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又同她一块儿进了堂内,却见柯宪早就在座儿,正同两个会众说话,抬头见了云鬟,便笑道:“谢大神探来了。我们正在说昨晚上你院里遭了贼的事儿呢,大家都听得新奇,不知为什么这会馆向来太平,您一来,就有事儿发生。”
耿飚跟杜惟忠对视一眼,忙说道:“罢了,只怕是有些不认路的小毛贼罢了。”
云鬟不理他,落座后说道:“方才我看着会馆内的景致,果然是极为壮观的,是了,两位哥哥如今是住在荟萃楼那边儿么?”
耿飚跟杜惟忠都说是,柯宪道:“我们可比不上谢典史,有邱老先生的举荐,可以独住小院儿,我们都是挨在一起,一排而论,起居之声相闻,不过也正是因此,才不曾遭贼,因祸得福,也未可知。”
耿飚咳嗽了声:“柯兄,罢了,不要再提此事。”
杜惟忠也打圆场道:“不错,都是过去了,横竖人无碍就罢。”
柯宪面露不屑之色,却果然不做声了。
谁知云鬟忽道:“我方才正好儿也经过了荟萃楼那边儿,那楼跟我住的锦华阁隔着一座院子,的确是有些偏远呢。”
三个人尚且没听出什么意思。
云鬟便对耿飚道:“昨晚上我的丫头叫有贼,不知是哪位哥哥听见了的?”
耿飚一怔,就看杜惟忠,杜惟忠转头,看向柯宪,柯宪道:“我们都听见了,又怎么了?”
云鬟道:“这就怪了。”
耿飚道:“哪里怪了?”
云鬟起身,作揖道:“我有个不情之请,请哥哥们随我来。”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便也跟着起身,其他会众都在旁边儿,见似有热闹看,哪里肯放过,忙都跟上。
浙东会馆的常管事今儿才又要去吏部等候接人,谁知经过会宾堂的时候,却见一堆人浩浩荡荡地往后院而去。
前面几个人,正是耿飚杜惟忠柯宪三人,被簇拥中间儿的那个,却是“谢凤”。
常管事一愣,见如此架势,生怕有事,当下也不忙出门了,忙也跟上,便拉着一个人问道:“是怎么了?”
那人满面好奇,笑道:“小谢典史说有件有趣的事儿,请我们大家伙儿去看呢。”
不多时候,众人竟又回到了荟萃楼,云鬟踱步往前,道:“三位哥哥的房间,便是这连着的几间了?”
耿杜两人点头,柯宪紧锁眉头,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身后跟着的那许多人也都议论纷纷。
云鬟道:“请各位噤声。”
众人不知如何,忙都静悄悄地。一瞬间,荟萃楼这边儿鸦默雀静,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第243章
早上云鬟出来之时,是阿留跟在身旁的,此刻他却站在荟萃楼门口,见云鬟一声令下,便举手拍了两下儿。
众人正按照云鬟所说,痴痴呆呆等候,忽地听见掌声响起,不知究竟,都看过来。
顷刻,依稀又听见两声拍掌,众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均都莫名。
柯宪正满腹狐疑,等了将近一刻钟,只听见掌声又传了回来,侧耳再听,并无其他动静。
柯宪不由恼怒交加,道:“敢情谢大神探,是闲着没事儿,拿我等做耍呢?”
云鬟一笑抬头,道:“诸位方才可听见了么?”
众人道:“听见了什么?”
云鬟道:“从锦华阁里传来的尖叫声。”
在场的许多人不由都呆了,问道:“方才我等屏息静气,何曾听到有什么尖叫声?”
云鬟道:“不瞒各位,我方才叫阿留跟阿喜击掌为号,等在锦华阁的丫头听了动静,便会如昨夜般厉声惊叫。”
大家仍是不明白,便互相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道:“不曾听见啊,是不是那丫头还没叫喊?”
耿飚跟杜惟忠两个皱着眉,也正有些想不通。
只有柯宪望着云鬟,垂眸想了片刻,猛地抬头,眼神惊疑不定。
正云鬟也望着他,目光仍是沉静无波,柯宪咽了口唾沫,却不做声。
有人便道:“不如让那丫头再叫一次?”
柯宪咬牙道:“只那丫头在,谁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喊了,耿兄杜兄,不如你们去看一看。”
耿飚跟杜惟忠听了,若有所思,便答应了,常管事见状,便道:“我随你们去。”当下这几个便去了。
一刻钟左右,那边儿传信回来,人已经到了锦华阁。
云鬟对阿留示意,几声拍掌过后,众人越发敛神侧耳,却仍是一无所获。
柯宪的脸色有些发青,紧闭双唇盯着云鬟。
众人又等了片刻,就见耿杜两人跟常管事气喘吁吁回来,问道:“可听见了没有?”
常管事又笑说:“那丫头真是一把好嗓子,叫的我耳朵都聋了。”
众人自然都摇头,说什么都没听见。
常管事见这样大费周章,知道必有个所图,只是不解,当下就问云鬟道:“既然如此,不知又是何意?”
云鬟转头看向柯宪:“这个就要问问三位哥哥了,方才这许多人都没听见锦华阁的动静,如何昨晚哥哥们竟然会循声而去?”
柯宪早就猜到她的用意了,此刻竟不能答。
耿飚杜惟忠两个先前似懂非懂,听云鬟这般说,心头也各自一震。
常管事恍然大悟:“说的是,昨晚上你们如何竟能听见的?”
耿杜两人脸色讪讪,齐看柯宪,柯宪道:“那是因为……当时我出了这荟萃楼,到了外头,散步间……偶然听见的。”
常管事道:“可先前明明说是你们三人都听见的呢?”
耿飚才要说,柯宪使了个眼色,道:“因先前没想到谢典史会做的这样仔细,且当时我因提起说锦华阁里有动静,他们两人自然也有些疑神疑鬼,觉着也听见了。”
云鬟听到这里,便道:“是么?这样说倒也有些合乎情理。”
耿杜两人齐齐松了口气,不料云鬟又说道:“只不过……昨晚上三位出现在锦华阁的时候,耿兄跟杜兄,都是衣冠楚楚,偏偏是柯兄,只穿着中衣,披着外衫,而且,脸上鬓边还有才洗过的水渍。”
柯宪慌而不乱,问道:“这、这又如何?”
云鬟笑道:“我先前以为柯兄是洗漱完毕正要入睡,只不过柯兄方才又说自己出了荟萃楼……难不成,柯兄有脱衣洗漱之后再出门散步的习惯?还是说,你是听见了外头的动静……特意回房脱衣洗脸后,再来锦华阁看热闹的?”
这两者自然都说不通。柯宪张口结舌:“我……我……”
云鬟淡淡道:“柯兄说不出?不如我来替你说——只怕是后者罢了?因为柯兄并不是在荟萃楼外听见的动静,而是在锦华阁里听见的,且又因为一个‘不得不’的理由,又特意回房洗了脸换了衣裳,才撺掇耿兄杜兄一块儿过去的,我说的可对?”
耿飚跟杜惟忠两个哑口无言,都只有些心虚地看柯宪。
此刻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们两人身上,常管事忽然说道:“可是这又是为何?小谢你说的‘不得不’的理由,又是怎么样?”
柯宪双手紧握,几乎不敢相信,但眼前所见,耳畔所听,都如此清晰而真实。
云鬟道:“柯兄,可要我再继续说下去么?”
柯宪把眉头用力一皱,终于忍无可忍,道:“好!是我认输了!但是我不明白!你又是如何发现的?”
耿飚跟杜惟忠听他招认了,齐齐苦笑。
旁边众人却都摸不着头绪,纷纷追问究竟。
柯宪倒也是个痛快的人,见大势已去,也不再隐瞒,当下说道:“此事其实是我所为,昨晚上也并不仅仅只是有贼那么简单……”
原来柯宪因一直怀疑云鬟徒有其名,又见她生得如此清秀可人的……心中不服之意加倍。
先前跟众人抱怨过之后,私底下同耿飚杜惟忠两个说起来,便道:“我实在不服气的很,我们这等在地方县衙厮混了多少年才熬到一个机会上京,如今竟要跟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一块儿参与铨选,如今我想出一个法儿,可以试探他的深浅,若他果然是个无能之辈,只怕就会因此知难而退。”
耿飚忙问如何,柯宪便将自己计划说了一番。
耿飚是个老成的性子,怕另外闹出事来,便说:“还是不要如此,这毕竟是天子脚下,若是哄闹起来,弄得不好,你我都要担干系的。”
杜惟忠也说道:“且我看小谢生得委实文弱,若是他不经吓,吓出个三长两短来,岂不是造孽?”
柯宪道:“老杜,你听听你说的话,你们先前把他捧到天上去,说什么乌篷船杀人案、女鬼杀人案等都是他解决的,试问,那样骇人听闻的鬼面桃花案子都能迎刃而解,难道他还会被这个吓倒?若果然被吓倒了,岂不是正说明他是个徒有其表的草包而已?如此也算是给他一个小小地教训。”
耿飚道:“话虽如此,倘若给人知道我们私底下如此,只怕不好。”
柯宪笑道:“你们放心,我做事,自然是干净利落,绝不会让别的人看出破绽,只专门吓退他一个罢了。”
是以当夜,柯宪便换了衣裳,拿了事先准备好的猪血,偷偷地摸到锦华阁。
当时晓晴听见的那些动静,其实是他故意而为,就是想惊醒云鬟,让他出来查看,好借机行这惊吓之事。
谁知晓晴睡在外头,倒是第一个听见了。
柯宪见果然惊动了人,便按照事先设下的计策,又发怪声,从二楼重重跳落地上,把准备好的血涂抹在脸上,直挺挺地躺平,专等人来看。
果然晓晴开门,探头看下来之后,吓得半晕。
柯宪早算准会如此,当即跳起,——他是个做捕快出身的,自然武功不错,飞快地跑到墙边儿,纵身跳了出去。
所以等云鬟出来的时候,早不见了“那尸首”的影子。
柯宪往回走的时候,就见巡夜的人赶了去,知道必然会闹出来。
当即飞快地进内把脸上的血渍洗了干净,又将衣裳脱下,因来不及再另换,就只披了一件外裳——横竖装作将要歇息的模样,更无破绽。
当即就叫了正在等候的耿飚杜惟忠两人,过来看云鬟的热闹。
本以为那“谢典史”会吓得面无人色,大大地闹一场,谁知到了地方,却见云鬟十分平静,且只字不提那“可怖死尸”之事,竟只说是发现了贼踪。
柯宪疑心她是怯懦怕事,便狠狠地挖苦了两句,谁知当时云鬟虽然不肯出言相辩,实则早就心里隐隐有数了。
柯宪说罢,众人方如梦初醒。
常管事连连叹道:“胡闹,胡闹!”又说:“这得亏是遇上了谢典史,倘若是别的什么人,只怕真的要大闹出去,又不知会吓得如何了呢!”
试想若是遇上个镇不住的,必然就如柯宪原本所料:一定要嚷嚷出了人命,或者鬼怪之谈等,必搅的整个会馆彻夜不宁,只怕还要惊动官府呢。
而柯宪先前所盼的也正是如此,横竖就算官府来查,也查不出任何踪迹,到时候所有人的诘责、干系等都只落在云鬟身上,她势必要大大地丢脸。
只是如意算盘敲得极响,却偏遇上了这样一个令人难以估算的主儿呢。
柯宪向着常管事作揖赔礼,又问云鬟道:“我实在不明白,为何当时那丫头明明看见‘尸首’,这样大的事,你竟然无动于衷,不肯张扬?”
云鬟一笑。
她曾经在洛阳客栈里经历的“藏尸”案,比此事更可怖十倍,倘若柯宪知道,只怕也不至于这般小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