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离呆愣了片刻,忽然起身,毫不犹豫地往桃灼宫走。
容晞在后面轻笑了一声,真是可笑啊,他连自己的感情都不能处理好,此刻却在开导别人。
爱情,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容离带着汤野去了桃灼宫。宫门口的守卫一看到他就要下跪,却被汤野拦住。
“不必,殿下静悄悄来的。太子妃娘娘有出门吗?”
那守卫看了看往里眼巴巴张望的殿下开了口,“回殿下,娘娘一直没出过房门,都在里室里看书。”
容离早就猜到她定然还是老样子,可真正推开门一看时,却仍旧忍不住痛心。
她好像又回到了原本什么也不在乎的那个她,静静倚在窗台前看着书,眼里却又有自己的故事。
沉思片刻,他还是拿着那套朝服,一步一步走去。
芍药看到他倒是惊讶一番,笑嘻嘻就要开口,去被汤野拉着退下。
“长卿,我来了。”
顾长卿听着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原以为早就死了的一颗心却微微波动起来。她缓缓抬起头。眼前的这个男人脸上有着僵硬的笑意,那张好看的脸本来应该是面无表情、冷峻严苛的,可他此时笑着,却有些莫名的讨好之意,顾长卿有些想笑。
“臣女,给皇上请安。”
容离整个人为之一振,她这样放低了姿态,像是要低到尘埃里去,可他为什么只觉得悲哀。
“长卿,你一定要和我这样吗?”
“臣女不敢无礼。”
容离深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心里的火气,把手中的朝服轻轻推到她眼底。
“这是我让织造院缝制的,三日之后便是登基大典,我想与你的封后大典一同进行。”
顾长卿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朝服上翩飞的凤凰,忽然就笑了。
“皇上,这件朝服,臣女恐怕担当不起。臣女乃罪妇,恶名远扬,不配母仪天下。”
容离紧紧咬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她带到自己眼前。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顾长卿抬头一看就移不开眼。
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眼中,竟然有卑微的乞求和无尽的哀伤,好像在求她,求她不要再给他一道伤疤。
“长卿,我承认一开始我的确想利用你,但只是一开始。我们之间经历了那么多事,你难道还看不清吗?”
“呵。”顾长卿轻笑一声,“真的只是一开始吗?如果是一开始,只可以解释你把大哥安排在我身边的原因,但又怎能解释你眼睁睁看着我被下药,又自己上演的那一出苦肉计?还是说,就连这一次寻阳的死,我的入狱,也和你脱不了干系?”
容离眼底有深深的受伤,“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不然我该怎么看你?你野心勃勃,这天下没有比你的皇位更重要的不是吗?还有什么是你不能做的?你告诉我,还有什么?”
容离缓缓松开她,像是瞬间没了力气一般,踉踉跄跄往后退着。
“长卿,你现在还不理智。我们之间最开始是建立在互相利用之上,但后来,你和我都分不清谁是谁非,都分不清到底是利用还是真情。”
“朝服我就放在这里,三日后的大典,我会等你。”
顾长卿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好似有些孤独,又好似有些落寞。
芍药从外头见殿下离开时的表情就知道小姐又没有给殿下好脸色看了,登时头痛起来。
其实整个建康,甚至晋国,乃至其他国家,没有几个女人不羡慕小姐。殿下在朝堂上许下诺言,后宫只有小姐一个人,并且让小姐的封后典礼与殿下的登基大典一同进行,这样的行为无疑在昭告天下,在他心里,只有小姐这一个女人。
饶是不经世事的芍药也明白,在这样的乱世,在这样的动荡时代,在这样的皇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到真正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殿下却为小姐许下这样的诺言,并且倾力付出。
乱世中寻求安定,与他国结盟而促成的联姻不在少数,为了巩固朝堂而迎娶大臣之女也十分常见,可如今顾家已倒,老爷在夫人死后竟然决定外出游历,不再沾染尘世,可殿下仍旧保留小姐的唯一后位,并且不允许任何人去肖想,这样的男人,即使是寻常人家也找不到的,更何况是这高高宫墙里的天子?
芍药看着小姐丝毫没有波澜的表情,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小姐,我觉得…我觉得…你…你…”
顾长卿微微扫了她一眼,道,“有话直说。”
芍药紧闭双眼,像是视死如归一般,噼里啪啦开了口,“小姐!我觉得你对殿下实在太冷漠了!虽然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我觉得殿下真的很在意您,小姐你知不知道,殿下为了救你,为了让皇上看一看我们联手演的戏,他甚是在太极殿门口跪了了三个时辰!为了不让皇后娘娘再插手,再干涉他救你,殿下…殿下甚至自割手腕!那鲜血都染红了殿下整只袖子!”
“小姐,芍药知道很多话不该我说,但是我真的不能这样坐视不管。不管殿下曾经做了什么惹小姐难过的事,但我看得出来,殿下是爱你的,真的很爱你!殿下已经在朝堂中表过态了,说此生后宫只你一人,小姐,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代表的是什么吧!”
“小姐,很多时候误会真的会使两个人错过,您应该静下来听殿下解释!殿下每天再忙都要在早晚抽出时间听我汇报您的动向,晚上为了不让您恼火,都是等您睡着了才来看看您!芍药真的不知道,这样的殿下到底哪里不好了?”
顾长卿没有说话,只是如原来一般喝着茶,丝毫没有被芍药的话影响。芍药看小姐这样无动于衷,也是气极了,鼓着腮帮子就往外头气冲冲走去。
屋内,顾长卿笑了。
“关心?只怕又是另一种囚禁吧。”
地牢。
顾长安被关在了最深的一层,鼠虫在她眼前逃窜,她只能缩在角落里。
她身上、脸上,早就没有什么好肉。囚衣的颜色已然看不出是白色,只能看到污血渗出来,那衣服下的伤口,有的漏出来,里面竟然被塞进盐巴。
她看起来,没有当日的盛气凌人,只剩下孤苦无依。
有脚步声踏过一层一层台阶而来,顾长安猛然抬头,看着那个穿着绝美华服的女人正笑着往这边走来。
“姐姐,妹妹来看你了。”
顾长安冷笑一声,朝着她啐了口唾沫。
顾长卿身边的侍卫赶紧上前挡住,那口唾沫正落在他的铠甲上,“大胆!敢对太子妃娘娘不敬!”
顾长卿缓缓推开他,示意他们都下去。那侍卫到底还是有些担心,自己奉太子之命,要保护娘娘安全,若是在地牢里被这疯女人伤到,太子殿下定是不会饶了自己。
顾长卿见他们还不肯走,开口道,“无碍,一切都由本宫承担,你们下去吧。”
那些侍卫也没了办法,只好先行退下。
顾长卿缓缓推开那扇铁门,走进去。
“姐姐住的这牢房,看来比本宫当日住的,还要奢华呢。”
顾长安如今败兵之将,却仍旧不肯认输,瞪着她咬牙切齿,“顾长卿,你以为你赢了?”
“你看看你,你娘被我娘害死了,死得可难看了,估摸着生生世世不得轮回超生。而你那个大哥,更是恨极了你,你们以前不是很要好吗,怎么遇到事情却不相信你了?”
“最可笑的是,我都听到了,顾长远对你说的我都听到了。你以为容离是爱你的?他只是习惯了掌控,他只是要让你死心塌地地为他做事,他只是想让你当他的挡箭牌。”
“顾长卿啊顾长卿,我真想不到,容离为了得到皇位,连我对你下药都能看得下去,你说,这就是你所谓的爱了吗?你确实是太子妃,可你没有娘,没有哥哥,没有夫君,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是假的,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你和我一起死吧。”
顾长卿静静地看着她,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打得顾长安生生背过头去,吐出一口血来。
“顾长安,你还看不清楚吗?现在谁是赢家你还不明白吗?惹怒我,你只会死得更难看。”
“你说我活着没意思,你以为你死了就能好过?寻阳还是个孩子,你竟然对她下手,你和你那个恶心地娘一样让人憎恶,你们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才是永恒地要在地狱里赎罪。”
“你想想,就因为你那恶心地的欲望,你和郑丽娘害死了多少人?你敢说皇上的死和你无关?顾长安,是你自己把你和你娘逼到这个地步的。”
“顾长安,你说我没有娘,没有大哥,没有夫君。那你呢。”
“你有娘吗?你娘早就被凌迟处死!那些锋利的刀一刀一刀划开她的皮肉,让她的血流尽而死。而容赫,也是死路一条。你看,你还剩下什么呢。”
顾长安忽然瞪大了眼睛要爬起来,可刚刚站起身却被绑着她四肢的铁链狠狠拽了回去,就是这样她也没忘要怒骂顾长卿。
“顾长卿,是你害的!一切都是你!若是你一开始没有与我为敌,处处想夺我风头,我不会变成这样不人不鬼!”
“呵。”顾长卿冷笑一声,“你到今天也看不明白,只可惜,难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
顾长安听她此言,瞬间如石化一般不再动弹。
没错,自己的确有了身孕。
第96章 冰释前嫌
顾长卿看着她惊诧的样子,阴阴笑了起来。
“怎么,没料到我会知道?”
顾长安在看到她那样的笑之后,瞬间坐在地上,双手护着自己的小腹,“你…你想干什么…”
她这样本能的动作刺痛了顾长卿的眼。原来这个狠毒的女人也会害怕,也会去保护自己的孩子?
“顾长安,我没想到,你也有害怕的一天。”
“你有什么冲着我来!”
“呵,冲着你?很快你就要被凌迟处死。而且,你以为,你受了这样的伤,你的孩子,还会在吗。”
顾长安忽然像疯了一样,狠狠缩到角落里,抱紧自己,嘴里喃喃着,“这是我的孩子,不许你碰他!他就在我肚子里!”
顾长卿像是听了一个好笑地笑话一样大笑出声,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拿出自己的手帕替她仔仔细细擦干净那张已经看不清容貌的脸。
“顾长安,老天与我们开了个很大的玩笑,曾经我受的苦,你都受了一遍,可是,你竟然有了孩子,你凭什么有孩子?你根本不配做一个母亲!”
顾长安突然抬头,紧紧地瞪着她,那样的眼神像是视死如归。“顾长卿,你和我之间的游戏,这辈子结束了,下辈子还会继续。只要有我这孤魂在世上游荡一天,你就一天不得安宁。”
她话里的深意顾长卿没来得及细想,因为她看见顾长安从稻草下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刀来。她想躲,却忘记了躲开。
“唔!”
顾长卿忽然被揽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里,他身上的味道她太熟悉了。
“容…容离…”
顾长安看着那把插在容离脊背上的刀,忽然就没了力气,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顾长卿,你永远这么好命!我和你之间不会结束的!”
说罢,她已经一头撞上墙壁,那鲜血顺着她额角缓缓流下。
其实她比谁都清楚,这个孩子,早就化成一滩血水了。
害怕忽然席卷了她,她紧紧抱着容离,可手心里全是黏腻的血。
“容…容离…你…你为什么要替我挡!”
容离笑了笑,抬手轻抚上她流着泪的眼角,虚弱地开口,“你…你是我…我的夫人…我答应你,要…要护你周全的…长卿…对不起…我曾经错得离谱,但我…我从来没有不爱你…”
顾长卿紧紧抱住他,任由眼泪奔涌而流。
“来人!来人啊!救命!容离!你不能有事!你不能有事!”
容离靠在她怀里,已经闭上了眼。
脊背的血还在淌,那包裹着手腕的布也已经变成血一样的颜色,甚至还在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