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崖大儒得到这个消息喜忧参半,怕方运出关后实力大增,但又庆幸可以获得充裕的时间。
海崖大儒经过商议后,决定所有人开始转而专攻工家,要群策群力,通过集体的智慧尽快夺下半圣故居。
神匠殿坐落在蜀山的半山腰,神匠殿深处有一条道路直通山腹,里面有一座山洞,山洞的门口,站着一位身穿大儒紫袍的年轻人。
方运看了看山洞的洞口。
洞口周围没有任何文字,单看毫无奇特之处,但是,方运却能从洞中感受到浩瀚伟岸的力量,令人本能地心生景仰。
方运恭恭敬敬作揖,随后道:“末学后生方运,拜见诸葛先圣。若有唐突,还望海涵。”
拜完之后,方运这才迈步向前走。
在左脚踏入洞口的一瞬间,方运只觉前方不再是空气,而是无形的水墙,让自己的行动变得迟缓。
方运再迈出第二步,前方不再像是水墙,而是更粘稠的沼泽。
第三步,则像是进入细沙之中。
第四步,像是进入结实的泥土之中。
第五步,如同已经置身于岩石之内,单凭身体无法撼动。
方运不得不稍稍运动才气,在迈出第六步。
结果第六步之后如同置身于钢铁之中。
若是可以挥拳出击,这种程度的障碍根本不算什么,但现在不能那么做,只能靠纯粹的行走破除那么强大的力量,太过艰难。
方运不得不全力以赴调动所有才气,终于迈出第七步,全身一空,暗暗松了口气。
前方是一个不算特别大的山洞,占地约方圆五六丈的样子,高约三丈。
在山洞的里面,只有一块圆形的玉石板,三寸厚,直径约四尺,并不大。
这玉石板看上去也并不珍贵,只是一块青石,一些地方有玉色,放到圣元大陆,最多能卖五两银子。
这玉石板的表面非常光滑,除此之外没有特别之处。
方运用神念观看,天地立变,这玉石板发出浓郁的圣光,圣气的浓厚程度甚至超过葬圣谷中的圣气源。
整座洞口的墙壁都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芒,与玉石板交相辉映。
方运再度向玉石板作揖,而后以古礼跪坐在上面,随后紧闭双目。
方运是第一个来到工界圣地的外人。
坐上之后,方运突然感觉自己的思绪变得混乱起来,不由自主地回想进入工界后自己所经历的一切,直到祭圣大礼结束后才停止。
方运已经满头大汗,心神刚一恢复,便将汗水蒸发。
随后,方运继续坐在上面,将头脑放空,缓缓呼吸,排除一切私心杂念。
在进入之前,方运曾在神匠殿询问赵千章在圣地里应该做什么,但赵千章却说,应该做什么便去做什么,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之前每一个文宗所遇所得都不同。
方运便知道,圣地不会简单,但也绝对不会复杂。
慢慢地,方运感觉自己脱离了山洞,脱离了工界,脱离了天地,进入无尽的虚无之中。
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没有空间的概念,甚至唯一的“有”便是自己。
方运迷茫了,因为完全不知道做什么,因为自己无法感知到外界的事物,无论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如同浮沉于海中的叶子,不知所欲,不知所求,不知所在,不知所往。
方运用力去思索,却发现自己仿佛失去了思索的功能,甚至也无法判定自己有没有,只是在冥冥中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很多。
慢慢地,方运感觉自己越来越渺小,仿佛有什么东西不断离开自己的身躯,如此继续下去,自己将完全消散。
但是,方运却感觉不到焦急,因为已经失去了这种情绪。
渐渐地,方运甚至失去了思索能力,只是用本能来感知一切,感知自我,感知有无。
但是,方运感知到自己的“感知”越来越弱越来越少,好像用不了多久,自己将彻底失去感知,与外界彻底失去联系。
犹如洋葱被一层一层剥掉皮,剥掉芯,最终什么也没有。
感知中断。
万物混沌,一切寂灭。
但是,在无限幽深之处、无限悠远之地,却有一点灵光。
那是什么?
天命之谓性。
天地赋予了人本性。
本性是什么?
本性之于人,如同天地起源之于万界。
那么,本性是本性,我是谁?
灵光一点中,似有铮铮鸣。
天地所给予我的,只是本性,我,是自己的我。
一点灵光照耀虚空,无数的光影被灵光所牵引,如同时光倒流一样,原本消散的一切重新返回。
有方运生下来后所见的一切,所听到的一切,所触摸的一切,所想的一切,所行的一切,所喜的一切,所哀的一切,所知的一切,所感的一切……
那不是天地所命,而是自我所获。
有对的,有错的,有不对不错的,有善的,有恶的,有不善不恶的,有好的,有坏的,有不好不坏的……
这一切所有,尽数回到原处。
“我,才是我啊。”
方运突然轻叹一声,彻底明白了什么是自我。
“他们,都错了。”
第2640章 虎皮大学士
圣元大陆,武国。
榆镇是离武国都城一百里的一座小镇,因为交通不畅,附近多山,哪怕离武国京城极近,也并不繁华,甚至有些破落。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里清静,许多一心修行的读书人会偶尔沿着河水寻到这里,进行静修。
数日前,在武国颇有名气的大学士张厚陆出现在小镇边缘的一座破屋子里。
一开始,无人在意,都在自己所在静修。
但是,一天傍晚,那破屋中传来声音。
有心人循着声音找过去,透过敞开的破门,看到房屋正堂中,铺着一张虎皮,一个看面相约四十余岁的中年男人正坐在虎皮之上。
那男人一身青衣绣云服,两颊和下巴有一溜细细的络腮胡,外形格外粗狂,但面色细嫩,如白净小生,和胡子形成明显的反衬。
那人立刻认出,这人便是张厚陆。
张厚陆正对着空无一人的正堂讲《中庸》。
那人吓了一跳,以为遇见邪妄,但读书人的本能让他仔细听了几句,立刻入迷,便顺从地进入破屋,听张厚陆讲《中庸》。
此事传扬之后,每当夜晚,便有人来到破屋外,一旦张厚陆开讲,众人便进入听讲。
没过几日,一到傍晚,整座榆镇的读书人甚至小学童都来到屋外。
那张厚陆也不讲其它,只是独讲《中庸》一篇,反复如此,一开始有人听腻,但慢慢便发觉,张厚陆的每一次授课,都有细微的进步,自己每听一遍,对《中庸》甚至对整个儒家经典的理解也更深一层,便耐着性子听。
时间久了,众人便称他为虎皮大学士。
由于张厚陆用语通俗易懂,许多孩子都坚持来听。
榆镇周边地区的人得知这里有大学士讲经,便陆续有人来看热闹,有的走,有的留。
时至今日,太阳刚落,便有百余人聚集在破屋子外,等待张厚陆开讲。
不多时,张厚陆坐在虎皮上,也不管他人,张口开讲。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此乃《中庸》总纲。这三句诸贤解读各有不同,但因人而异,只要不走歧路,纵然有万般注疏也不无道理。”
“以我之见,这三句简单点来说很简单,不过是在说,天所赐予人的,是本性,而遵循本性去做的事,都是自然的道,但实际上,不是每个人都能遵循本性去做事,很可能会误入歧途,所以,用正确的方式去行道,进而让他人学习,这便是教化。”
“那么,谁能修道之谓教呢?没错,是众圣,是孔老夫子。那么,这句话我们如果倒着去思索,就会变成,我们要接受众圣正确的行道教育,只有这样,才能明白什么是行道。明白什么是行道之后,我们要去照着做,也就能达到遵循本性去行事。我们既然知道并做到了,便能真切体会到什么是本性。”
“知道什么是本性之后呢?”
张厚陆自问自答道:“那我们便知道了何为天所命之,也就是知道了什么是天命,知道了什么是天。这便是四境大儒晋升五境锻天命的基本道理。到了大儒五境,便是要抛弃自我,专学天命。只有掌握自身的天命之后,才有封圣的基础。可惜锻天命需要的时间太久,那东西就算锻出来,不能彻底悟透,也无法使用,只能摆在那里用以增幅力量而已。文豪,便是把天命领悟到极致之人,相当于半只脚踏进圣道。”
“都说大儒是触摸圣道边缘之人,那文豪,便是一根指头实实在在碰到的圣道。当然,只是碰到,无法获取圣道力量。”
最后,张厚陆一拍虎皮,得意洋洋道:“你们听明白了吗?我之所以迟迟不晋升大儒,就是为了夯实基础。大学士大学士,修的就是《大学》的格物致知诚意正心。到了大儒,就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前后相连,并不难,都是修《大学》。可是,到了大学士四境,晋升五境要修文宗,就不再修《大学》,要修的便是《中庸》。所以,不悟中庸,我便不成大儒。”
一些读书人颇感无奈,这张厚陆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天马行空,甚至有些异想天开,其实大学士和《大学》的名字本来没有什么关系,他硬给扯上关系,可后面说的又颇有些道理。
“我知道你们不服气,从一开始有人听课的时候,我就说,谁有不同意见就说。我这是在为晋升大儒做最后的准备,容不得半点差错,你们若真能挑出我的差错,你们便是我张厚陆的一句之师。”
“我现在啊,便是学先贤周游天下,磨砺自己。可惜方虚圣闭关,不然我会一直留在景国。不过这都不要紧,我现在便能做到‘修道之谓教’,你们跟我学习,必然能寻找到正确之道。”
张厚陆笑完,收敛笑容,众人跟着收敛心思,都知道张厚陆结束笑谈,开始继续讲课。
“你错了。”
一个站在门外静静聆听的青年人突然开口。
张厚陆张着嘴,呆呆地看着那个其貌不扬的普通青年人。
其余人也转头看去,那人似乎只是个童生,昨天从外地到这里,第一次来听张厚陆授课,听口音也不像是武国人,各国名人的画像很多,也没有这个人。
张厚陆正色道:“敢问在下错在何处。”
只听一句,众人肃然起敬,堂堂大学士在一个童生青年人面前用谦称,仅仅这份胸怀就堪比大儒,同时,他们却有些怀疑那青年人,甚至想看那青年人出丑。
青年人道:“天以何命?”
众人一愣,天命之谓性,天命不是天的命令,而是天所命,即天所赋予赐予人的叫本性。
这句话,其实只有天、人和性三点,不涉及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