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珍惊醒过来,才察觉她和聂云藩很亲密的站着,他鼻息间的热气皆喷在了她的耳根处,他的手按住她的肩膀,不露声色地抚摸着。
其实她(他)们很久没有同床了,此时他倒显出对她很有想法的样子,她抑住心底浮游而升的厌恶,一侧身见进来的是美娟,倒莫名的松了口气。
聂云藩整整衣襟,他是个高大且油头粉面的男人,总保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看钟表,若无其事的往门外走,英珍在他背后抬高嗓音道:“烧饭娘姨的工钿哪能讲?”
聂云藩也不回头,只扬起手挥了挥,这表明了他也不管,迎面来的美娟一把挽住他的胳臂,噘起嘴唇问:“你要去哪里?多久没陪我吃晚饭了?”
聂云藩说来这辈子唯一为之栽倒的女子,就是自己的女儿美娟,这个从生出来胖乎乎的一团肉长成和他颇相像的年轻女孩儿,他们很谈的来,思想是共通的。
“你听我唱的大九连环可有韵味儿?”他笑着问美娟,俩人手挽手出了房,英珍自去桌前倒了盏茶吃,瞟眼榻上搁的烟具就恨,她从小被双亲诫训此物碰不得,也亲眼见过那些吸食成瘾虚弱的男人和女人,谁能想呢,她的哥嫂,她的丈夫竟然都吃大烟心底愈发烦闷,索性往门边走,欲叫女佣来收拾干净。
却见美娟满脸高兴地迈进槛来,鸣凤和拎着食盒的烧饭娘姨随在后,英珍问:“你父亲走了?”她鼻腔里重重嗯了一声,径自走到桌前坐下,用脚尖有一下没一下轻踢瞌睡的波斯猫儿。
英珍把手洗了一遍,才返回来,吃饭桌子是黄花梨制圆形的,美娟与她面对面坐着,鸣凤替她们摆好碗箸,就要去揭盒盖子,烧饭娘姨却按住道:“不忙,不忙,太太甚么时候把工钿给我,一月拖一月的,我也要吃饭的。”
英珍又惊又怒,阴沉着脸色冷笑说:“我今不给你工钿,你就不让我们吃饭了?”她又叫鸣凤:“你去大元华饭馆买些饭菜来,就平常点的那几样。我就不信不吃你做的,就没饭吃了么?”
那娘姨露了怯,她还没到破釜成舟的时候,缩回手搓了搓,不停求饶:“太太可怜,我那男人不争气,就指望着这工钿抵房租,再不抵一家门要困马路了,我也是没法子可怜!”抬起袖管擦眼睛。
英珍神情缓和些,不耐烦道:“一顿饭辰光总有罢,吃完给你。”
那娘姨千恩万谢,退出房却在廊下站着不肯走,还是怕太太变卦。
英珍蹙眉端碗吃饭,心底越发生气,倒不是气娘姨讨钱,是气聂云藩今儿明明有钱也不肯给,非逼她走投无路卖嫁妆贴补家用,这样的日子也不晓何时是个头 想着只觉吃进嘴里的满是凄凉。
美娟把一卷钱递给她。
“这是做甚么?”英珍愣了愣,不解其意。
美娟道:“方才问父亲讨的零用钿,先把娘姨的工钱付了罢。”
英珍没多话,放下碗箸,接过钱数了数,把多余的几张还给她,再让鸣凤叫娘姨进来,把钱给她,又指着桌上的冬瓜盅数落道:“你也忒敷衍些,就摆了冬菇、毛豆和木耳,清汤寡淡一点点鲜味都没,倒把这冬瓜浪费了,好歹再有些扁尖,金针、豆腐皮,嫩笋,另加几片火腿、肉皮,或蛋饺添些油水。先生总不在家里吃饭,就是嫌鄙你做的菜难吃,我也给你提个醒儿,再不上心尽力些,不用你说,也要换个厨子了。”
那娘姨虽得了工钱,却直烫手心,羞惭地陪笑道:“我在去炖一碗鸡蛋羹来罢。”说着小心翼翼地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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