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六拧眉,以口型喝道:“快去!”云鬟自知留下也是无用,听赵六如此说,来不及多想,果然转身便跑!
赵六知道王典多疑,故而说话中天衣无缝,让王典摸不着头脑,果然竟疑心他是带兵追踪而至,因此便不肯恋战。
谁知云鬟跑到半路,冷不防正遇上王典的同党,要躲逃已是来不及。
王典一见同党自外而来,便知道外头并无伏兵,又看赵六不顾一切先去救云鬟,他心念转动极快,当下竟撇开程晓晴,反也冲了上来,就跟赵六争了起来两人用力之下,云鬟脚尖点地,几乎被两人拽的腾空。
赵六听王典如此说,便笑道:“原本是空城计没错儿,但六爷陪你唱了这半天,救兵大概已到了庄门口了。”
王典脸上的笑略有些僵,便阴沉说道:“你又想来唬我?”
赵六眼底透出锐色,缓缓道:“你不必惊,也不用怕,横竖再等上一会子就知道了。”
王典先前差点儿被他诓骗,心中恨极,此刻虽然不信他所说救兵来到的话,然而看赵六脸上似笑似恼,却半点畏惧胆怯都无,任凭他老辣狠毒,心底却也不得不佩服,便看着云鬟道:“这孩子是谁?”
赵六说道:“是我新收的侍童。”
王典再不肯听他的话,便道:“既然是个侍童,杀了也是无妨的。”
赵六咬牙道:“我的侍童,就算杀也是由六爷动手,你算个什么东西?”
王典看着他有些冷峻的眉眼,不由大笑:“好!”笑了声,手上猛然用力,如此一拉,云鬟双足已经离地,疼得色变!口中不由闷哼了声。
赵六不觉色变,略一迟疑,终于松开手。
王典即刻把云鬟抱了,后退数步,得意笑道:“妙极了,看来这孩子果然是你心上的人,疼得紧呐。”
赵六嘴角一挑,眼底唇边却都是冷意:“死到临头,劝你不要自作聪明。”
王典捉着云鬟,又回头看看程晓晴,忽然想起:方才赵六故意流露种种暗示,让他误以为赵六跟程晓晴大有交集,然而细想,赵六不过是想让他带着程晓晴离去罢了。
赵六为诈他离开,竟想舍弃程晓晴,可见此女并不是他真心关切的,相反……
王典低头看向云鬟,因此刻云鬟仍是个男孩子的装扮,倒是让他十分莫名,猜不着云鬟的来历。
正思量间,猛想起先前林嬷嬷等说凤哥儿出门去了不在家等的话,王典大惊,回头看向程晓晴——原本并没在意,如今细看,却见那女孩子面黄肌瘦,不管是装扮还是气质,并不似是个大小姐的模样,何况听闻素闲庄的小主子是有六岁,这女孩子看着似乎有些大了……
反倒是怀中的孩子,虽然看着小,但却如明珠美玉,极为出众。
王典一惊之下,便道:“这个才是凤哥儿,我说的对不对?”
赵六嘴角一动,心中大怒,却不言语,只是冷笑。
王典恼羞成怒,猛地回身,竟一把掐住了程晓晴的脖子,口中道:“小贱人,你是什么人,也敢来哄骗我?”
这王典向来为非作歹,从来都是他戏耍别人、拿捏别人的生死,谁知这半晌的功夫,竟接连被两个半大孩子哄的团团转,一时之间怒发冲冠,杀机四溢,手上缩紧,便要将程晓晴掐死。
晓晴挣了两下,眼睛微凸,地上陈叔叫了两声,却无能为力。
正生死一刻,忽然云鬟道:“你自己有眼无珠看错了,怪什么别人,还不住手!”
王典手臂上刺痛,细看,却是云鬟手中握着一枚玉钗,正狠狠地扎向他的胳膊,虽然她人小力弱,这钗子也并非十分尖锐,但夏日衣单,仍是刺破了几处。
王典手一松,程晓晴落在地上,动弹不得,只吭吭地干咳。而他反手一挥,云鬟握不住玉簪,那钗子落在地上,顿时跌碎几段。
王典恼怒之际,便要打云鬟,然而手一抬,就见赵六身形一动,他心头警觉,忙喝道:“小六爷!”
赵六果然止步,只是眼神冷峭地瞅着他。
原先王典欲杀晓晴之时,赵六一声不吭,此刻却按捺不住,孰轻孰重,早已是分出来了。
王典如何看不出这情?此刻看着赵六稚嫩的脸容,想到先前被他不动声色玩弄于股掌之间……这样年幼已经是这般心机,长大了还了得?
王典心中冷极恨极,便笑道:“六爷,瞧不出你年纪轻轻,便如此慧眼独具,竟是瞧上这细皮嫩肉的女娃子了不成?”
赵六只是冷冷地觑着他,王典被这双眸子一瞧,心中无端仍有些嗖嗖寒意,竟不敢再说些过分的话了。
王典略一思量,便道:“先前我说的极明白了,我不过是想引白阎王出来罢了,跟六爷你毫无关系……你倘若上心这女娃子,也罢,我卖个面子给你,我不伤这女娃儿分毫,只要你替我去传个信儿,把白阎王引来,待我报了深仇大恨,我仍把这娃儿好端端地还给你,如何?”
赵六目光闪烁,尚未言语,忽听云鬟道:“不要去。”
王典皱眉,赵六也看向云鬟,却见云鬟抬头望着他道:“六爷不要去。”
赵六不答,只是冷冷地望着云鬟,王典已经喝道:“闭嘴。”
云鬟看了一眼地上的晓晴以及陈叔众人,缓缓地吸了口气,道:“你不要白费心机,他就算去也是空走一趟,……白四爷若是会受人胁迫,他就不是白四爷了。”
赵六双眼微微眯起,目不转睛看着云鬟,听王典道:“你这小丫头又懂什么?”
云鬟静静说道:“我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你既是逃犯,又曾是四爷的死敌,若四爷知道你在此处,他自然不会放过,必会亲临将你捉拿归案,很不用你特意叫人去说。他如今不来,自是因为他不知道此事,另外……他昨儿已经离开鄜州城了,又哪里找去?不信,你且问赵六爷。”
王典听了这一番话,便看赵六,却见赵六看着云鬟,目光阴晴难辨。
他不等王典开口问,便轻声道:“不错,因逃狱之事已经告结,他昨儿黄昏早已出城,这会儿别说鄜州,只怕早也离了洛川了,可笑你还在做梦呢。”
王典不免猜测这话到底几分真假,而云鬟听到“做梦”一词,正要抬头,忽然门外有人道:“是说谁在做梦?”
这淡淡地一声入耳,瞬间,厅内众人脸色各异!
赵六先是睁大双眸,看一眼厅外,旋即又回头看云鬟,却忽见云鬟双眸空茫,仿佛望空,不知怎么样。
而王典也已听出门外来者何人,心头巨震,只是还未开口,就见一道影子从外闪了进来,流矢一般迅速。
王典只当是来人偷袭,因他擒着云鬟,不便动手,又忌惮来者之能,当即后退数步,顺手抄起桌上一个茶壶,做暗器般丢了出去。
那茶壶不偏不倚,正砸在来人身上,刹那间瓷片四碎,而那人哼也不哼,便跌坠于地。
王典以为得手,先是大喜,继而一惊,定睛一瞧,堪堪看清地上跌倒躺卧的,却是另一个同党之人!此刻动也不动,死活不知。
王典悚然,自知不好,却早有另一人自厅外闪身而入,身形如风如电。
这人未现身,已经先给了一个下马威,乍出现却又是如此雷霆莫当之势,如何不叫人心生畏惧?
王典毕竟是吃过亏的,哪里敢直撄其锋,心惊胆裂之时,再顾不得,便厉声高叫:“白阎王,你敢过来,我即刻杀了这女娃儿!”说话间,手一搭,便捏在了云鬟颈间。
然而这一招对此人来说竟全然无用,那道影子分毫不停,就如没听见这话的一般,近身儿之际,劈面一掌挥来,掌风凛冽,隐有风雷之势。
王典料不到对方如此果决不容分说,又被那劲烈绵厉的掌风所侵,眼前发黑,胸口窒息,只得顺势急急倒退出去。
然已经后退无路,王典哗啦啦撞翻贴墙的桌几,又撞上墙壁,墙上挂着的木匾额被震得晃了几晃,也随之跌了下来,有一块儿竟斜斜地劈在云鬟身上。
赵六见状,再无犹豫,纵身跳上前来。
第34章
忽然出现的这人,乍现身就如万钧雷霆一般,瞬间便把厅内的僵局击破,竟是摧枯拉朽之势。
王典见势不妙,便顺势倒飞出去,跌撞上墙,木匾额冷不防砸落下来,正中云鬟身上。
那人瞧在眼底,目光微变。
王典早已丧魂落魄,他因栽在白樘手中,原就十足忌惮此人,故而想用他看重的人加以挟制,不料,竟连当面儿跟人对谈的机会都不曾有,不过是眼睫一动的功夫儿,便已经败势如山倒了。
一错神儿间,那道影子已经紧追而至,王典就似如来佛祖手底下的猴子,只顾惶惶然急急奔逃而已。他来不及思量,更不敢再贸然挟云鬟以号令,百忙中,索性把云鬟往前一扔,他扭身便跃向旁边的窗户,想要借机逃走。
云鬟身不由己,昏昏沉沉,眼前更是模糊一片,只觉得身子腾空出去,不知将去何方,忽觉的一只大而宽厚的手掌稳稳地拖住自己,耳畔听到他道:“接着。”声音里仍是无波无澜。
云鬟几乎来不及抬眸,身子又是一轻,旋即被人紧紧地抱在了怀中。
此刻她竭力抬眼,却正对上赵六半是焦灼半是冷锐的眸色,——倒是不如不见的好。
而此即,厅内已没了王典跟来人的身形。
赵六抱着云鬟,一言不发地冲到窗户边儿上,正好看见那来人抬手一掌,正中王典的面门!那一股挥手间致人死地的绝然气势,令人观之惊慑。
一掌之下,王典身如朽木,往后直直地跌了出去,倒地之时,尚且满脸骇然惊绝之色!
赵六猛然见了这一幕,心中之震撼亦难以形容,正有些恍惚,却听见那人轻轻的一声,道:“别叫她看见。”
这般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语调里依稀有一丝不以为人察觉的叹息之意。
赵六一颤,想也不想,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便把云鬟的双眼遮住。
这会儿任浮生持剑飞奔而来,道:“四爷,后面有一人已死,一个晕厥,看样子都是庄子上的人,除此之外,并没见其他贼人。”
猛低头看见地上王典的尸身,任浮生双眸一睁:“四爷……把他杀了?”一时大为惊讶。
白樘蹙眉,任浮生会意停口,回头看时,却见赵六抱着云鬟站在窗户边儿上,——一手搂着云鬟,一手捂着她的眼,自个儿却直直地望着此处,神情有些奇异难明。
任浮生不由道:“小六儿,你怎么也在此?”
赵六横他一眼,慢吞吞问道:“你不是跟白大人离开鄜州了么?”
任浮生道:“我们本是离开了的,走到半路……”他本是个嘴快心又有些直的少年,见赵六问,便立刻要照实说,然而说了一半,心中转念,便停了口,回头时,果然对上白四爷有些不悦的神色。
任浮生当下一句也不敢说,只是收剑低头,问道:“四爷,这尸体如何处置?”
赵六不由挑了挑眉,却并没出声儿。
白樘扫一眼赵六,目光下移,又在云鬟身上停了一停,方道:“不必理会,鄜州的公差很快到了。”说完之后,迈步往外而去!
任浮生虽是意外,却不敢做声,忙迈步跟上。
赵六见他竟是说走就走,不由也吃了一惊,便将云鬟放开,跳出窗子来,叫道:“白大人!”
白樘止步,却不回头,赵六望着他端直的背影,许多话转上嘴边,又不敢轻易出口,末了只拱手做了个揖:“多谢!”
白樘背对此处,也看不到是何神情,只略颔首似的,仍是徐步而去。
倒是任浮生回过头来,无声地向着赵六做了个鬼脸,又转头看向厅内的云鬟,带笑叫道:“凤哥儿,我是浮生哥哥,以后相见了可别忘了我。”
原来这时,云鬟已经跑到厅门口,正靠在门边,乌溜溜地双眸定定地往这边儿看。
——任浮生因为先前未见云鬟,已闻其名,等见了她后,又见她屡次有出人意表之举,故而心头早就惦记着……因此两个人虽未曾正式碰面,尚未好好地照会一番,可浮生心底却早当跟这小丫头极熟识了。
他先头因跟随白樘离开的急,自忖没有机会在素闲庄跟云鬟见上一面儿……不料得此机会,自然拼得给白樘不悦,也要跟云鬟当面儿打个招呼的。
任浮生说完,却见云鬟目光挪动,终究落在自己脸上,可她面上神色却毫无变化,听他说罢,也只是微微点头而已。
浮生因知道她是个奇异的孩子,便咧嘴一笑,才急跟着白樘出庄而去!
两人将出庄门之时,果然便见秦晨领着三五个公差,急急忙忙地来到。
两下撞见,众人忙止步,便齐齐地向白樘行礼。
白樘方站住脚,道:“贼人已在厅内,秦捕头自去料理罢。”说完一点头,仍是去了。
秦晨满面错愕,任浮生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我们四爷可给你处置了一个大麻烦……不过凤哥儿像是受了惊,你可要好生安慰,另外以后这庄子里你也要多费心……”
浮生一边儿说一边儿偷眼看白樘,却见他也没出声阻止,只翻身上马而已,浮生极快地念叨完,就也急奔过去,追着去了!
秦晨见人去了,才带着衙差们鸡飞狗跳地冲到内宅,却惊见厅外庭院之中,先横着一条尸体,眼睛瞪得大大地,死状骇人,略看一眼,却找不出什么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