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两步才回头,发现忘了件要紧事,不客气地敲敲车窗:“你到底要接谁?我要怎么知道是他?”
“放心,你认识的。”江潮诡异地一笑,“是非池哥呀。”
……
她仔细思考了下掉头把江潮装麻袋扔黄浦江的可行性,咬牙走向了火车站。
这几年没回上海好好待过,人来人往的景象有些陌生。
聂非池的车到的是最混乱的南站,鱼龙混杂。江怀雅举目望去,有两鬓斑驳的老伯扯着个蛇皮袋,一个个垃圾筒收塑料瓶。她问了两个人,才找到出站口在哪。
列车到站时分,围栏外面挤满了人。附近宾馆派人举着粗制滥造的广告牌,黑车司机见人就拉,语速快口音重,江怀雅被反复纠缠,在人群里一个劲摆手。
好不容易摆脱控制,江怀雅远远倚在一家便利店门口,抽出一根烟,却没点燃的*。
小时候交的朋友都不太好,学了一身吃喝嫖赌抽的本事。但她除了在她爸那儿继承了嗜酒基因以外,其他并不热衷。难得买一包烟,往往点一根浅尝辄止。
出站口旅客稀稀拉拉,已经走得差不多。
不能怪江潮坑他。不管他是不是故意设这个局,她都要承认,她没有那么蠢。出门的时候,她就从江潮的态度上看出了几分端倪,虽然可能性不是很大,但确实有可能是他。是她自己想来的,要不然刚才一定一扭头就上车把江潮拉走了。
她做得出来这种事。
江怀雅很想打自己一顿。但最后打开了微信,问问她那位办事不牢靠的弟弟,聂非池是不是已经联系上他了。信息还没编辑完,手机屏幕浮过一个浅浅的倒影。
她下意识抬头。
他站得半近不远,隔着一块方瓷砖的距离,静静地看着她。
没有联系的这段时间,他把头发剪短了,穿着她没见过的衣服,一件薄外套,随意之中又有种常年在外走动的人透出的轻便。3m口罩蒙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人潮汹涌,在他身后迟缓行动,却又那么匆匆。
她的眼眶莫名有些泛酸。
☆、第39章
聂非池摘下口罩,下巴平整,那道伤口已经看不出来了,戴口罩是因为他来的地方被雾霾攻陷。
他远远朝她笑了一下。
江怀雅的眼睛连着心尖都被点亮了一瞬。
然而这短暂的光亮很快被泛上来的理智打磨柔和——
她注意过这趟班次,来自黎乔娜的老家。一个北方的小县城,附近没有机场。于是他车马劳顿,只能到这元旦期间人挤人的站点,和她相逢。
这一刻是沉默的,令人有些不自在。
便利店里的音乐隐隐约约传出来,她居然发起了呆。
聂非池等了一会儿,索性向她走过来,倚靠在同一堵墙上,耐心十足的模样,好像和她在这里耗一个新年也无所谓。
这是他们俩的习惯。
从前她的生活充满祸事,每当需要倾诉的时候,就找一堵墙,罚站一样双手负背贴墙,能说上一两个小时。聂非池听得累,就也靠着墙听。但他听得特别不专心,手里永远有一台nd,无聊的通关游戏一打两个小时,抬表问她:“讲完了?回去吧。”
总是这样,富有耐心,又漫不经心。
江怀雅蓦地回神,好像忘记了自己在哪儿。
——“哦,江潮在外面。一起过去吧?”
“等会儿。”
他突然转身。
两人本来就是并排靠着,他这么一侧,用身体整个挡住了她的去路。
江怀雅抬头,额头只到他下巴。
聂非池仔细地端详她的眼眶,用拇指尖轻轻碰了一下:“眼睛怎么红了?”
“可能是真的有兔子基因吧。”
他不作声,配合地弯弯唇角。
江怀雅把手里攥着的那包烟举起来,正色道:“被烟呛到一下。”然后为了不被发现烟盒里一根没少,甩手把一整包抛进了不远处的垃圾筒。
“那天没去送你,对不起。”
聂非池微微俯身,把手搭在她身后的广告牌上,额头轻轻蹭到她的额头,好像在用亲昵来表达他的歉意。
江怀雅心想他果然是在温柔乡泡了一泡,整个人泡软了不少。她笑笑说:“没事。”
聂非池眼眸清得见底,将她的一颦一笑都拢进这一方清池里:“那为什么又不回我消息?”
江怀雅信口说:“最近忙。”
“忙什么?”
“我有跟青海那边的志愿者队联系,那边事故频发,需要更新一批警示语标牌。其实这种标牌设计也属于ndart范畴,是我的专长。”她说得一本正经,自己都投入进了这套说辞里,“我一直在做这套标牌的设计。毕竟我也算半个受害者,得为后来人做点实事吧。”
接下来的话他都不想问了。
依照往常,他也许会追问,“忙得回消息的空都没有?”。但这种追问总是徒劳的,因为问着内心有答案,听着却不想和盘托出。她很少用心撒谎,一戳即破的谎言只会徒增他们两个之间的尴尬。
如果说他有从之前失败的相处里得出什么经验,那就是这一条了。
学会不再向她索求答案,而是把他的心先放在她手上。
聂非池别开脸,点点头,好像在赞同她的说辞。
江怀雅的手机响了,不用看都知道,是江潮打电话来催了。
她于是歪着头重复一遍:“那我们先去车里?”
聂非池有些出神。她原本对于亲密友人的游戏是极为热衷的,但从出差回去开始就突然人间蒸发。他想不出除了没有去送她以外,还做了什么导致这变化。
江怀雅在他眼前虚晃了一下五指,笑:“想什么呢?”
聂非池用另一只手捉住了她的手腕,放手心里摩挲了一下:“我在想,你回来这么久,有没有和我妈见过面?”
江怀雅不自然地把手抽回去,点点头说:“见过好几面。事情我都说了,应该没什么事了。”
他眼睑忽然下敛。
江怀雅仰起头,调动笑容:“真的不走吗,江潮估计等得要跳车了。”
勉强也算是重逢,不说话显得尴尬。
江怀雅问了许多无关痛痒的问题,譬如雾霾严不严重,车上累不累。聂非池的话忽然少了许多,有问必答,但不会多说一个字。
江怀雅心里觉得怪别扭,到后来干脆装作看风景。
那个捡塑料瓶的老伯还在。
江潮的车已经不在原先的地方,要拐一个弯,走到路对面。
天气真好。
……
这一小段路,她总控制不住偷瞄他的下颌。
那里原本有一道因她而起的伤口,可是即使是这么近的距离,看起来也依然平整光洁。他仿佛拥有异于常人的修复能力,纵使往血肉里割上一刀,也能云淡风轻地愈合。
江怀雅皱着眉,盯着脚下红绿相间的人行道。
聂非池察觉她有意无意瞟来的视线,想说什么,却见她已经埋头没了对话的兴致。
江潮等了半天没见人,倚在车门上透气,看到远远并肩而来的两个人,用力挥舞他仅剩的胳膊:“姐,非池哥!”
两人走近了,江潮甩开车门,潇潇洒洒坐进驾驶座,说:“你俩都坐后面吧,我来开!”
聂非池在车门旁边站定,视线若即若离地落在他手上,心想难怪江怀雅会来。江潮没跟他提过自己现在缺一条胳膊,需要人照顾。他还以为她是主动来接他的。
江潮见他好似心有疑窦,往自己左臂呼了一拳:“放心!不碍事!”
他又看向江怀雅:“你就这么让他开?”
江怀雅:“……”
像被教导主任揪住了把柄。
这感觉很熟悉。他们姐弟从小就心大过宇宙,大多数时候意识不到自己是个神经病。
但聂非池不一样啊。
他明知他俩都是神经病,呵笑一声坐进了副驾驶,好像没把命放心上。
江怀雅心虚,拍拍江潮的肩:“行了,你往后坐,我来开。”
江潮见聂非池都已经落座了,悻悻往后换。
反正怎么着他都是个多余的……
三个人随意吃了顿便餐。姐弟俩都吃过一点,等于是陪聂非池用餐。江潮闲着嘴巴,激动得恨不得把八岁到十八岁的事全回忆一遍,试图勾起他俩的旧日情怀,然而那两人像木头一样,只顾吃饭。
聂非池还好,偶尔会搭几句腔。他姐的碗就像个面具一样,全程罩在她脸上。
不是吃过了吗?!
江潮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
江怀雅吃撑了,回去躺了一下午,积食,晚饭也吃不下。
过了饭店,她主动揽过了帮江潮遛狗的活,牵着老黄出去散步。
老黄尽职地溜了她三条马路。
散步运动很有成效。回到小区里,她胃里空空,在路灯下面坐着歇息。
坐下才发现,这条长椅正对着聂非池家窗户……
他们两家父母由于关系亲密,买的房子就隔几栋。
这不太好。要是被发现了她在这儿,她的形象岂不是跟偷窥狂没差。
江怀雅正这么想着,老黄突然吠了两声,二楼的窗户被应声打开。她吓得又是捂狗嘴,又是把自己拗成一个不容易看清的角度。
等了好一会儿,窗户里伸出一只手,浇了一小杯水在他家院子的绿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