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轻轻抚过穆湘西穿的这袭长裙,语气幽幽道:“你可知……这裙子,谁穿起来最是绝色?”
穆湘西诚实地摇头。
“是世子爷心里深爱的那个姑娘。”
话音未落,穆湘西几乎是立刻想起了当初贺君知和她喝酒时提过的那个女子,心中蓦然一疼,指甲狠狠地陷进了掌心里。
“那姑娘我从未见过,也从未来过府上,可世子爷会给她画画,也会买很多姑娘爱吃的零嘴备在府上,把原先的那十几颗名贵紫杉移了,在庭院里种了一片的栀子花。”怀玉把桩桩件件的事都说给她听,末了,还道,“之前其实没发现,现在一看,姐姐的性格喜好,都好像与那姑娘越发相似了。”
真的吗?难道贺君知真的只是因为她与他心中的白月光极为相似,才会对她这般好的吗?为此不惜打了沈洵,把她带回东厢护着,甚至还花费重金帮她医治喉咙。在这难以自保受尽欺侮的国公府,为她撑起了一片天。
难道他做这些这些,只是因为她是个影子吗?
穆湘西脸上血色尽褪,接下来怀玉说了些什么,也压根没听进去,怔怔地发着愣。她想起第一次死里逃生胆战心惊地跪在贺君知面前时,贺君知用手指细细地描摹着她的眼睛,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极尽温柔。
原来早在那时候,一切就已经有迹可循。她机械地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为什么,她难道就不配得到他的一眼,哪怕只一眼的正视吗?
她蒙头钻进被窝里,手上还捏着给他誊抄的那份草稿,逃避般地闭起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第二天晨起,她顶着一个硕大的黑眼圈去端过早的饭菜,几乎是每个人见到她都忍不住担忧地询问,是不是没睡好。
穆湘西打了个哈欠,无精打采地揉了揉眼睛点头。她现在一见到贺君知就忍不住心烦,偏偏他今日起得格外早,正站在院子里赏花。
眼下正是栀子盛开的最好时节,风送迭香,公子身形修长如玉,白皙的指尖丝毫不逊于洁白的花朵。穆湘西倚在窗台上看着,心头又忍不住犯苦。
她痴坐了一会儿,还是没控制住自己踱步走到他的身后。她前世很喜欢栀子花,觉得这花足够坚韧又不张扬,闻起来很是芬芳,如同明渠般清新秀丽,不雅不俗。可现在却不大喜欢了,或许是女孩家的小心思让她下意识想让贺君知对她和白月光有所区分,她宁可去喜欢那俗艳的芙蓉,也不愿再提过自己喜欢栀子。
穆湘西把手上那配着的花环摘下来,扔到地上用脚狠狠碾了碾,似乎要把心中的全部郁结都通过这个动作抒发出来。
接着她就悄无声息地转身消失在贺君知的身后,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她硬是和贺君知错开了见面的机会,整整一天都没再见到过他。
贺君知不知道她是故意在躲,还以为她过于沉迷与向褚思铭请教医学,忙到根本没有时间照顾这边,于是脸色阴沉着对着桌子上的饭菜发脾气,几乎是一口未动。
下一刻就一脸不善地直冲向百草堂,想要看看穆湘西到底在这边忙些什么。
结果他把百草堂翻了个遍,也只有一个摸不着头脑的褚思铭在里头,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揣着自己的那些宝贝医书就急急奔出来迎接。
“她没在你这?”贺君知眼神极沉,声音都结冰了,听得褚思铭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没……没啊?红笺姑娘不是一直都在东厢吗?就没有光临过在下的百草堂啊。”
他这么一提,贺君知脸色更差,一言未发地掷袖走了。
这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褚思铭心里头犯嘀咕,又重新回屋看书去了。
而被贺君知到处找的穆湘西本人,此刻正心情烦闷地仰躺在树杈上。她爬树这个本领简直是无师自通,高处更能通风透气,望得也远。
她已经能确定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那么一点开始在意贺君知了。任何时候,只要他在目光就会被不由自主地吸引。会因为一些正常的触碰而双颊变得滚烫,也会因为他中毒而焦心焦虑,甚至要跑去学医。
她不能确定这到底是因为贺家实在太小,来来回回只能见到这么一个男人的缘故,还是自己太容易被哄骗,三言两语就能被感动得眼泪汪汪。
可她总归是要离开贺家的,不可能一辈子都呆在这里,她还有大仇未报,爹娘在九泉之下都尚未瞑目,她又怎么能自甘安逸躲在这里呢?
穆湘西从这里俯瞰下去,整个东厢都尽收眼底。听竹苑所有丫头的卖身契都握在贺君知的手上,特别她还是贺君知专门从外面带回来的,卖身契自然也在他手上。
思及此,她就忍不住勾起一个不知道对谁的讽笑。
那时贺君知特意把她带回府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这双眼睛很像那个白月光吧。
卖身契不可能放在贺君知的房间里,那里人来人往的,陈设简单,没有能存东西的地。
那就只能在书房里,如果书房也没有的话,那就只剩一个地方——在陈管家千叮万嘱不能进的那个房间里。
穆湘西自觉地坐直了身子,心想,多好猜啊,她之前怎么就那么听话,从没萌生过要去那里面逛一逛的想法。
第二十一章 找茬
穆湘西端坐在树上,眺望着西边第二间那处神秘的屋子。红漆色的房门紧闭,门轴上横插着一把大锁。因为锁孔的形状特殊,特意打造成一朵五瓣花的样子,钥匙的雏形似乎也不难想象。
她扶着枝干想得入迷,猝不及防听得树底下传来一声熟悉的,压抑着愠怒焦急的声音:“红笺,下来。”
穆湘西被吓了一大跳,差点手一滑就兜头从树上栽下来,没来由地心中有些打鼓,撑着枝干往下望,看见贺君知铁青着一张脸,那双瑞凤眼正锐利地盯着她。
穆湘西像是被当场抓住正在干坏事的窃贼一般,握着树枝的手都心虚地出汗。
“我再说一遍,现在马上下来。”贺君知当她没听见,又重复了一遍。她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站了好几个小厮,见到她在树上纷纷松了一口气,敛去了焦急的神色,仿佛刚刚是在寻她。
穆湘西听到了他的话,身子却迟迟没动。
奇了怪了,贺君知也会大张旗鼓地找一个替身吗?他如果想要,只需开口吩咐一声,自然会有很多人争着抢着做他的侍妾,刻意揣摩着他的心思陪着他演戏,何必把期许寄托在一个志不在此的她身上呢?
贺君知有些不耐烦了,眯着眼冷笑道:“真是仗着我太过宠着你,现在都傲慢到使唤不动了。若是不想下来,那就在树上睡一整晚吧,省得还要派人四处寻你。”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
穆湘西叹了一口气,她没有要恃宠而骄使性子的意思,哪怕贺君知确实是怀了什么目的才对她好,那也是恩。只不过她现在心绪太乱,没法厘清自己那一头乱七八糟的感情,这才会想到来树上躲一躲,没想到这样也能惹怒他。
她伸手敲了三下树枝。
贺君知理都没理,继续走。
穆湘西无奈地在枝桠上背了个身,踩着上来时的树窝子,想要即刻从树上爬下来。她从未失手摔过跤,所以素来不觉得爬树危险。而这一脚下去察觉出不对时,已经为时已晚。
穆湘西发出一声无声的闷哼,只听得耳边传来一个小厮的惊呼,不由得害怕地紧紧闭上眼睛。
然而身子却没有感受到预期中的疼痛,而是瞬间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那人的心跳声很稳,身上有一股的龙舌兰的香气,莫名让人觉得很熟悉,仿佛像是在哪里闻到过。
双脚顺利接触到地面后,穆湘西才敢睁开眼睛,果不其然是去而又返的贺君知接住了她。等到她自己能站稳,他又立马无情地撤开了手,面色还是一副冷然的模样,噎得她说不出话来。
穆湘西心里纷乱的感情忽然随着那一抱烟消云散了,是替身又怎么样,贺君知那楚楚动人的白月光已经去世一年了。难道她就对自己这么没自信,现在还相信活人永远比不过死人那句话?
事实证明,再浓烈的爱意都会被时光消磨殆尽,剩下来的只不过是放不下的执念而已。最坏又能坏到哪里去,结局大不了就是放下罢了。
往她还自诩比起其他女子来讲算是聪慧过人,怎么连这一层都想不通。穆湘西又看了贺君知一眼,手背在腰后反复交拧。
是她保证了之后又不好好服侍他,还一声不吭跑出来乱爬树,最后还得麻烦他四处找人,不仅如此,还从树上不小心栽下来,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她没有别的道歉方式,只能用那双琉璃一样的眼睛紧紧地盯住他,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这一招用多了就没有了效果,贺君知看也不看她,闷头转身就走,穆湘西只得匆匆抬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回到东厢,身后还大阵仗地跟了一堆小厮,难免不惹人注目。但贺君知就像是没注意到似的,自顾自地去了书房,把她拒之门外,也不知道在生什么气。
穆湘西苦不堪言,为了防止旁人说闲话,先行把那群小厮解散了。之后就一直守在书房外,等着贺君知给她开门。
一直到酉时,太阳快要落山,穆湘西伸了个懒腰,准备去后厨打点一下,忽然有下人来禀报,说是四小姐来了,想要和世子爷一起吃个晚膳。
这么突然?
穆湘西没有见过这位四小姐,只知道上次上元的时候她就在东厢吃的浮元子,还把妙荷大阵仗地打骂了一顿,这下更不敢怠慢了。这厢贺君知正闭门谢客不好打扰,就只能由她代为招待一下了。
穆湘西匆匆赶到了正厅,先吩咐下人准备好四小姐爱吃的一些瓜果糕点,再托人去问四小姐的忌口口味,好准备好饭菜。
没过多久,就看见贺淑仪带着随身的两个丫鬟傲慢地从外头走进来。见到她,先是不屑地轻嗤了一声,随后问道:“我大哥哥呢?现在在哪里?”
穆湘西打了个手语,和她示意是在书房。
贺淑仪看都没看一眼,就兀自道:“说话,比划什么呢?本姑娘看不懂。”
这属实是刻意为难人了,穆湘西有些犯难地看向门外站着的陈管事,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陈管事灿然一笑,立马上前来打圆场:“四小姐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东厢,不巧,世子爷刚进了书房,看样子一时半会儿的也没法出来,您看这……”
“没事,反正大哥哥不管怎样都是要用膳的吗?”贺淑仪笑眯眯地答,“我听说他最近身边新收了一个哑奴,真是个妙人儿。天天为了大哥哥多吃一口饭四处奔波找食谱,想必就算是看在她如此用心的份上,大哥哥也不会不给这个面子吧。”
被她的话说到的穆湘西不由得低下了脑袋,心想着不愧是王二姨娘的女儿,说话夹枪带棒的,一看就是来者不善,她可要小心点应对才是。
“如果我没估计错的话,大哥哥最近颇为宠爱,随侍身旁的人,就是你吧。”贺淑仪用手指不客气地点了点穆湘西。
第二十二章 误食
穆湘西不卑不亢地行了一个礼,算是变相承认了。
“真是不懂了,”贺淑仪挑剔地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语气略带着点酸意,“以我大哥哥的眼光,怎么会看上这么平平无奇的女人,还让你随侍身侧。”
穆湘西听了只是不可置否地笑笑,脸上依然平淡如水。贺淑仪看不懂她打的那些手势,只能依靠一些简单的肢体语言来回应,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穆湘西在简单问候后,就退居到一侧,由陈管事来负责接下来的一些事。
但贺淑仪仿佛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特意把她唤到跟前,仔细询问了今晚的菜单。
这些都是事先就打听好的,穆湘西庆幸自己留了个心眼提前做过功课,现在很快能给出个交代,去厨房取了一份不会出错的食谱过来。
她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却还是不能让贺淑仪满意。这位尊贵的四小姐抚着额头,苦恼道:“陈管事,怎么厨房都忘了准备我最喜欢的那道菌菇豆腐汤?”
陈管事一愣,有些汗颜,他跟在贺君知身边服侍了这么久,就没见过这位小姐品尝过什么菇类的菜食,更别说劳什子菌菇汤了。
穆湘西见陈管事犯难地看了她一眼,立马反应了过来,匆匆行了个礼就要去吩咐备下。
“等等,”贺淑仪叫住了她,扭头示意了一下身边的侍女,那侍女手中正提着一小篮子的蘑菇,“这是与我私交甚好的那位裴学正家的小千金送来的,正好省了你们的食材。”
穆湘西伸手接了过来,听到裴学正家千金时略有失神,但很快依照吩咐去办了。
在此之后她就一直呆在厨房里,没再去大厅。等到晚膳准备完毕,她踌躇了一番,还是跑到了书房门口敲了敲门。
以往她都是厚着脸皮让贺君知放下书吃饭,今天好像格外没有那个立场,毕竟他还在与她冷战,气不消之前怕是不会再搭理她。
可是没办法,那头贺淑仪又在等着,要是他不出来,那她又会冲着自己发脾气,不知道有多麻烦。
穆湘西静候了半晌,见屋里还是毫无动静,干脆心一横,伸手推开了书房的门。脚步还没来得及踏进去呢,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呵斥:“谁允许你进来了?”
穆湘西的脚顿时抬也不是,放也不是,就这么单立着,模样颇有几分滑稽。
贺君知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她立刻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给他飞快打了一个手势:[世子爷,吃饭了。]
他神情变都没变,也丝毫没有起身用餐的意思,继续埋头回书里。
穆湘西见他毫无反应,只能又制造出一些声响,继续比划:[四小姐来了。]
这次贺君知终于有了点回应,挑了挑眉道:“她来做甚?”
穆湘西无辜地一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虽然自己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并无多少好感,但是不给她面子就相当于是不给王二姨娘面子,到时候她又跑到他父亲面前去告状,说自己苛待了这个妹妹,免不了又要横生枝节。故而贺君知思虑了半晌后,就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他见穆湘西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没好气地泼了一桶冷水,冷冷道:“不是因为你才去用的膳,休要自作多情。”
闻言,穆湘西不由得撇了撇嘴。无论怎么说,贺君知还是被她请来了,想必当着他的面,贺淑仪也不会再过多地为难她什么。思及此,她雀跃地跟随着贺君知去了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