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般优哉游哉直到了月底结账, 账房一脸为难:“老爷,咱家着实在那店里亏了忒多, 这几个月开始修建到现在,已经赔了快五千两银子进去, 再赔下去, 都赶上在汴京城里热闹繁华处新开一座酒楼了。”
“怎的亏了这么多?”唐卫大惊失色接过账册仔细盘算, 反反复复核算了三遍确保不是账册无误后这才抬起了头, 他咬牙切齿道,“为何那康娘子还按兵不动?”
又遣了温长贵前去打探, 温长贵回来后也是一脸困惑:“这康娘子店前也不见有什么百姓进入,这却是为何?”
唐卫索性拉了温长贵藏身在康娘子点心店附近的灌木丛里瞧了一整天。
这一瞧两人俱是不解,数来数去一天也就进去了十来辆马车, 这些生意,又哪里够维持一家这么大的脚店生存?
慈姑浑然不知, 这些天大松和张大官人皆通过了解试, 家人高兴之余也忙着紧锣密鼓帮他们置办收拾省试之物, 她除了盯着置办行李还要忙着各家店里的琐事, 着实忙碌。
到了年底一朝一会的行老聚首还要抽空去参与。
诸行老们瞧见她进了大厅都浮现出惊愕的表情, 食饭行里的行老如今也都知道了慈姑的身世, 自然没想到以她乡君之尊居然还能来做行老。
就连一向镇定的宋行老难得浮现出了讶异的神色:“我还当……”
还当什么, 自然是不言而喻。慈姑抿嘴一笑:“就算当了乡君我也会一直做行老,您可莫忘了。”她是发自内心喜欢行老之位,自然会一直做下去。
宋行老收起脸上惊愕的神情, 欣慰一笑,旋即又恢复了往日高冷的神情,等着众人齐聚后,便宣布:“我如今年岁已大,处理团行内事务力不从心,从明年春上便不再担任行老一职。”
此话一出,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整个汴京城里的总行老之位谁不觊觎呢?
宋行老资历老,又是御厨官员,家中又绵延百年的御厨世家,是以她坐上这个位子毫无疑义,可如今她要告退,许多那些别有心思的人就坐不住了。
一个个出来问道:“新行老您打算怎么定?”
“自然是要厨艺高超,性子热心,能无私帮助诸人之人,只不过最重要,这个人还要有能力。”宋行老不紧不慢道,“我打算就以,坊为赌注。”
坊一向酒楼林立,不乏大酒楼,此地靠近国子监和文昌街,许多文人墨客常聚此处,酒楼的生意都很火爆。
宋行老便道:“能在这酒楼里,谁能将酒楼经营得最好,这行老这位便是谁的。”
立即就有人抗议:“若是那些已经有酒楼开在坊里的呢?这可不公平。”
“已有酒楼不许参加,都要以新酒楼取胜。”
这一说,立即诸人跃跃欲试,若是推举便也罢了,可一说是每人都有竞争的机会,那自然大家眼睛都亮了。
恰在这时,忽听得外头院里有人大喊:“康慈姑!你给我出来!”
诸人一向都瞧向慈姑,慈姑一愣,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守门小厮气喘吁吁跑进来:“宋行老,外头有两个大财主自称是唐妃的亲戚,正在外头闹着要见乡君呢!”
哦?还有这么回事?
宋行老站了起来,一脸生气:“反了天了,尽然还想闯我家!”
慈姑忙安抚宋行老坐下:“我去瞧瞧。”左右她身边有豆蔻两个会武艺的丫鬟,又有疾风保护,自然不怕有人找茬。
说罢她便起身出了花厅,其余行老们不知何事,也都纷纷跟上。
宋府外头,唐卫和温长贵皆在外头站着,身后分别站着一队家丁,瞧着就气焰嚣张。
看见慈姑出来,他们越发得意,唐卫指着慈姑鼻子道:“康娘子,你恶意竞争,该当何罪?!”
“就是!”温长贵跟着帮腔,“你这种挤兑同行的人都能当行老,可真是行老界之耻!”
吴行老上前一步护住慈姑,指着他们鼻子骂:“岂有此理,你们俩居然敢擅闯宋府,□□,莫非有什么盘算不成?”
宋行老则小心攥了攥慈姑的胳膊一把,这两人她是认得的,当初她在宫里参与宫廷御宴时,有许多次被唐妃叫去,硬是要把唐卫塞入饭食行当行老,幸好好几次被圣人娘娘给挡住了,不然不知还要怎么样呢。
慈姑反手攥住宋行老胳膊,冲她点点头,示意自己可以应付,随后往前一步,昂首道:“大胆!见了本乡君还不跪拜?!”
她有乡君的诰命,寻常并不在人前摆架子,可遇上这等无耻之徒,自然要教训教训他们,好叫他们知道什么尊卑分明。
那两人对视一眼,忽得想起这位康娘子其实已经是官家亲自册封的乡君,正迟疑着,忽听得慈姑道:“怎的,你们不打算行礼?”
唐卫和温长贵这才不情不愿行了个礼道:“见过乡君。”
慈姑这才掸掸身上的灰一样摆摆手:“你们有何事?”
提起这个唐卫便来了劲,适才的颓废一扫而空,他颇为蛮狠:“你便是乡君又如何?恶意竞争欺压同行,便是闹到官家那里去也够你吃一壶。”
“哦?我是怎的恶意竞争欺压同行的?”
唐卫梗着脖子道:“你恶意压低价格!同样一份樱桃毕罗,两个樱桃五文钱,面五文钱,奶油五十文钱,加上人工店租光是成本就能至少有一百文,可你居然只对外卖一百文一块,这如何使得?”
他实在亏损得心慌,便寻了自己的侄女叫她进点心店买了些点心,记住价目,回家后核对却发现怎么都无事。
“哦?我卖得便宜居然还有人寻我错处?”慈姑笑吟吟道,“我赔得起不行吗?”
“反正你在那么偏远的地方开点心店就没安好心!”
慈姑淡淡一笑:“诸位评个理,这却奇了怪了,我上午开的店,你后开的店,开在我店铺隔壁便也罢了,如今倒反过来倒打一耙指责我没安好心,难道不是你后开店不安好心吗?”
行老们见过这等恶意竞争的小人,纷纷点了点头。这种人自己似是个石头脑袋便也罢了,偏偏处处喜欢盯着那比他好的店,只等着抄人家,从酒楼装饰到酒楼内侍到伙计打扮再到菜色,过分些的连厨子都要挖过去照抄,非得靠着别人自己才能活一般。
如今看来一听明明是康娘子先开店,唐卫跟着后开店,自己与康娘子售卖一样价码的食物,却没想过康娘子出售的菜品价格比他的更低廉,于是反而指责慈姑。
这么一推论,行老们对唐卫生了厌恶,一个个指指点点议论了起来。
唐卫不愧是个脸皮厚的,丝毫不觉不妥,还大喇喇道:“抄你的店如何?抄你是看得起你!许多我店里的食客吃了我家的饭知道了你店里的名字,不也是变相在替你做宣传吗?”当真是格外不要脸。
慈姑摇摇头,对这等小人讲不清楚道理,她只要在诸人前头将自己筛清便是,当即便拍怕手笑道:“既然唐老板抄得乐在其中,那就继续抄下去吧.”
说到这里唐卫终于浮现出一丝心疼,他这一番照猫画虎先后赔了快一万两银子,几乎将自己底裤都赔进去,这还了得:“反正你就是作弊!你用那么低的成本压价就是恶意竞争!”
他环视四周,脸上浮现出一丝歹毒:“你们今儿也别跟着她骂我,回头她恶意压低菜价,有你们受的呢!”
行老们瞧热闹是真,听见这句话登时有了芥蒂,他们虽然不会上赶着去抄康娘子的菜式,可若是康娘子与他们做了同样的菜式又能压低价格,这才是致命打击。
一个个不安了起来。
慈姑摇摇头,笑道:“诸位莫慌。我点心店成本低,是因着我店里找了一个新渠道,能低价购得便宜低廉的奶油价格,有这法子,我才能将一切奶油点心的价格降下来。”
她为了不叫人眼红,便将自己发明出了出奶油工具之事掩盖了下来,横竖道理相通,果然众人听到这里纷纷恍然大悟。有些家里开点心铺子的行老是知道的,这奶油是一道点心里最昂贵最费时之物,若能压低成本,自然整块点心的价位便也压了下来。
这一点却只能各凭本事,谁叫人家康娘子能寻到这渠道呢?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唐卫尖声怪叫道,“即便你成本低,一天店内不过进去十辆马车,你才能有多少食客?”
“原来你还将我店里每日的食客都熟了一遍?”慈姑皱皱眉头,“我店中往来客人非富即贵,唐妃知道你在外头打着她的旗号窥探贵人吗?”
这一句话一下问到了命门上,唐卫虽然自诩唐妃亲戚,可自己无官无职又不是唐妃直系亲属,便是出了事唐妃也不会去保他。
他当即汗流浃背,不敢再多说一个字,恨不得将舌头都吞了下去。
这往来马车虽少,可一辆马车上坐个四五人,算下来一天也有许多食客。
何况店里大部分生意都是订制生意,来了的客人瞧着这家店的点心又新颖又好吃,便会在伙计那里订制,每每在城里自家要举报宴席时便会提前定制好所需种类,而后由大头外送送过去便是。
慈姑拍拍手:“这人进食铺是为着什么,你知道么?”
嗯?唐卫一愣,围观的诸多行老们也是一愣,那自然是为着吃饭了还能为了什么?
慈姑笑笑:“最主要当然是为着吃饭,可有人为着交际,有人为着新鲜,有人为着消磨时间,还有人为着谈生意。”
不同的人进店有不同的想法。
“而我这点心店来的,莫非是为着图便宜么?还是为着图吃几块点心?”慈姑声音不大,却直砸到唐卫心里,“我点心店本就是富家子女休闲放松之处,借着来我店里一路从汴京城里穿城而过,自在惬意,店中摆设雅致有趣,图的就是个消遣玩乐。这些人一旦认准了我康娘子点心的牌子,今后他们在城内开宴席自然便会定我家点心,甚至就算在城里别的酒楼开宴席也能定我家的点心。”
她虽然并不任何厉色,眼神中却尽显轻蔑,似乎唐卫和温长贵两人不过是两个跳梁小丑罢了:“点心雅致、成本低廉、贵家娘子们往来,这些又岂是别人能模仿得了的?便是在我店铺跟前开无数家点心铺子照抄我菜式,又有何用?”
她说罢便将两手拍拍:“好了,今日这许多人都是证人。我先礼后兵,将两位困惑解释得一清二楚,甚至连我开店的秘密都倾囊相授,这之后若是再有人生事,只怕我会不客气。”
随后便扶起宋行老胳膊:“走,行老,我们接着议事。”竟看都不看唐卫一眼。
“你?!”唐卫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竟然不敢再拦人。毕竟众目睽睽,对方又是乡君身份,他纠缠过多,只怕唐妃都保不了他。
行老们纷纷转身离开,唐卫气得咬牙切齿,狠狠往地上一跺脚:“咱们走着瞧!”
温长贵慌不迭跟在后面,还不忘问:“唐老爷,那咱们还开店吗?”
一句话戳到唐卫心口去,他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慈姑从宋行老府中出来时,濮九鸾正立在府前,慈姑见了他,先是一愣,旋即抿嘴甜甜笑了起来,眼睛如新月般弯弯。
“你怎得来了?”虽然是奇怪的语气,可压抑不住内里的惊喜。
濮九鸾也跟着笑了起来,他将一罐子党梅递给慈姑:“适才下了衙看见有人卖罐子党梅便买了些与你。正好徐林眼尖,看见疾风在门外,便叫我过来寻你。”
腌制好的党梅皱巴巴的,呈现好看的微褐色,进嘴之后察觉到那层淡淡的梅粉在嘴里迅速融化,随后便触及到韧性富有嚼劲的梅子果肉。
“唔——”慈姑吃得心满意足,她吃了两口梅子,忽得问。“你可是有话要说?”
这般明显么,濮九鸾讶然,不知何时起他居然不在慈姑跟前遮掩自己的情绪。
他点点头,瞧着正在下坠的夕阳,淡淡道:“你还记得从前那指环么?当时我们曾怀疑过为何有两枚一模一样的指环。”
“自然是记得的。”慈姑将党梅收了起来,神色也跟着凝重下来。
“当初应当是老国公爷送出了两枚指环。我虽然不知他为何如此,可……”濮九鸾住了嘴。他寻了当初服侍过母亲的婢女,这才知道这指环是父亲送给母亲的,这可奇了,老国公爷一生挚爱唯有大夫人,又为何给母亲赠与什么定情信物?
大夫人心爱之物想必是留给了二夫人,二夫人憎恶自己胞姐,不愿将她遗物传给她儿子,便胡乱塞给了濮二老爷生母石姨娘,石姨娘看那指环是个好东西,又给了自己儿媳妇,濮夫人下定时便拿出来给了黄家。
还有母亲,就算国公爷一时糊涂给了两个妻子一样的指环,可是母亲临终前与父亲闹得势同水火,又怎么会将父亲留下的东西传给儿子?
濮九鸾不知这其中的波折,虽说子不言父之过,可他自打知道后心里对老国公爷的印象更差一着。
慈姑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将脖颈上系着的指环解下来递给他。
濮九鸾打量着那指环,用手捻起,他有些犹豫,慈姑笑道:“情投意合又何必讲究当初是如何定的亲?再说了,你亲手做的簪子便是我们的定情信物。”并不干涉他作为。
濮九鸾释然,他本想用内力碾得粉碎,转念一想这是母亲心爱之物,便预备回去供在母亲灵前。
“还有这枚。”慈姑从荷包里拿出当初濮家定亲的指环,“既然我与濮宝轩的婚事做不得数,这指环便也由你退给他便是。”
濮九鸾接过指环,却收了起来:“这枚指环我便供到国公爷灵前便是。”言语之间已经连父亲都不愿意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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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化坊因着靠近国子监和孔庙,旁边便有许多学堂、书肆,一派的书香缭绕。
许多外地来汴京城的读书人便也慕名在这里住下,读书写诗会友,很是热闹。
最近这些天,开化坊开了许多酒楼,各个张灯结彩,菜式则又便宜又美味,惹得学子们纷至沓来。
因而每次到了宴请之时决定去哪家酒楼吃饭就成了一件饶有兴味的事。
祝秀才这会就在思索此事,是去琼英阁呢还是去繁荟楼呢?
恰在此时,一起结识的学子提议:“听说国子监后街新开了一家问魁楼,可要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