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王道:“如何他竟不言语?”看好戏似的瞥向赵黼。
赵黼却也明白,若他此刻用刑,事后恒王还不知要如何添油加醋,兴许会说他是严刑拷打才令人“屈打成招”。
赵黼便冷哼道:“董锥,这样首尾两端的,亏得你做出来。”
恒王却笑道:“其实本王乃是为了军机阁的事来的,这些儿却有些不关心……倒不如,请涉案之人出来过堂?”
赵黼不觉扫了云鬟一眼,见她脸色还算平静,他便命人带崔承。
片刻崔承带到,见这许多人在堂上,不免有些诧异,又看董锥跪在旁边,因一直想不通他先前的话,几乎忍不住要上前质问,对上云鬟的眼神,才生生按捺住了。
昨日把崔承带回镇抚司的时候,已经问过了他,只今日恒王在堂,赵黼便道:“崔承,你当日为何要去兵部?细细说来。”
崔承便把怀疑邓校尉之死,前去兵部询问,却被人误引入军机阁的话又说了一遍。
赵黼道:“你可记得那带你入内的那人?”
崔承道:“只记得是个不打眼的兵部侍从,中等身量,我因一心寻人,并未看清。”
恒王道:“这是何意?此侍从是谁?”
赵黼道:“王爷,今儿我们去兵部的时候,正兵部里捉拿刺客,——也正是为了白少丞的那件案子,那刺客又要行刺石主事不得,竟伤了张都司跑了,此事轰动兵部。而这逃走了的刺客,亦是侍从打扮,也必然正是引崔承误入军机阁的元凶,整件事,都是他们背后操纵,崔承只不过是中了他们借刀杀人之计策罢了,故而我才一心审问董锥。”
清辉也道:“下官也是查到石主事曾驻守宿州大营,邓校尉、董锥两人却也曾在宿州驻扎。”
恒王颔首,便道:“既然他不认得那侍从,倒也未必就确信,除非将那人着实擒拿归案。不过你既然认定是董锥操纵此事,且再问他。”
崔承却是才知道此事,睁大双眸,似有疑惑之色。
正此刻,却听得一个低沉温和的声音道:“崔承是向来伺候邓校尉的,邓校尉日常之事自也知道,不知邓校尉可提过有关宿州大营的事?”开口的自是云鬟。
赵黼便问崔承:“可听见了?我们查到邓校尉跟董锥都是出身宿州,你可记不记得,邓校尉是否跟你提过有关宿州的情形?”
崔承原本正在想此事,见问便道:“邓校尉甚少跟我提起过去的事,只是有一次他吃醉了酒,曾说过几句酒后之语,我是记得的。”
赵黼便问是什么话。崔承道:“我听他念过有个人名,什么‘花’之类的,又有什么‘宿州的时候对不住’之类。”
董锥听了这句,便猛地抬起头来,转头看向崔承,又惊又疑似的。
云鬟道:“你务必再细想,此事至关紧要。”
崔承皱眉回思,道:“那次校尉说了好些,只不过都不懂什么意思,比如什么‘跟他好好地,比跟着我强’……还说什么‘会成全你的心意’,当时喝的着实醉了,只抓着我,像是把我认成了另一个人,我还当他是撒酒疯呢。等他醒来后,我问起宿州是怎么样,校尉却不答我,只说曾在那里驻扎过。”
董锥直直地盯着崔承,脸上的神情渐渐地骇然,身子也摇摇摆摆,最后竟跪不住,咕咚一声,栽倒下去。
旁边的侍从忙上前扶住,一探鼻息,道:“他晕过去了!”
恒王也吃了一惊,见状道:“这是怎么了,莫非……是受刑太过?”
赵黼道:“王爷,他明明是听了崔承的话,受惊晕厥的。”
恒王道:“是么?”
赵黼道:“打冷水来浇醒了他!”
崔承看着晕厥的董锥,有些愣怔,不知董锥是怎地了。
清辉问道:“崔承,你再细想,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了?”
崔承绞尽脑汁,最终只是摇头,忽然又道:“邓校尉虽不曾再跟我说过什么,但是他跟我说过一句。”说着,便指着董锥。
赵黼问道:“他说什么?”
崔承就把先前董锥被带出来之时所说的那句供述了。
此刻堂官正打了水上来,云鬟忽地对赵黼道:“世子可还记得,咱们去询问皮主簿的时候,您所说的那句话么?”
赵黼道:“我说了许多话,是哪一句?”
云鬟咳嗽了声,赵黼看着她的脸色,忽然道:“你是说,赌近盗,奸近杀?可是……”
赵黼本想说那不过是他信口乱说的,何况当时还惹了云鬟不快,然而想到崔承方才所说,又看看地上的董锥,忽然道:“难道果然给我说中了?这案子,还是跟男女奸情相关?”
清辉道:“原本我们猜测,董锥是因为在宿州比武失败而记恨邓校尉,可是先前审问他的时候,他的反应已是否认了。方才听了崔承的回答,又是如此,只怕果然跟男女之事有关。”
崔承问道:“原来世子去找过那皮主簿了?不知他是怎么说?”
赵黼道:“他一无所知,还甚是称赞董郎官,问是不是错怪了他。”
崔承咬了咬牙,又喃喃道:“真真天理何在,这厮亲自杀了校尉,主簿却替他叫屈?我还当主簿跟小姐不知会哭的怎么样呢。”
恒王在旁听他们一人一句,便哼了声。
“哗啦”一声,一盆冷水泼了下去,董锥抖了抖,猛地爬起身来。
如梦初醒似的,董锥举目四顾,眼神惊疑交加,因浑身被冰水湿了,抖个不停,脸色发青,嘴唇颤动,却仍不发一言。
崔承近在咫尺,见他脸色白里泛青,不由问道:“董锥,你先前对我说的那句是什么意思?”
董锥转头看他一眼,脸上仍有冷水,眼睛里仿佛也沁了水,眼神十分复杂地望着他。
此后,不管是谁人问话,董锥是失魂一样,一言不发。
恒王见状,哂笑道:“你们虽然猜测这人跟军机阁的案子相关,只不过照本王看来,却不过是捕风捉影罢了,料得一个小小地郎官,哪里能够如此覆雨翻云似的?连演武场的这个案子还疑云重重呢,那邓校尉主动挑衅,董郎官错手误杀,都是板上钉钉的,如何又翻出来,平白要污蔑他杀了人呢?你们不是说皮主簿都认同是误杀了么?皮主簿是邓校尉未过门的岳丈,也算是半个亲人,他都如此说,夫复何言,还是休要无事生非,诬赖好人清白了。”
赵黼忍无可忍,对恒王道:“王爷当日也未在演武场相看,如何便如亲眼所见似的笃定?我有一个法子,立刻便能验证是误杀还是故意杀人!”
赵黼霍然起身,指着董锥道:“你且起来!”
恒王道:“世子,你想做什么?”
赵黼还未回答,外间忽地又有人道:“静王爷到,兵部徐侍郎到。”
第361章
恒王在内闻听,脸上便流露出不以为然之色。
顷刻间,静王跟兵部徐侍郎两人一前一后出现门口,赵黼还未开口,就见静王笑道:“大老远就听见你又发脾气,是在说什么呢?”
因见恒王在场,静王上前见礼,徐侍郎也前行作揖。
恒王道:“静王,我是奉圣上旨意过来的,你怎么也来了?”
赵穆道:“实在是凑巧了,我原本不知二哥在此,只是听徐侍郎说起兵部近来风波横生,所以有些担心,便同他一块儿过来看看情形。”
恒王哪里信这话,却也并不直接说破,只道:“你来的却也正好儿,叫我看,这案子着实没什么可审的,这个董锥么,不过是比武之时失手误杀了,可你瞧晏王世子把人打的什么样儿了?方才还晕过去了一次,又被他叫人使冷水生生地浇醒了。”
恒王说着,又颇有弦外之意地瞟了徐侍郎一眼。
这董锥好歹也是兵部的人,恒王不过是想“祸水东引”,让徐侍郎对赵黼发话罢了。
众人闻言看去,果然见董锥有些可怜,因通身浇了冷水,这数九寒天里,浑身湿淋淋,又筛箩似的。
静王笑道:“只怕二哥言过其词了,又或者是没看过问案,所以不知这其中的究竟。叫我看,当着二哥的面儿,世子如何肯动大刑呢?”又看了眼董锥的伤,道:“何况我看这伤,也不似是才受了的,只是旧棒伤罢了。”
恒王白了他一眼,静王不等他开口,便对赵黼道:“此人先前为何竟晕厥了?想必是牢里受了风寒身子弱?”
清辉在旁道:“只怕并非风寒,而是董郎官心病发了。”
静王道:“何为心病?”
清辉回头看向董锥,道:“这个就要问董郎官了。”
云鬟亦道:“少丞说的很是。先前董郎官熬受棍棒,都不曾发一声求饶。究竟邓校尉那些话里有何玄机?才会让你难以承受,至于晕厥?”
可不管是王爷驾到,还是赵黼所指,清辉跟云鬟的诘问,董锥却总是置若罔闻。
静王却对徐侍郎道:“你我竟迟来了一步,仿佛大有内情?”
徐侍郎道:“这究竟是如何一个缘由?”
赵黼见审问一个案子罢了,这许多人竟接二连三地来了,虽然恒王是来监视并找茬的,静王却是来保驾救场的,他心里却也愀然不乐,更懒怠多话了。
幸而有个崔云鬟跟白清辉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极快便把来龙去脉,其中种种纠葛皆都梳理妥当。
静王跟徐侍郎如在梦中,面面厮觑,无法做声。
忽然恒王道:“世子,先前你赌气说,有个法子可以验证董锥所说是真是假,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法子呢?”
云鬟先前见赵黼按捺不住的时候,就已经猜到,竟不敢让他说出口来:“世子只怕的确是赌气的话。”
赵黼虽然知道她在替自己打掩护,却仍说道:“我的确有个法子。”
静王见云鬟似有拦挡之意,笑说:“你能有什么法子,好好地回座上审你的案子罢了,别只顾想什么歪法儿。”
赵黼却明白,来了一位恒王已经是极难缠,本来这董锥已经要招认了,偏给他阻挠打断,如今恒王一直在这里坐定的话,要审到猴年马月才行?
赵黼早就耐不得:“先前我曾跟谢主事白少丞说过,当初我看演武场众人供词的时候,就觉着有些怪异,我记得,你们审案里曾经有个法子叫做、叫做什么重演来着……”
清辉跟云鬟对视一眼,各怀心思,道:“犯案现场重演。”
赵黼一拍双掌道:“就是这个了。”
静王失笑道:“说你歪法儿,果然歪的很,当着恒王跟徐侍郎的面儿,可休要胡闹。”
徐侍郎却道:“听来倒是有些意思,不知究竟是如何?”
“很简单,”赵黼指着董锥道:“让他跟我,把那日在演武场的情形再现一遍就是了。”
恒王道:“你说的轻巧,人都给你打坏了,要怎么重现?”
话音刚落,便听董锥轻声道:“既然世子命如此,卑职情愿奉陪。”
这话一出,众人都觉意外,云鬟在旁看着,很觉不妥,只是如今静王恒王都在,兵部侍郎也正盯着,竟不好说什么。
因董锥浑身湿透,便命人带他下去,先行收拾。
正静王爷在跟恒王说些什么,徐侍郎陪听。云鬟好不容易寻了个空子,便对赵黼使眼色。赵黼起初只当不知,见她流露几分着急之意,才寻了个由头,缓步而出。
清辉略站一站,也跟着走了出去。
在堂外,云鬟便对赵黼道:“世子如何竟这般提议,你难道不知这比试十分凶险?”
赵黼道:“怕什么?你也忒小看我了,我又不是邓雄飞,何况就算是邓雄飞,若他事先肯防范这董锥,也不至于落得这样下场。”
云鬟道:“但凡沾了兵器,就有三分凶险,何况你的手伤未愈,且董锥居然一口答应,你不觉着十分可疑么?他倒仿佛胸有成竹似的。”
赵黼见她着实急了,不由握住手,悄然问道:“你是心疼我,还是担心我?”
云鬟还未回答,就见清辉从内走了出来,云鬟忙抽手,幸而赵黼背对着清辉,挡了个正着。
清辉走到两人身边,便对云鬟道:“以我之见,你不必过于忧虑,这董锥答应比试,未必就是胸有成竹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