好每日都带在身上,结果在放火后发现东西不见了,为了不被发现,他自顾自逃离没有仔细搜寻,这才留下把柄。
广芸分明是猜到了什么,才敢来问她,这样看来,追杀皇后的事情是瞒不住了,怎么办?苏葳如眸中渗着几缕血丝。
趁着皇上没回宫,一切都来得及,只要……杀了广芸!杀一个是杀,杀两个又有什么不同,左不过是多用些手腕罢了。
她冷笑了一声,缓缓走到嫣儿身边,手指抬起她的下颌:“你们一家老小住在何处我一清二楚,上一回事情做得不好,不如拿你弟弟的性命来补偿?”
嫣儿呜咽一声,抱住她的腿,哭道:“求娘娘开恩,奴婢以后绝不会再出错了。”
苏葳如嘲讽地道:“当真?”
嫣儿将头磕得砰砰作响:“求娘娘开恩。”
“啧,真可怜,”苏葳如笑道,“这样吧,你想想办法接近广芸,按我说的去做,只要事情办好了,我就免了惩罚,如何?”
嫣儿一脸木然,苏葳如却笑得极快意。
作者有话要说:白小侯爷:吓到裸.奔
第54章 暗中筹谋
萧承启率军抵达瓜州边界已是两日之后,苏威派前锋营先行探路,大军停在了盘岭附近。
因为御驾在此,行军更为严谨有序,营地中除了巡营的脚步声,听不到任何嘈杂的声响,所有的事情都在围绕萧承启高速运转。
苏威走进中军所在的大帐时,萧承启刚与几位副将议完事,微光里年轻的帝王眉目英挺,虽然目光中偶有焦虑之色,但气度不折,沙盘前运筹帷幄,似是胸有成竹模样。他等在一旁,于无人处微微眯了下眼睛,按时间算来,他已有五年不曾进宫觐见,当年的少年天子在脑海中慢慢淡去,换成了眼前人。
仔细回想,他其实不太记得这位的长相,最深的印象还是多年以前和右相守在宫门,迎接曾经的“弃子”回国。
那少年陡然变换身份,许是惊疑过甚,呆滞地瑟缩在马车里,缓了半天才下车,苏威看着面色苍白的少年怔然片刻,而右相脸上闪过讥讽的笑意。
岁月如水,倒是把不少人都溺死在长河里了。苏威这么想着,无声地勾了勾唇。
“臣参见陛下。”待所有人退去,苏威上前行了一礼。
萧承启看了他一眼,苏威年已及艾,近年来鬓角生出不少白发,眸光却如鹰隼,精神矍铄,萧承启虽不喜他的女儿苏葳如,但对他没有偏见,苏威镇守西南十二载,又带兵行走北方边关,劳苦功高。此番调兵突然,苏威在这等局面下,能以最快的速度响应实属不易。
苏威素来对战略有独特见解,萧承启沉吟片刻,单刀直入,将后续行军的诸多问题抛了过去。察觉其中的考校意味,苏威心头凛然,逐一接住。
两人一问一答,用了半个时辰的工夫将后续事情全部梳理清楚。
“从此处到谢煊所在的位置,最近的路是这一条,盘岭之中树林密布,山势复杂,沟回百转,只要利用好地形,有机会甩开图坦大军。”苏威并指在舆图上划了一道。
“不过……”他似另有思量。
萧承启止住了他的话,苏威之意他明白,凡事都有利弊,盘岭山路崎岖难行,也有可能被图坦盯上,两方皆是游击,胜负难料,然而这条路离谢煊最近,他不想退而求其次耽误时间。
他又推敲了一刻,最后食指指节敲在案上,断然道:“明日清晨出发,就走这条路。”
苏威嘴唇微动,目中仿佛有复杂的光芒闪过,终是没有说话。
回到营帐星月已挂上天穹,苏威抬头看了看漫天星河,眼中流露出一丝寒意,再回神,身旁出现副将沈殊文的身影,他无声地递上一封信。
苏威将信件卷在手心进了军帐。
信纸很薄,纸上多余的话一概没有,唯有一个位于盘岭之中的地名。
“魏大人说,已经准备好了。”沈殊文笑了笑,背着帐门,用口型对苏威道。
苏威抬手把信纸放在了火上,火舌吞吐包裹着纸张化作灰烬。
“大军明早出发,让他们机灵点,皇上这里有我,皇后那里你们看着办,周全一些,可不要出错。”他缓缓道。
沈殊文意味不明地一笑,道:“将军放心。”
清晨很快到来,太阳从霞雾里钻出,将云层镶了金边。萧承启一夜未睡,只换了身盔甲就走出了营帐,兵将有序地向他靠拢,龙旗猎猎迎着朝阳,他微滞了一刻,抚过胸口的护身符,而后提着佩剑大步离去。
*
白衍跑得腰快折了,从获知消息到今日过去了两天,他依然沉浸在惊骇中。回到侯府,他如困兽一般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逼迫自己理清思绪,萧承启和谢柔都在边关,行刺他们的人也在边关,故而皇宫应当不会有事,他不必留在此处守卫宫城。
最为重要的还是边关安危,如今任何一个人都不能轻信,他要即刻通知萧承启,更要快马加鞭地组织援军赶过去,晚一天就有无尽的变数,那将是天塌下来的绝境。
他一面联络凤阳暗卫递消息,一面抽调人手分三路赶往边关,一路随他潜行,还有两路陪同暗卫调集州府可用人马,所有行动都在暗处进行,分头行事直至抵达边关。
等诸事落定,白衍跃上马背,正要挥鞭,转念又想起一事,便对身旁的暗卫道:“宫中有一位纯修容,还请你们多加照应。”
暗卫愣了一下,道:“小侯爷放心,属下这就安排。”
白衍点了点头,一夹马腹向黑夜尽头驰去。
一行人几乎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一人连换三匹马昼夜疾驰,白衍还未曾有过这般强度的行军,往日在侯府他习惯了锦衣玉食,就连征讨右相时,盔甲下面穿得都是冰蚕丝里衣,如今好了,要多惨有多惨,走到第十五日,他拖着腿到河边喝口水,被河里的倒影吓了一跳,头发堪比鸟窝,衣服乱七八糟。他一屁股坐在河边直呲牙,把自己心疼死了。
“少爷,要不咱们歇歇?”府兵之中有人问他。
白衍眼眸布满血丝,只要歪倒就能睡着,听他这么说确实犹豫了一下,怎料这时奔过来一人,张口就道了声“小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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