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欲晓瞪着花卷,没好气地呛他:”你吃醋踩我干什么?踩你女朋友去!”
花卷嚼着生菜叶子怔住,转头面色幽深地望向钱藻。
钱藻面颊倏地一烫,赶紧去瞅桌子底下。果然,在她和花卷的脚之间,赫然伸着翟欲晓的。小白鞋上确实已经有三个半片的脚印了。
钱藻慌得连声道歉,甚至都忽略了翟欲晓那句别有深意的“吃醋”。
花卷等她道完歉,轻描淡写地跟翟欲晓说:“多担待点儿吧,我小女朋友是不比你小男朋友懂事儿了。”他说完这句话,“专注地”去翻动肉片,假装没注意到桌上几乎能把他点着的几道灼灼目光。
钱藻突然扭捏起来,她不好意思地扒拉了下花卷的胳膊,问:“……你真答应了?”
花卷给她夹出烤熟了的牛肉,说:“嗯,真答应了,你脚下有点数。”
翟欲晓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花卷觑她一眼,说:“我进门就看见林普在盘你的手指,跟墙根儿下老头儿盘核桃似的。嘶,照他那么盘下去,不出俩月能给你盘出老茧我警告你。”花卷抽出纸巾擦了擦嘴,慢悠悠地继续说,“而且你当我瞎的?你低头看看烤架,你这都不声不响摆一晚上了,我再缺心眼儿能当它是个桃儿吗?”
林普下意识地低头看向烤架,他嘴巴微动了动,但没有发出声音。因为不想承认自己缺心眼儿。他倒是没当它是个桃儿,他以为她只是瞅着空档随意放的。
花卷突然注视着林普的眼睛,轻声问:“林普你高兴吗?”他问这句话的时候,面部表情非常丰富细腻,非得用一个词概括的话就是,温柔。
林普一怔,眉开眼笑,他说:“高兴。”
由于各自都把话说开了,烤肉就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香喷喷,大家下筷的速率显著提升,各类肉食也叫来店员加点了两回。
素食?素食不需要,成年人都是无肉不欢的。
大家潦草碰了个杯纷纷下筷,翟欲晓喝了口苹果醋压食,突然说有个问题需要再讨论一下。花卷直觉她没憋好屁。果然,她接下来腆脸问“这顿饭谁请”。
——一般应该是新鲜出炉的小情侣请客,十分钟前板上钉钉是翟欲晓和林普,但眼前这不是有对儿饭桌上直接出炉正冒着热气儿的嘛。
花卷把耳朵一闭做出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势。
林普习以为常地说:“我有钱,我来。”
钱藻“呦呵”一声,说:“前男友,真不是我看不起你,要不然我们去拉个银行流水比一比。”
最后他们决定这顿就吃钱藻的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你以前就完全没有注意到卷儿吗?”大家聊熟了,翟欲晓问钱藻。
“只是知道他是林普的邻居,”钱藻实诚道,“他那时候长得也不咋地,个头也不咋高,跟林普走在一起,画面都有些伤眼。而且不爱运动,基本除了上下学路上,一般偶遇不到。”
——有一说一,花卷有大约5cm的个头确实是高中毕业以后长起来的。但花卷即便在高中时期的长相也不能用“不咋地”形容,绝对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耐看,只能说那个年纪的女生欣赏不来单眼皮帅哥。
花卷笑着说:“你继续说不要停,照这个路子下去,你很快就能恢复单身了。”
钱藻做了个给嘴巴拉拉链的动作。
饭后两两散去,翟欲晓跟林普一路聊到八千胡同。
翟欲晓能感觉到林普其实挺喜欢钱藻这个朋友的,席间他甚至会主动逗她两句,神情非常放松。翟欲晓问他高中毕业后为什么不跟钱藻保持联络。林普沉默片刻说,不确定钱藻有多喜欢他所以没法联络——他其实知道钱藻直到高中毕业都仍是喜欢他的。
翟欲晓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以后可以联络了,人家姑娘一晚上根本没看你几眼,都扎花卷身上了。
43. 你真的喜欢我吗? 你真的喜欢我吗?……
第四十三章你真的喜欢我吗?
路虎缓缓停在胡同口的墙根下, 翟欲晓解开安全带正要下车,却突然被林普抓住了手腕。他表情非常认真地问她,“你真的喜欢我吗?”
——翟欲晓在雾市的那句“不行”始终响在耳侧, 林普当时没有问“为什么”,因为他自己每次跟别人说“不行”时的原因不外乎“我不喜欢”、“我不愿意”甚至“我讨厌”。
翟欲晓重新坐回来, 说:“我早就想跟你解释清楚了林普。”
翟欲晓谨记翟轻舟的寄语“真诚、坦荡、鲜活、丰沛、自由、勇敢”,徐徐向林普剖析着自己的心路历程。
“我以前也喜欢你,不过是零零碎碎的喜欢, 我自己回顾了下,最早大概是在一家石锅鱼店里你被逼着叫我‘姐姐’时?但是我一直觉得跟你在一起这件事情就很离谱。我们一起长大, 我对你熟到什么程度呢……我知道你屁丨股下面大腿根儿上有个狗咬出来的疤瘌,我还看过你青春期大早上起床洗小裤衩——当时不懂事儿后来还能不懂么?所以我自己修炼了悬崖勒马的独门绝技,只要后脊梁骨一麻就立刻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久而久之的, 也觉得维持原状挺好的。”
“在雾市你突然表白了,我立刻就慌乱了。我自己私底下瞎琢磨是一回事儿——因为不理会它也就过去了——但你也参与进来是另一回事儿。我首先觉得咱俩不般配,年龄不般配, 性格也差强人意。实话跟你说吧,我小时候跟你沟通还得靠着花卷的提点, 花卷都比我细腻些。此外我也担心万一咱俩最后没成,白白葬送了这么多年一起长大的情谊。最后这点我肯定不能接受。”
“结果我一句‘不行’直接就造成了你躲着我的局面, 这让我前所未有的暴躁, 那些天看见谁烦谁, 差点把我老板炒了。哦, 跟赵三俗硬磕也是这个原因。以前他时不时地开黄丨腔我忍忍也就过去了,毕竟他也不是金戈大厦里最low的low逼,但既然刚好撞我枪口上,那就不能留了。”
“跟着我见到了曹溪。我第一回见她就觉得不舒服, 虽然没跟她对上话,但是觉得她不适合你。第二回见她,她在背后说你闲话,我一边替你出气一边偷偷高兴:嗐,我说什么来着,她果然不适合你!然后踏出餐厅的门,我就突然顿悟了,我真是虚伪啊,我其实明明是自己想跟你在一起试试的。”
林普没有料到能听到这样绵长推心置腹的一番话,他怔怔望着翟欲晓,大脑一片安空白,片刻,他突然说:“我爱你。”
翟欲晓后脊梁骨立刻麻了,她轻轻“嘶”一声,面红耳赤地伸手跟林普拥抱。她突然有些嘴拙,嘴巴嘬半天也没能成功回他同样的一句话以配合当下的氛围,但那并不重要了。
林普本来只是载翟欲晓回来而已,没打算上楼。明天炼石实验室的负责人之一在q大有个讲座,施教授特别点了他的名字,要求他务必到场听课。结果正要倒车离开,不经意地往上一看,自家的窗户居然是亮的。他在夜色里踌躇片刻,重新贴着墙停下,解了安全带下车。
林漪坐在饭桌前支着下巴发呆,在她面前,一碗只吃掉一半的清汤挂面正散发着葱香。
正是“秋老虎”天肆虐的时候,白日里热得叫人受不了,恨不得跟蛇似的蜕层皮,夜里起了风就骤然舒服许多了。所以此时家家户户都敞着玻璃窗,只合着最外面的纱窗,小小斗室里的生活碎片也都暴露在夜色里任人攫取。
楼下邻居们的家里叮里咣当的总是特别热闹。三楼柴彤家里是足球解说员的声音,应该是现场直播,不然翟轻舟不至于如此真情实感地暴躁。二楼花卷家里再次传来姚思颖呵斥花长立滚去洗澡的声音,花长立的声音听不见,但林漪想,多半是推脱的诡辩。一楼的声音就听不到了,但是他们家里有个睡颠倒了的小女婴,这个点儿应该正在啼哭。
……
林漪其实搬到这里住没几个月就想搬走了,倒不是这里有什么不好,是这里也没什么特别好的。但林普舍不得他的两个小伙伴,他只要一看到她整理行李箱就捂着眼睛抽抽搭搭的,可烦人了。
林漪一边惯性地想着林普可烦人了,一边觉得奇怪,因为此刻再回忆起林普小小的人儿抱膝蹲在行李箱里不许她往里放衣服的样子,居然觉得并不烦人了。要知道她当时可是气急败坏地直接拎他出来打屁丨股了的……不过小孩儿挨揍也哭不出声儿,是再小一些的时候叫一个上门来闹事儿的混混儿给吓住的。
门外突然响起的钥匙声惊醒了林漪,她重新执起筷子胡乱拌了拌面,与拧开门进来的林普打了个照面。
“你怎么回来了?”林漪问。
“你怎么在家?”林普问。
两人不由都顿了顿。
“跟晓晓和卷儿聚了个餐。”林普说。
“流感,怕传染给客人。”林漪说。
……
林普转头把钥匙放到玄关架上,再在鞋柜里取了拖鞋,他问:“去看过医生了?怎么没去brandon那里休息?”
——林漪的美国丈夫叫brandon ellison
林漪说:“医生说休息就行了没事儿。brandon的祖父过世了,他回美国奔丧,也顺便再补充一些我这边移民需要的资料。麻烦死了。”
说到“麻烦死了”这四个字,林漪又挂上了不耐烦相。
林普不置一词,只点头表示听到了。他看一眼她碗里差不多拌成糊糊的挂面,问:“再给你煮一碗吧,这不能吃了。”
林漪打了个呵欠,懒洋洋说:“不用了,不想吃了。你明早起来去胡同口给我买份八宝粥,再来一屉灌汤包,芹菜猪肉馅儿的。”
林普说“好”。他需要起早赶去学校,但可以买来给她温在锅里。
林漪的手机突然嗡嗡嗡地震动,是skype来电,她娴熟地用英语跟人聊着,趿拉着拖鞋回卧室了。
林普收起碗去厨房洗涮,在要倒掉面条时,自垃圾桶里发现了黑漆漆的药渣。林漪是个特别怕麻烦的人,能打针就不吃药,遑论还需要自己花时间熬制的中药。他凝眉刷了锅碗,再将冰箱里保质期不太好的牛奶丢掉——林漪喝奶从不注意保质时间——然后前去敲了林漪的门。
林漪敷衍着对方结束通话,跟林普说:“刚忘了交代你,我上午给你转了五万块钱,结果没注意设定的是24小时到账,你明天记得查收下。”
林普一愣,说:“我有钱。”
林漪笑了:“褚炎武的钱不能算。你说的是q大给的那仨瓜俩枣的补助?”
“……”,林普说,“我知道了,我明天留意下。”
林漪的手机“嗡~”“嗡~”“嗡~”响个不停,新消息不断进来,她低头意兴阑珊地翻阅着,仿佛忘了林普的存在。
林普早就习惯了这种不经意的遗忘。他再度敲门以引起她的注意,问:“我见垃圾桶里有中药渣,医生给你开的?”
“啊,对,”林漪回复着对方信息,漫不经心地回答,“但不是治疗流感的,是治疗卵巢炎症的。不是都说妇科病中医看得比西医好么。啧,就是得自己熬药很麻烦。”林漪说着说着声音就弱下去了,她盯着屏幕上的内容露出感兴趣的样子。
林普慢半拍地“啊”一声,关门离开。
简单整理下房间再洗个澡,林普刷到翟欲晓的朋友圈消息,她给自己做了个21天早睡计划表。按照她计划表上的时间,此时应该已经睡了。他不太相信她能按表行事,但仍没打扰她,独自上去了楼顶。
帐篷是烂得实在没法补救时才拆掉扔了的。也就是前两年的事儿。
楼里其他的邻居跟翟轻舟商量说,既然帐篷也不能用了,那就拆掉腾个地方给我们晒点儿东西吧。翟轻舟上去看了看,确实没法用了,从上至下撕出老长的一道口子,且虽然上面有塑料棚遮着,但帐篷布料也仍有要糟烂的迹象了。他只好答应下来,并跟邻居一起实施了破拆行动。但是破拆行动开始之前,他专门摄了几张照片传给林普,第一给他留作纪念,第二兹以证明确实是破烂到不得不拆了。翟欲晓和花卷?他俩人没心没肺的不必理会。
林普几天后回来盯着空荡荡的那片区域半晌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翟轻舟在呼呼的大风里大声跟他说,没事儿啊,咱回头再买一个新的支棱起来。
但是三个小伙伴只剩下翟欲晓是常住人口,实在没有再买的必要。
林普坐在楼檐上,两条长腿垂落在外侧,他低头向下看了看,稍微有点眼晕,但在可接受范围内。他支着下巴怔怔地望着高远处层层叠叠的灯光,脑海里是在这里长大的几千个日日夜夜。
他记得胡同里胡子拉碴的男人、砰砰砰的踹门声、夜半堆不成的雪人,也记得自己在哪里跌倒、被谁抱起来哄、吃了谁家焦脆的炸春卷儿。
再去找医生看看吧。林普闭上眼回忆着翟欲晓的气息,想。
44. 生活就是糖里裹着屎 生活就是糖里裹着……
第四十四章生活就是糖里裹着屎
八月末, 在林漪与人结婚将近五个月时,褚炎武终于听闻这则消息。这是第一重打击。他突然意识到林普早就知道却并没有告诉他。这是第二重打击。两重打击之下,褚炎武整个人都疯魔了。他奈何不了林漪就捡着软柿子捏, 给林普打电话,喝令他必须马上出现在自己面前。
林普正跟师兄讨论新的算法, 听着电话里他崩溃的声音,跟师兄道了个歉,立刻开车回去了。他一路疾驰回到褚家, 与褚元邈打了个照面。褚元邈正站在客厅里叉着腰喝水,黑色的裤子上有两个很明显的鞋印。
“什么情况?谁踹的?”林普问。
褚元邈食指向上一指, 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而立之年了,谁能想到呢,他片刻前还人五人六地在跟合作伙伴规划日料店的未来, 转瞬就被他爸踹屁股了,而且还是两脚。
褚元邈也是寸,他早就搬出去自己住了, 平常一个月回不了两趟,偏巧今天就赶在这个时间点回家了。他眼见褚炎武神色不对, 难得孝顺一把上前询问,奈何褚炎武心气儿不顺时宛如疯狗, 张口便仿佛要咬人似的, 两人三言两语便大吵起来。
褚元邈的狗脾气跟他爹是一脉相承的, 于是, 在几乎要掀翻房顶的激烈的争吵中,褚元邈当头给了他爹第三重打击——他和大哥也早知道林漪的婚讯,他们也没有告诉他。
褚炎武的愤怒达到了峰值,伸腿便给了他两脚。褚元邈初中毕业以后就没被他爸这样踹过了, 所以当下愣怔半天,一言不发拉开门便出来了。
“……老头儿知道你妈跟人结婚了,”褚元邈无奈地说,“……看得出来确实挺伤心的。虽说他也活该吧,但毕竟也是往六张里数的人了,心血管不太好,你尽量给他留着点脸。”
褚元邈这样叮嘱完,牙疼似地揉了揉下颌,补了句“不要学我”。
林普没出声儿,拾级而上。
二楼书房里,褚炎武刚刚照墙砸了一方红丝砚,他听到敲门声,暴怒吼了句“滚进来”。林普推门进去,便与一双几乎要喷出火星儿的眼睛正面撞上。
褚炎武倏地站起来,直向林普而来,他咄咄逼人地道:“林普你是不是到现在都特别烦我?!是不是不管我做什么咱爷儿俩早年的那点纠葛就是过不去了?!我给你当爹,当得跟个孙子似的,窝囊极了,说什么做什么都得先观察观察你脸上是阴是晴……你就眼睁睁看着我跟个傻丨逼似的跟你那个悄悄嫁人的妈‘耗着’?!”
林普垂眸望着褚炎武微微抖动的手指,他沉默片刻,面无表情地说:“……你上一任女朋友比我都小,我以为你早就没有跟她耗着了。”
褚炎武不可置信地瞪着他,突然连吼两句“卧丨槽”,转头一脚踹到实木茶几上,然而茶几太重了,并没有被撼动一丝一毫,他憋着的火撒不出来,抓起茶壶茶杯“砰砰啪啪”地照墙砸。
也不知砸第几下,林普突然出了个痛声,褚炎武抓着最后一个茶杯定格。
两父子在突然的静默里一帧一帧地切换到四目相对,瞳孔均微微收缩。褚炎武自己的额角和下颌叫反弹的碎片擦出了血,林普右边的脸颊也叫反弹的碎片擦出了血。
褚炎武无奈地扔掉茶杯,眼圈刹那红了。他半倚半坐着桌角,抬手抹了把眼。他嘴里低喃了句“混账东西”,也不知是在骂林漪还是林普。
林普注视着他,突然说:“我也是事后被通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