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在最上面的是鹿肉,宝轩迫不及待拿起公筷夹了一块——
夹到慈姑碟里:“小婶婶,您先吃。”
慈姑越发不自在起来,黄翰飞皱着眉头将筷子一拍。
濮九鸾嘴角微勾,不过转眼便咳嗽一声,训斥宝轩:“宝轩,莫胡闹,好好儿吃饭。”
刚才十一叔是乐了吗?宝轩有那么一丝丝的不确定,但转眼便决定了:对!今后一定通过小婶婶说服十一叔!
还是马老夫人打圆场:“快吃吧,里头的汤汁都要被熬干了。”
宝轩想明白了接下来的人生努力方向,登时高兴起来,夹起一块鹿肉片放进嘴里——
野鹿身上最好的后腿肉,毫无肥膘,紧致结实,被片成薄如蝉翼的薄片,又在肉汤里炖煮,由原来的红色转为淡淡的褐色,吃进嘴里能感受到细密的肉质,一嚼一品。
涮过后鹿肉滋味香醇,一丝一丝的纤维都透着香气,吃下肚后全身都暖洋洋的。
宝轩还想再夹,但不小心第二筷子夹到了一块猪肉五花,宝轩在外地时也遇到过土著吃这猪五花,似乎并不好吃,他皱着眉头放进嘴里。
片得薄薄的猪五花两瘦三肥,放进嘴里先是感受到让人满足的丰腴肥肉,而后是紧致的瘦肉,别小看这瘦肉,在汤里炖煮后吸满了汤汁,叫整个五花肉都肥而不腻。
香喷喷的肉汁在嘴里四溢,五花本身的肥厚油脂混合着浓郁的鹿骨汤香气,入口余香满口,欲罢不能。
差点错过五花肉这等好吃的美食,宝轩想:以后我就是吃五花肉第一人。
他适才听岚娘说蛋饺好吃,便决定再吃一个蛋饺。
宝轩见过豆腐皮、菜叶、白面做皮的,却从未见过以鸡蛋做皮的,原本犹豫会不会生腻,谁知进了嘴才觉自己浅薄。
焦黄的蛋皮焦香中带着浓郁蛋香,里头的肉馅儿细腻饱满,入口既有蛋香又有肉香,这两者搭配简直惊艳。
有了先头的铺垫,宝轩这回毫不犹豫就将筷子伸向了酥肉。
适才他偷着吃了许多酥肉,金黄的酥脆面衣下肉条咸香软和,别提多好吃了。却不知在锅里炖煮时如何?
如今在锅里一炖,原本酥脆的外皮变得富有韧性,要用力咬才能扯开,可在这用力之间,酥肉里裹着的肉汁被挤压出来。
鹿骨汤本已鲜美醇厚,何况适才白菜、菌菇、各种肉类一齐炖煮,将各种鲜美都揉进了汤里,而酥肉炖煮又吸收了这些鲜美的汤汁,登时滋味浓厚起来。
宝轩陶陶然沉醉于酥肉的美味中,没想到干脆的酥肉好吃,这炖进锅子的酥肉也好吃,一时之间竟难分伯仲,他决定以后每样都要吃一点。
酥肉的下头是酸菜和粉条,粉条被压在锅子下头,用力翻检才能翻出来,此刻已经被炖得晶莹剔透,在灯火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放进嘴里后几乎是滑进喉咙里,宽粉条特有的滑溜口感与咸香十足的汤汁,一齐齐溜进了肚子。
酸菜即使炖煮了这么久还保持着爽脆的口感,吃多了那许多肉,此时正好来一块酸菜,酸爽!发酵过的微酸滋味刺激着味蕾不断分泌口水,正好激发胃口。
吃完酸菜后,宝轩觉得,他要从头再吃一遍!
屋内诸人都吃得欢畅,团姐儿笑眯眯给马老夫人夹菜,又倒一杯茶水给她喝,马夫人和杜仙云年岁相仿,便一起对酒小酌,濮九鸾便是吃饭也神态浑似仙人一般雅致,还时不时给慈姑夹菜,岚娘喝多了果酿,撑着脸醉意迷离瞧着这两人笑得一脸慈爱。黄翰飞与疾风说些各地的风土人情,倒也投契。果子、勺儿三位徒弟品味着席面里各式菜肴,一一评定起孰优孰劣,玉琅小大人一般吃得痛快,时不时要被各路大人投喂,大口大口一点也瞧不出来先前挑食的毛病。
冬日初雪落下,外头寒风呼啸雪花纷飞,室内温暖如春、暖锅沸腾,端的是良辰美景。
这雪直下到第二天白日才停,出了外头只见满目白雪,屋顶树木上都堆积着厚厚一层积雪,早有人一户一户敲门:“可要帮忙扫雪?”
若是应了,他们便系上绳子用特制的扫把将上头的雪扫下来,免得压塌了房顶。
外头街道也有街道司的人在清扫便道,岚娘外头溜达了一圈,回来就叹息:“军巡铺的小哥也太累了!”
原来军巡铺为了提防火灾昼夜皆要巡视,可昨夜雪下得急,他们御寒准备不足,今晨起来积雪消融,许多人坚持在军巡铺的兵士都冻了手脚。
慈姑忙带着徒儿们做了热气腾腾的肉馅儿馒头,又煮了大量粥米,又买了些炭火一起送了过去。
李军汉正哈着气坐在门口,见慈姑过来立刻大声欢迎,接过慈姑的吃食后笑眯眯道谢。曹军曹照旧坐在柜台后喝酒,见慈姑拿了吃食却忍不住站起来过来,惹得李军汉大奇:“长官,这可奇了,那个每日里坐着喝酒不挪窝的人呢?”汉子们哈哈大笑起来,一个个豪气冲天,似乎并不把这大雪放在心上。
慈姑便冲他们福上一礼:“我替汴京城里百姓,多谢诸位照看火情。”
“不妨事不妨事。”李军汉毫不放在心上,“回头记得请我们吃炙肉店。”
却说濮宝轩吃饱喝足后又喝多了酒,濮九鸾临走时便将他捎回了自己府上。
清早他吃完早点才清醒些,道了别便往濮家去。
刚进家门,开门小厮热情大喊:“少爷回来了!”
登时一群人热情围上来。
“少爷终于回来了!”
“是啊,少爷看着比去之前精神多了!”
濮宝轩也颇有些得意,这还是他第一次出远门呢,他大手一挥:“少爷我给大家都带了土产,叫厨房今儿给大家分了。”
小厮们齐齐恭维:“谢过少爷。”
正纷纷乱乱忽然间濮夫人被侍女们搀扶着过来,瞧见他立即哭喊了起来:“儿啊!”
“娘!”濮宝轩忙上前去扶住娘亲,两厢诉说别情。
濮夫人当真心疼儿子,一个劲说他黑了瘦了。被儿子搀扶正正堂还上下打量儿子。
濮老爷来了,见自己家儿子人虽然瘦了,言谈举止却多了些稳重,心里也很满意,嘴上还要挑刺:“跟着你十一叔以后行事要更稳重些,千万莫跳脱,惹得你十一叔不喜,坏了官家的差事。”装模作样教育几句。
宝轩老老实实应了下来,又跟爹爹禀告自己在外地又读了什么书,有了何等感悟。
濮夫人见儿子出息,心下大喜。先是叮嘱丫鬟婆子们:“炖个老母鸡,放些当归之类。”还说:“去外头樊楼叫一桌席面,少爷定然在外头想着这一口呢。”
忙忙碌碌之后,忽得想起一桩大事。
她扯了扯濮老爷,咳嗽一声,拿眼神示意。
濮老爷省过味来,便道:“说起来你不在汴京城,我和你娘没少操心你的婚事。”
濮宝轩赶紧竖起耳朵,一脸警觉,他爹娘可是从前先后给他说了好几门婚事,如今不知又有什么打算。
“从前我家与黄家定了亲事,你还记得?”
“自然知道。”原来是旧事重提。濮宝轩放下了警惕,漫不经心回答。心里想着我昨儿才吃了黄家女儿做的饭哩。
“如今黄家老爷被平反了,黄家娘子居然还活着如今正在汴京,听说还被封为乡君,回头找个日子娘去拜访与她。”濮夫人见儿子毫不抗拒这门婚事,喜滋滋道。
“娘为何……拜访她?”宝轩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当然是履行婚约啊!”濮夫人道。
第99章 金钱鱼盒
“什么?”宝轩张大了嘴巴, 差点被一屁股坐到地上。
濮夫人还以为他瞧不起慈姑无父无母,耐心劝说他:“你可莫小瞧人家,康娘子被封为乡君, 每年还有一千两百石的粮食, 便是寻常官员都不能有这个进项。”
“如今康娘子正店这般大的生意做着,听说她手里还有一把日进斗金的脚店、食肆, 又是名门之女,哪家人不心动?我听说啊好多人家都想遣了媒婆去求娶康娘子哩。那许多嫁妆, 只怕以后你和孩子都不用愁了!”濮夫人生怕儿子不同意, 将其中利害说个明白。
“娘啊, 这不是胡攀扯么……”想起昨日里看到那一幕, 宝轩吸了一口凉气。
濮老爷也皱眉头:“胡扯,我们不是那为着媳妇嫁妆的人家。”
“你这傻孩子”濮夫人笑道,又不忿冲丈夫道,“我为着利怎么了, 老爷是为着名,还不是都一样?”
“我不同意!”宝轩摇头摇得拨浪鼓一样。
濮老爷训斥:“由不得你!如今官家将濮家平反, 我们能借此机会重提婚约, 一来是延续官家仁慈之举, 二来当初黄大人当初在士林里有些威望, 也可助力你今后;三嘛如今能娶了孤女说明我们濮家守信, 这是大大的好名声!”
得了吧, 宝轩在心里嘀咕, 一是为了逢迎官家,二是承继黄家士林人脉,三是要沽名钓誉。
濮夫人见丈夫训斥儿子, 便忙打圆场道:“归家后还未沐浴更衣,你先去换洗衣裳休憩片刻,回头准备吃饭,一切有你爹和我准备哩,定将你的婚事办得妥妥当当。”
宝轩假意应了,回了自己院里便叫自己的贴身小厮往镇北侯府走一遭,如此这般叮嘱了他。
慈姑丝毫不知发生了什么,她前些日子钻研如何才能不费力搅打出大量奶油时想出了个水车,如今正在汴京边与濮九鸾试验。
她从前做樱桃毕罗时叫徒儿们搅打过,虽然成功做了出来,但是大头、小丁、汪老三几个累得胳膊都酸了才算做成,这要长期做定然不能使用人力。
她琢磨着画出一个半人高的大桶,上头又从房梁下吊下来一个四页扇伸到桶里,扇子上面则有机关直连到水车一般的装置上,如此一来水冲水车,车轮带动扇叶搅打,便能在桶里搅打起来。
濮九鸾见了慈姑所画着实惊讶,他还没想到慈姑竟然有这本事。
慈姑不好意思抿嘴一笑:“还是上次被左冰的人关到水边塌房里,只听得水流流动,今日琢磨这能省力的法子后就自然而然想到这一出。”
“饶是如此也是寻常人难以想到。”濮九鸾称赞,“我便叫人去造,瞧瞧看能否做成。”
不多时便有工匠造成,慈姑这回便是与濮九鸾来瞧的结果的。
虽是雪后,但好在积雪消融后汴河并未冻上,水流缓慢冲击过连在水上磨坊里的水车板,水车板便轻轻动了起来,旋即便看到桶里的扇叶开始转动,先是很慢,慢慢变快,飞快转动起来。
慈姑笑吟吟拍手:“如此一来,我这点心店便可开张了。”
她示意仆从将大桶的白色牛乳倒进地上的大桶里,瞧着扇叶一点点搅打,旋即又充满歉意对濮九鸾说:“我今日又无法陪你逛街市了,我要去这附近看铺子。”
濮九鸾宠溺一笑:“那我便陪你看铺子。”说罢,便跟着慈姑出去。
慈姑心里甜滋滋的,也不拒绝,两人便唤来一个中人,在这汴河边瞧起了铺子。
那安装水车的磨坊是濮九鸾的,慈姑便也不跟他客气,她预备将那磨坊改造成一间后厨,只是这店铺自然要选在后厨附近,方便运送点心。
中人听了慈姑的要求,痛快点头:“如今这磨坊旁正有一家临街小楼空着待租,娘子何不去瞧瞧?”
便带他们去看房,这小楼以前应当是卖酒的人家,楼内弥散着淡淡的酒香,院后还有个酒窖。院内则有一方水井。
慈姑一瞧便觉妥当,叫经济去唤店家签约。
见那经济出去,濮九鸾才小声问她:“此地靠近北城的新酸枣门,再往外头走几乎要出汴京城,最是偏僻不过,你为何要租此处?”
慈姑笑道:“要的就是偏僻之处,一来地界便宜,二来少有人打扰。我如今又在京城里有了个声名,食客是不愁的。”若是从前的她自然不会选偏僻之处,可是如今的她却是不惧怕食客不来。
再者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她从前曾经听师父讲过,师父来处有一种点心店,能叫往来的客人趋之如骛,店铺精致整洁,内里一尘不染,点心则美味多样,慈姑便想将这种店开出去,或许有一天师父便能顺着这店铺来寻自己呢。
她和房主坐在小楼里签约,却不知外头隔着一条街,唐卫正紧张兮兮问温长贵:“你可探听清楚了,那康娘子当真买了那栋小楼?”
“绝对没错!”温长贵言之确凿,“我时适才装作看房子问了那经济,他带着主家说要赶着去签约哩,说回头再约我。”
他们二人如今日子不好过,酒楼没了正店的资格还要跟同行买酒,只不过当初飞扬跋扈得罪的人太多,唐卫还能借着唐妃的威风拿到酒,温长贵则艰难了起来,步步维艰。
唐卫本想打击报复,谁知却被他无意中发现康娘子今儿来了新酸枣门,居然还要租赁下一处酒楼。
他眼珠子咕噜一转,计上心来:“这康娘子是个会做生意的,她既然在这里租下酒楼,那我们哥俩不如也在附近租下酒楼?不信挤兑不死她!”
温长贵有些犹豫:“可这里着实偏僻啊,再往前走两步便出了汴京城,附近都是些库房仓库之类,唯一算得上食客的便是外头路过的商队,这些人又吃不起大酒楼,你我在这里开店,岂不是赔到死?”
唐卫摇摇头,一脸高深莫测:“我在外头打听了,这个康娘子一向行事不照常理,但偏偏屡屡成功,这次若是古怪就对了,这才说明她又要发财。”
温长贵隐约被说动了,横竖他跟着唐卫干,不过出小头,便是亏也亏不了许多,可最让人动心的是万一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