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过去,忽觉手背上有些濡湿微热,季陶然无意扫了一眼,却见手背上竟滴滴地都是鲜血。
季陶然惊心彻骨,厉声叫道:“妹妹……六爷!六爷!”
才叫第一声,冷风掠过,有人到了跟前儿。
先前赵黼虽推了季陶然出面,他自个儿却也悄然藏身在外间门边儿,里头两人说话,他也听得一清二楚,只不敢贸然露面。
听季陶然声音不对,早掀开帘子冲了进来。
赵黼冲到床边,见云鬟摇摇欲坠,忙上前拥住:“阿鬟!”
这般一声,云鬟勉强抬头,眼神却有些晃乱,又似神志不清,勉强看了赵黼一眼,道:“你、你是……”鼻端的血滑落,云鬟仍抓着额头,浑身抖个不停。
赵黼自打出生,两世为人,经历那许多风雨雷霆,生死别离,自诩什么古怪诡异的场景也看遍了,但这会儿眼见云鬟如此,却几乎也丧了心神:“阿鬟!”不顾一切地把云鬟抱入怀中,变了声调,“阿鬟!你别吓我!”
灵雨闻声也飞跑了进来,见云鬟半面鲜血,失声叫道:“姑娘!”
季陶然双眸圆睁,挓挲着手,满心无措,生生咽了口气:“六爷,你、你看妹妹的手……”
赵黼拦着云鬟,一边去握她的手,却见指甲已经在额角生生地划出两道血痕,赵黼立睁双眼,咬牙在她后颈的风池穴上按落。
云鬟一声不吭,闭眸晕厥过去,然而赵黼仍是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丝毫也不敢松开。
白樘来到东宫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
按照赵黼的心意,最不愿惊动的就是白樘,只是如今事情棘手的很,又要以云鬟的身子为要。
季陶然劝了几回,才终于答应。
白樘听季陶然说了情形,问道:“这么说,是从在谢府见到那玉壶时候出现的异状,这玉壶又不是你所送?”
季陶然垂着头:“不是。”
白樘看了他片刻,便问赵黼道:“殿下发现她不妥后,如何立刻认定是那酒壶的缘故?”
赵黼冷笑:“我便是知道。”
白樘道:“这送酒壶之人,总不会无端如此行事,或许这酒壶代表着什么,殿下若是知道内情,还请告知。”
赵黼扭开头去,红着眼,双唇紧闭。
白樘扫一眼季陶然,又问道:“另外,殿下可明白为什么她所说的‘王爷’又是如何?”
赵黼当然知道,不管是酒壶还是“王爷”,但是他不能告诉,尤其是不能跟白樘说。
可白樘盯着他,心中陡然想起的,却是那夜云鬟负伤在刑部。
灯影之下,长睫低垂,她轻声道:
“今生,不是。”
“我在鄜州落水……出了意外……”
压下宛若层云的思绪,以及那一道略见清瘦的剪影,白樘问季陶然:“照你看来,这是如何?”
季陶然道:“妹妹好似神志不清,又加上那玉酒壶,总不会是……”
白樘同他目光相对,两人不约而同说道:“摄魂术?”
当初晏王中了这招儿,杀了崔钰,但如今若云鬟也同样中招,又有什么目的?且云鬟如今的状况,却比寻常中摄魂术的情形更加复杂棘手。
白樘转头,复看向赵黼,欲言又止。
赵黼虽听见他两个的对话,却并不明白,只冷道:“到底是什么人对阿鬟如此,有什么冲着我来就是了……不管,不管用什么法子,我只要她安然无恙。”
眼中明光闪烁,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灯影沉沉,外间依稀仍有零碎的爆竹声响,白樘拧眉想了会子,道:“有个人,或者可以一试,只是,要殿下先应我一件事。”
季陶然忙问道:“是谁?”
赵黼抬头,一字一顿道:“只要能救阿鬟,不管什么都应允你。”
又过了一个半时辰,渐渐地夜阑人静,东宫内外却灯火通明。
天水同巽风翻身下马,从马车中接出一个人来。
这人身披大氅,帽兜遮着脸,门边儿侍卫均都看不清生得模样。却因太子早有吩咐,不敢拦阻。
这一行人如夜风般掠入内宅。
赵黼仍是稳坐未动,白樘跟季陶然站在旁边儿,这人进门后,抬头扫了一眼。
季陶然一眼看见,略有些惊。
原来面前的人,兜帽下的脸上,脸颊处竟点着郁郁地青,如雁翅似的从鼻翼两侧伸展到鬓边,看着有些骇异,却正是滇南处有些异族女子里常用的黥面习俗。
季陶然虽听说过,却是头一次见,又见此人双眸精光冷射,忙便转开目光。
这人自然便是周天水的母亲,八卫之一的坤地。
季陶然硬着头皮说了情形,道:“虽说像是中了摄魂术,但却有些不同,竟连殿下也不认得了,叫什么王爷……
白樘又看一眼赵黼,赵黼寒着脸,恍若不闻。
坤地听罢,入内在云鬟脉上试了试,道:“这种情形,我曾见过一次,这是心病,人在此处,神魂却不在此处。”
众人似懂非懂,季陶然茫然问道:“那就不是摄魂术?可为何先前我们唤她,她竟会流血,越发神志不清?”
坤地嗤之以鼻,不屑道:“你们并不是唤她,可知差点儿害死她?她是中了摄魂,心中必然有要做之事,但被你们打扰阻断……等于强要唤她,她大概有所知晓,故而欲要抗拒,就似身子里有两股力道在争夺她的神智般,这样思虑过度撕扯,何等难以承受,是以先前才会流血,若是继续强逼,她受不住的话,思虑入魔,便会失去心神,化作狂疾疯病。”
赵黼喉头动了动,手暗暗地握紧膝头,连呼吸的每一口都疼痛难忍。
季陶然惶然:“那要如何才能破解?”
坤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既然是心病,需要的自然是心药,这还要问么?”
天水因好不容易得了这个赦罪的机会,忙问道:“娘,怎知道心药是什么?”
坤地想了想,皱眉看向赵黼:“如何方才说她唤你‘王爷’?你不是太子殿下么?”
身为八卫,又是前辈,坤地的察言观色之能自非等闲,虽然初来,又只听季陶然说了大概,却敏锐地发现症结所在。
赵黼脸色泛白,双眼却如寒星,直直地看着坤地。
白樘跟天水巽风等在旁听到此处,白樘倒也罢了,天水忙道:“娘……”只当是坤地无礼,惹到了赵黼。
巽风见她大为忧虑,便安抚道:“放心,殿下不会介意的。”
巽风毕竟知道赵黼的心性,明白此刻对赵黼而言,没有比云鬟能好更要紧的事,就算坤地再无礼,也不至于在这会儿计较起来。
坤地见巽风温声安慰天水,竟哼道:“这还使得。臭小子,对阿水好些。不然的话……”
天水窘然,忙紧紧拉住:“娘!”
坤地听了,翻了个白眼,果然并没往下说。只微微昂头道:“我看这也是小两口之间的事,他必然知道,你们干着急也帮不上。”
在场众人一时都看向赵黼。
赵黼垂着眼皮,也不知听见与否,目光逡巡片刻,便落在那桌上的玉酒壶上,原本惘然带这点惊恨的眸色极快清明坚定:“心病么?我知道了。”
云鬟自觉仿佛飘在一大片灰色的云霾之中,上下左右,都看不到一丁点星光。
仿佛永远也不会醒来,只会这般浮浮沉沉,孤寂冷清,到亘古永恒。
耳畔却有人唤道:“娘娘、娘娘……快醒醒。”
云鬟极不愿意醒来,只此人的声音甚是温柔,叫人无法拒绝似的,又不住地呼唤她。云鬟不由有些心软,挣扎间,便碰到一只柔软微暖的手。
缓缓睁开双眸,映入眼中的,是一张很是熟悉的脸,圆圆明亮的双眸,关切地俯视打量着。
云鬟怔了怔:“灵雨……”
灵雨拼命点头:“姑……娘娘,您觉着如何了?”
云鬟只觉着头沉重无比,试着举手抚了抚:“没事儿。”
灵雨小心扶她起身,云鬟低着头,忽地问道:“王爷呢?”
灵雨迟疑了会儿:“王爷……王爷说过会儿就来。”
云鬟皱起眉心:“我……”才张口,却又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勉强下地,目光转动间,忽地看见桌上放着的那个玉色的酒壶。
双眸缓缓睁大,云鬟立在原处,明澈的双眸里,云起澜动。
正在此刻,便听得外间门“吱呀”响动。
云鬟抬头,却见一道卓然不群的轩然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
明眸里映出的那人,身上斜斜地披着一件儿玄青色的鹤氅,里头是玉雪色里衣,衣带系的松松垮垮,露出修长的颈跟半边蝶骨,虽如此打扮,却难掩天生贵雅之气。
宛若描画的俊秀眉眼,眼神略冷,眼尾斜挑,三分桀骜,七分风流。
正是赵黼。
崔云鬟眼中的——江夏王赵黼。
第522章
赵黼抬眸扫了扫,那眼神之中是冰雪之光,刀锋之色。
冷风从他背后拂涌而入, 吹得云鬟鬓边一缕发丝往后鼓荡飘出。
灵雨不仅也看呆了,却见赵黼面无表情走到桌边儿,道:“如何还不去备酒席?”
灵雨才慌忙答应了声, 低头走了出去。
云鬟目送灵雨离去, 目光中略有些惶惑, 旋即微移, 转到身前的赵黼面上。
四目相对, 他颈间那微凸的喉结明显地上下动了动, 然后一笑:“侧妃不是要备酒席,给我接风洗尘么?”
仿佛是一道光在眼前闪过,云鬟醒悟过来。
是了,正是赵黼又在南边儿打了胜仗回来,她已吩咐厨下准备一桌上好酒菜, 一来为他接风,二来贺其功绩。
想到这里,不由复转头看向桌上的那酒壶。
赵黼似未曾留意,只是走到她的身旁,定睛直看,唇角略略一抿,却并未说话。
云鬟有些不安,长睫闪了闪:“王爷……”
才唤一声,纤腰间已经多了一只手臂,云鬟身不由己往前一步,竟被他紧紧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