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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一出,莫说齐君行了,便是齐茂行自个都忍不住的抬头撇了这个庶兄一眼。
  之前见面时,他这个庶兄分明像是已将丹城郡主哄骗的服服帖帖,才回来短短几十日的功夫,便能成了郡马,当真没想到,郡主竟是这么久都没有叫他近身?
  还是说,是因为丹城郡主从前的痴癫之症?
  要这么说,便也对了,难怪王府这么利落的答应了往后将郡主的长子送回来,宽和的丁点不像是赵王府的行事。
  只怕他们是早已清楚了,丹城郡主压根就生不得孩子,送不送的都是一句空话!这才答应的这般轻易。
  在齐茂行的目光下,齐君行的面色先是泛白,接着又涨的通红:“我不过是不愿着急罢了,丹城不过一介妇人,待我再过些日子,我……”
  但老太太面色冷然,这一次便已干脆连反驳都不屑,只是一声冷哼,便又将带了些老人浑浊的目光,重新看向了面前的齐茂行:“茂儿,你便是记恨祖母,可你到底姓齐!你也是在这府里一日日的长大了,你便当真忍心,就这样看着侯府绝嗣不成?”
  说着,老太太的眼角便都挤出了一道浊泪,谁都能瞧得出,她眼下的悲痛,是当真没一丝作伪。
  即便是决定之后,便会一股脑走到头的齐茂行,在这样的悲痛前,也忍不住的低了头,沉声开了口:“我听说齐侯府里,还有几个叔伯兄弟流落在外头,您放心,若是齐君行当真都不成,孙儿必会将这些叔伯都找回来,总不会叫府里绝了后嗣。”
  但听到这样的回答,袁老太太的面色却反而愈发难看,悲伤哀痛都敛了大半,眼中几乎露出几分恨意,只叫人看着心惊。
  袁老太太并非寻常娇养出来的闺门娇女,她与老侯爷起与微末,刚定亲时,两边都是穷的叮当作响的泥腿子。
  那时候年景不好,天灾不断,官府又横征暴敛,两个人再是勤勉,也不过勉强得以度日。
  可再往后,情形越来越差,便连勉强度日都不成,一次兵祸,夫妻两个相互扶持着逃出了家乡故土。
  不过世间的变故总是福祸相倚,也正是因此,他们反而在逃难的路上,遇上了当初太-祖爷的义军,为了混口饭吃,就这样一道投进了太-祖账下。
  老侯爷力气大又勇武,从军不久,便在赢了旁人,从马前卒升为了十夫长,三月打下一座小城,便又升百夫长。
  听着简单,但当时的太-祖声名不显,军伍不壮,就算是百夫长,也连一副齐整的甲胄都凑不全,甚至时不时还要饿着肚子习武练兵。
  在这段期间,年轻的袁老太太并没有躲在后头,过太平日子坐享其成。
  天下大乱,太-祖账下也有妇孺,她当时便也一路跟着自个的丈夫,在军中干着浣洗烧饭的活计,也领一份钱粮,就近照顾。
  老侯爷吃不饱,她便省下自个的口粮,想方设法为丈夫多送一口吃的,夜里得了空闲,还能去老侯爷的坑铺里,帮他洗洗涮涮,缝缝补补。
  沙场无眼,受伤之后,还能帮着清洗换药,一次老侯爷中了敌军暗算,高热昏迷,连着好几日未醒,军中大夫都说不成了,是她不离不弃,嚼碎了肉汤一点点的哺到嘴里,就这样生生的从阎王那拉了回来,自个却生生大病一场,肚子的孩子都累滑了。
  就这般,几次死里逃生,好容易相互扶持的走到天下太平,一把年纪,得封了侯爵侯夫人。
  安定下来,养了几年身子,也几经艰难得了儿女双全,原以为这辈子的苦头,便已经到头了。
  但这个时候,曾经老太太却才忽的发觉,并不是,曾经共患难的丈夫,在富贵之后,开始一个个的往回带“丫头”了。
  没错,是丫头,老侯爷从来都不纳妾,再是喜欢的,也只是当个通房,若是不安分的,还会干脆养在外头,只将孩子送回来养,再不许亲娘见面,平日里,也是不闻不问,对夫人全然放心。
  或许老侯爷觉着,这些,就已经足够表达他对糟糠妻的敬重,对他们几十年情分的不负。
  但袁老太太如何会认?
  她只是冷眼瞧着,等着老侯爷驾鹤西去,七日回灵才刚过,便硬是堵着一口气,不顾年岁大小,能否自立,全都一人二百两银子,连带着几个碍眼的丫头都一并远远打发了出去,便是还不会走的奶娃娃,也没有丝毫怜悯之心,全都送去了边疆苦寒之地。
  直到如今,她也从未留心过送出去的,后来都是个什么情形。
  总之几十年过去,却是无一人再往回传过消息。
  想来,不是是叫人哄骗,死在外头了,也可能苟且偷生,便是想回来,都没了这个本事罢了。
  如今齐茂行却说,将这几个再找回来?
  那她这名声脸面都不要,拼着这半辈子,将心肝都呕出来,却是为了什么!
  老太太只气的浑身都在忍不住的发抖,面色先是发白,接着又隐隐泛青,只瞧着这模样,活像是下一刻就要被气的倒下去。
  齐茂行看着,都忍不住的变了面色,转过身去,犹豫着是不是要叫人寻大夫过来。
  但袁老太太却并没有倒下,甚至几息功夫之后,她还硬生生的掐着手心重新平静了下来,只是声音还坠的发颤:“够了,你出去,叫你老子进来。”
  齐茂行略微沉默一瞬,虽然瞧出了祖母的模样实在是不太对,但是良久之后,却终究还只是双膝跪地,认认真真的对着主位磕了一个头,之后,便也带了苏磬音一道,转身出门。
  去的没有一丝迟疑。
  在屋里耽搁了这么久,齐侯爷夫妇当然也早已到了五福堂,只是因为袁嬷嬷在外头拦着,一时没有进来。
  这会儿见齐茂行出来,两人不必齐茂行叫请,便已经干脆越过他,一甩衣袖,径直与李氏一道进了门去。
  不过齐茂行与苏磬音,谁也不在意这个,两人相伴着走到了五福堂院外,齐茂行的步子便是一顿,忽的转身看向了她,认真道:“磬音,你等等我,我叫你丢了一个侯夫人,往后,会给你挣出一个自个的爵位来。”
  “未必能到侯爵,只是……给我些时日,我必不会委屈了你。”
  苏磬音闻言眨眨眼,错过了开朝时大封天下的时候,太平年岁,想要拼出一个侯爵来,谈何容易?
  但她面上却也没有丝毫介意,反而眉眼弯弯,露出了面上的小梨涡:“这倒也是,定亲事的时候,我家里可是瞧着你是未来的侯爷,才这般匆匆大婚的。”
  齐茂行低了头。
  “不过可惜,那个继承侯府的齐茂行,是个大婚当日就要和离的混人,伤透了我的心,我是一点都不喜欢的。”
  齐茂行闻言张了口,似乎是还要再认错解释,但是苏磬音却又笑着拉了他的手心,声音柔的似水一般:
  “还好,我如今在意的,只是齐二。”
  “不论有没有爵位都好,有齐二就够了。”
  齐茂行的神情一顿,在这样的话里,因为最后在五福堂内,能隐隐有些低沉的神色,便也立时消融个干净。
  他亦是回手反握住了苏磬音细嫩的手心,仿佛握住了在意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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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就在齐茂行与苏磬音两个在院子里说话时。
  五福堂内,齐君行在齐侯府面前,便已经恢复了从前的温良孝顺,立在一旁,低着头:“儿子原也不想如此,只是王府实在霸道,又是个全然不讲道理的,实在是……没了旁的方子。”
  齐侯爷看着自个最得意的长子,露出这般低落委屈的模样,便立即露出些不忍,上前一步,与袁老太太开口道:“老太太,您看……”
  老太太的面色凛然:“在王府没胆子偷腥,就想躲在侯府里,叫侯府给你备上,叫你自个府里养人。”
  “你原本就是个庶出,还要再生个见不得人的婢生子来养在府里?”
  袁老太太凉凉的说到这,盯着面前的齐君行,一字一句,语气格外不屑:“你当我齐侯府是什么?”
  “庶出的婢出,你也配?”
  齐君行的面色猛然一变,面上的屈辱难堪一闪而过,紧接着便都换做了仇恨怨毒。
  齐侯爷也是一愣:“您怎能这般……”
  “你也住口!”老太太忽的扬声,直起身来,像是打量着什么货物似的,死死的盯着自己这唯一的儿子。
  半晌,她才终于缓缓开了口:“通儿,论理说,你的年纪也不大。”
  齐侯爷满面莫名:“老太太?”
  “你还不到四十,之前一直没见动静,可见是整日与那起子狐媚勾引,伤了元气。”
  “往后,你就也不要再出去了,好好在府里待着,娘给你寻个好大夫来,好好调理调理,之前那四个丫头也还留着,明个儿,就都送到你屋里去,争取早日传出喜信儿来。”
  话说到这儿,众人才仿佛明白了什么,齐侯爷更是猛然一惊,连素日的稳重都顾不得了,只是一声惊呼到:“娘!”
  袁老太太却是压根不理他:“君行若要送孩子回来也成,只是你记着,除非是郡主肚子里爬出来的,若不然,我齐侯府不是给你养猫猫狗狗的地方。”
  齐侯爷还没回过神来,满面惶然:“娘,您这是在说什么?怕不是叫那逆子气糊涂了!”
  “我糊涂?”压抑了这么许久的袁老太太一声大笑,眼珠通红,浑身止不住颤抖:“我再是糊涂,我也是当今娘娘的亲娘!”
  “如今殿下登基,娘娘也不是从前躲在宫里不敢惹事的时候了!娘娘如今是太后,我若是拼着这把老脸,去宫里哭求,就是当今陛下,也得赏我几分体面!”
  “你们两个,都老老实实的听我的,通儿没没喜信儿之前不许出去,齐君行,不是郡主有孕,不许回来!”
  “你们不论哪一个,能成就罢了,若不是都不成……”
  满面激动的说了这么多,袁老太太也忍不住的微微喘息,手心发颤,但她却丝毫不在意一般,神色近乎癫狂:“这齐侯府我与老爷拿命拼下的!若是都不成,我去求了娘娘收回去!你们谁也别想碰!”
  第113章
  苏磬音在宫道上果然如约来接她的齐茂行。
  他显然是听着消息之后, 刚从御前左近匆匆过来的,还是一身轻甲,腰挎长刀,皂色的长靴直挺, 行动间端正挺拔, 整个人都像是一根直溜溜的飒爽青竹。
  苏磬音还是第一次见着这般工作状态时的齐二, 这样的他,少了几分在家时的少年气, 虽然五官清隽, 但是满面严肃,眉目锋利,却又隐隐满是威严的杀气——
  看着有一种又禁欲又挑拨的心动感。
  苏磬音的步子微微一顿,还没来得及多欣赏几眼, 走到了她面前的齐二, 便忽的对她弯起了嘴角。
  像是危险的猛兽, 在亲近的人面前瞬间收起了自个的尖爪利齿,歪着脑袋露出了自个毫无防范的毛茸茸肚皮。
  威风凛凛的将军瞬间化身阳光大男孩,刚才的禁欲是一点看不着了。
  苏磬音又觉失望, 又是满心的心爱欣喜, 只是在宫里, 不好随意闲谈玩笑。因此心下再多波澜,她也仍旧是继续维持了一副端正的模样,微微低头,按着礼数,客客气气的叫了一句“夫君。”
  不过抬头之后,看着已经近在眼前的人,她还是忍不住的微微弯了嘴角, 在旁人不会发觉的时候,嘴唇翕动,无声的又叫了两个字——
  齐二。
  分明未曾出声,但齐茂行只从她灵动的眸子与神情里,便仿佛已经听到了她故意的,带了几分调笑似的狡黠音调。
  因为进宫,他的夫人显然郑重装扮过,头发梳了端正的金宝髻,正中是大红的宝石顶簪,两侧对称的插了一对儿翠叶金花流苏簪,再往下,是一身深月青的交领长袍。
  这一身命妇正装,有点像是男子们朝堂上的官袍,只是花纹佩饰都更多些,袍上并没有女子常见花草蝶鸟,而是万字鹤云纹,交领长衣下,也露出了一截女子才有的茄色百褶裙角。
  这样端正的衣裳装扮,放在旁人身上,或许会显得老沉无趣,但是放在苏磬音的身上,配着她的鬓发若云、容光胜雪,反而相得益彰,略微压下了她年轻稚气,却愈发显出了她雍容持重、光彩照人。
  而齐茂行打一开始,最喜欢的,就是她这样从不甘心囿于内宅,浑身上下,都泛着光一般,既稳重又张扬的自信模样。
  这模样,叫齐茂行的心下像是被什么挠了似的,浑身都泛着一阵酥酥麻麻的痒,只叫他莫名的有些发热腿软。
  “磬音。”
  同样的,为了不至于在宫中失态,他最后深深的看了这样的夫人一眼,之后便咬牙叫自己退后一步,只叫自己将话头说到了正事上:“这个时辰,娘娘才刚用过早膳,宫务府的内官通常要等辰末才来,正好有些许空闲。”
  今日便是之前定好的,娘娘召见苏磬音进宫来说话的日子。
  当然,虽然明面未提,但是私下里,两边儿都知道,事关公主,这是要顺便再瞧瞧的她的学问心性,看看出身出身苏家的她,得了苏太傅几分真传,是否够资格做公主师。
  齐茂行特意从御前告罪,亲自带着她去了坤德宫外,一道进了内殿,对坐在花厅的娘娘屈膝行了礼。
  太子妃娘娘虽然如今已经入主中宫,但是对待苏磬音与齐茂行时,却与从前并无太大的区别,和气大方,甚至神态比在东宫时还更随意了些,只是在偶尔一个瞬间,会明显的感觉到,娘娘的威严更甚。
  这也难怪,娘娘从前虽为太子妃,但是当时的皇后娘娘慑于荣贵妃盛宠,却只只是平白担了一个皇后的虚名,为了不叫贵妃一党寻出由头来牵连太子,整日除了告病,就是吃斋礼佛,殿门都几乎不出,就更莫提莫说执掌后宫大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