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罗的离开是七天后的早晨,没有惊动任何人,背着他的行囊牵了他的马披着晨曦离开了平城。
“将军,罗大人早晨走了。”
当萧炎起后,底下人便来回报了这个消息。
萧炎不自觉往十三那边望了一眼,只见十三沉默地放下了勺子,感觉到萧炎的目光,十三安抚地笑了笑。
“罗大人说了什么?”萧炎问。
“罗大人留了话给将军和夫人。”下人说到,“罗大人让和将军说军务紧要,他不适合平城气候风物,索性早些回去看着,让将军不必牵挂,他一切都好。”
阿罗一向是这样的性子,萧炎内心怅然,这一瞬间他又想起多年前在战场上进退维谷之时是阿罗纵马而来拦下砍向自己的长刀,他和阿罗同袍十年,敌不过天意弄人。“他还说了什么?”
“对了,他还让我同夫人交代一声,说是什么王前辈和孩子那里他会帮忙照看的。”
“罗大人真的是一位让人敬重的人。”十三强笑一下,她扶着拐杖站起身,“我吃饱了,先去书房了。”
“我扶你。”萧炎赶紧道。
十三轻轻摇了摇头,“不必了,我自己可以的。”转念间,她轻轻抓了下萧炎的手,微笑一下轻声道,“不要多想,我只是心情有些闷,想一个人呆一呆,毕竟——事情终究因我而起,你不要生气。”
“不会的。”萧炎心底稍慰,“那你自己小心些,待会我让双林送药过去,要记得喝。”
萧炎说不清如今心中是什么感觉,他愣愣地望着十三消失的方向有些出神,阿罗就这样走了,他曾经以为的最大威胁,也是自己最亲密的战友,终究还是留下了一道影子。
“将军……”传话的下人出声,萧炎这才注意到他在一边磨磨蹭蹭不肯离开。
萧炎不悦道,“何事?”
“罗大人还有交代,嘱咐小的等夫人不在时候单独和将军说。”那下人一边偷窥他脸色一边吞吞吐吐道。
阿罗有话单独和自己说?萧炎的心情突然有些不确定起来,变得漂浮不定,他心知必定是和十三有关的。
“你说。”他沉声吩咐。
“罗大人让我把这个交给您,说以后让您代他保管。”小厮把一串手链递到了萧炎手心,萧炎立马认出了那已经发白的红绳,正是阿罗戴在身上十多年的那一串,当年十三送给他的。
这串手链一向是阿罗爱之又爱无比宝贝的,被细线仔细修补过的痕迹可以看出主人对它的爱护。这仿佛是一个见证,凝结了十数载的光阴和信任,在手中重若千钧。
阿罗,你是在谴责我么?抑或是只是单纯的告别?萧炎一时拿不准阿罗的意思,但他觉得面对这条手链的时候,即便阿罗反悔要回来自己也是会答应的,因为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阿罗每次从战场上平安下来后在帐子里抚摸这条手链的那些小动作。
萧炎深吸一口气,镇定问,“罗大人还说什么了?”
“罗大人还说——还说——”小厮变得为难起来,在萧炎越来越黑的脸色下终于还是低着头道,“都是罗大人交代小人的,罗大人说就让我这么和大人说——”他吞吞口水,快速道,“这次你欠我一回,所以我一年被惦记几次你也别生气,当收利息了,这东西给你处置,物归原主还是扔了随意,罗先行一步,边关相侯,各自珍重。”
“边关相侯,各自珍重…….”萧炎低声念到,不知不觉眼眶竟湿了。
“阿罗,你可真是狡猾。”一个人的时候,萧炎盯着掌心的手链出神。扔了不可能,交给十三更不想,显然这是特意留给自己看的。
阿罗,你果真还是在生我气的,萧炎失笑出声,自嘲地想,阿罗想让他一直记着便一直记着吧,终归是阿罗成全了自己,这也是自己该受的。
阿罗走了,也许一年两年,也许一辈子,自己总是会记得他今日的放手。那么十三呢?她大概也会不经意就想起他的好吧。
晚上,萧炎准备好药膏准备叫十三换药,看见十三头发拆了一半,坐在妆台前盯着首饰盒发呆。
“怎么了?”
十三回神,神色放松一些,“没什么,刚刚把那对耳钉翻出来了,突然想到很多小时候的事情。”她冲他招招手,“你要过来看看么?”
萧炎自然不可能拒绝,依言来到她面前。
十三神色坦荡,把那对耳钉轻轻放到他手中,“这个我一直没用过,当时爹爹生病了想过拿它换钱,但是想终究是别人所赠,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用,便当做压箱底一直藏在妆盒里。”
萧炎仔细看手中那对引起这段纠葛的耳钉,外表很朴素,但是做工精致,小巧的花瓣形状,并不显呆板。
“挺好看的。”他干巴巴道,的确比自己送的那对珠光宝气的有诚意些。
十三轻笑一声,“其实当年我蠢得很,我是真的不知道耳钉是什么意思。”
“当时我遇到阿罗的时候才六七岁吧,那时候我特别快活,整天吃点心睡懒觉,那个时候阿罗在人贩子手里,我遇见他三次,每次他都被人贩子折磨得很惨,但他从来不哭叫,当时我就想帮帮他好了。”十三一边回忆一边说到,“其实我们也并没有相处很久,我也从来没想过他回来找我,只是单纯感觉不忍,不忍心他这样的品性折在人贩子手里而已。”想起那个坐在树头的自己,十三露出微笑,有些怀念。
“生气了?”见萧炎不语,十三逗他,握住他的手继续道,“我承认我这几日心情的确不好,想起阿罗我也感到难过,但这并不是出于男女之思,只是我对自己很生气,我让你这样尴尬,又害的阿罗空耗时光,虽然这非我本意,但看见别人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尤其阿罗,他始终是那么——我的确非常难过,但我保证,我不会混淆负疚自责和喜爱,我会努力和你一起面对以后的日子,我会当个好妻主的。”
萧炎抓紧她的手,低低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
“如果阿罗一开始就找到了你,你会和他在一起么?”萧炎又问,执着地盯着她十分在意的样子。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十三悠悠然问。
“算了。”萧炎突然出声拦住她的话语,“给我烂在肚子里不准说出来。”
萧炎这样子,还真是——可爱。
她也并不想问自己这个问题,如果阿罗一早找到自己自己会答应么?
自己八成会答应了吧,可是时间无法逆转,已经过去的假如何必再问?
不经意间,十三又想起了蒋牧白,那时候她也在心里想了一遍又一遍的假如,假如自己没有认错他真的就是自己未婚夫君该有多好,可那时候自己怎么会料想到自己今日喜欢上萧炎呢。
实在不应该再瞒下去了,自己不是决定了要坦诚以待么。
十三心中清楚,自己和蒋牧白之间的那段交往,相比与和阿罗之间只是单纯的幼年缘分来说严重的多——她可以承认对阿罗只是负疚却不能骗萧炎说自己第一次心动恋慕的人不是蒋牧白——她的确是动了心的,并且想要天长地久。
可世上没有永远的谎言,欺骗背后还要有欺骗。
“夫君,我——”
“这次害你的人已经找到了。”话还没说出口,萧炎出声道。
“害我的人?”暂且搁置下蒋牧白的事情,十三疑惑问到,“是谁?”
“万安。”萧炎冷哼。
万安?想了许久十三才想起万安郡王此人,“就是那个当年对你特别迷恋的女人?”
萧炎黑了脸,哪有做妻主的这样说话的,“你记性不错。”
“他怎么还缠着我们不放?”十三微微皱眉,“我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抓住我又能给她什么好处?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拿了你自然就就能威胁我。”萧炎认真说到,“而且也不必管她到底为什么,以后她再也不敢来打扰我们了。”
“你做了什么?”十三小心翼翼问,谨慎地做了口型问死了?
“你想哪里去了。”萧炎丢给她一个不屑的眼神,“虽然现在庆王爷势败不敢得罪于我,但她好歹也是宗室,真把万安郡王怎么样还不够给自己添麻烦的,不过我让她比死也好不了多少。”萧炎漫不经心道,“我让人废了她一只脚,再把她那对双胞胎妹妹送到了庆王爷面前,她现在应该不好过。”其实何止是不好过,万安郡王简直是跌落地狱,恨不能把萧炎和十三扒皮吸髓。
“我的脚其实没这么严重,不过——我听了还是好高兴。”十三说着说着忍不住咧嘴笑了,她实在说不出让他以德报怨的话来。
“谁让她以前说你这么多坏话。”十三道,“差点让我都不敢和你成婚了。”
“我有这么可怕?”
十三故作正经点点头,“其实我当时考虑过要不要跑路的。”
“你敢!”萧炎笑骂道。
他忍不住抱住十三,下巴搭在了她头顶上,“十三,妻主……”有你我真的很开心,以前我从不畏惧死亡,但是现在每次上战场前我都祈祷老天爷能多庇佑我一段时间。
时光静好,十三应景地也搂住他,两个人默默地靠在一起谁也没有出声打破这片宁静。
过了许久,萧炎轻声说,“都来了平城,我们去拜访岳父吧,我这个女婿也该介绍给岳父了吧,你要给我正名,我想和岳父说实话,我向他请罪,以后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和你姓,这样他是不是能够原谅我承认我这个女婿了?”
“萧炎?”十三愕然看他。
“岳父要是生气的话你可得帮我。”萧炎睫毛微颤,表情有些窘迫,“若是让岳父揍我一顿能够消气也没关系的。”
“你说真的?”十三心中动容,柔声问。
“自然是真的。”萧炎憋气道,“省的天天记挂给你找女婿,得让岳父大人知道已经有个名正言顺的了。”
这不正是自己梦中最美好的愿景么?
“好,等我脚好了我就带夫郎回家拜见高堂去。”十三笑嘻嘻道,“丑夫郎也得见岳父不是。”
她埋首趴在萧炎怀里,几不可闻说了一句,“谢谢你,萧炎。”
☆、第八十七回倚门盼不孝女归惊伤逝小人作祟
说好了要一同去接如九斤,趁着还在养脚伤的时间里,十三抓紧时间构思要如何同她爹爹交代自己没在准备考进士,反而从边关游历一圈回来,连夫郎都有了。更要命的是,自己还不是娶人家的那个,是被娶的。
她简直能想到要面对的地动山摇了。
十三在发愁萧炎也没有闲着,他全部心思都扑在了给老丈人挑见面礼上头,先天得分不足,只有后面用礼数补上了,是以他忙得很,今天看老山参,明天又听说谁家的香料很受人喜欢,连不要紧的公务都推得一干二净,被他找麻烦的万安郡王上门三次都被他打了出去,甚至连平城的地方长官求见他懒得应付推脱掉了,见天就埋在锦绣堆里挑拣了。
“十三,你看这样的料子岳父会喜欢么?还是这一匹更好?”萧炎捧着不同花色的布匹犹豫不决,“干脆两个都留下好了,师傅赶一赶也是做得出来的。”
“这个太富贵了,我爹爹穿不惯的。”十三对他勾勾手指,“悄悄告诉你好了,我爹爹他最喜欢青色了,因为当年我娘最喜欢看。”
“怪不得你也经常穿青色的裙子。”
“是啊,爹爹说我和我娘很相像。”十三说道,“不过要论最喜欢,不如你亲手做个东西?我爹爹他对女婿亲手做的礼物盼好久了。”她笑嘻嘻打趣到。
“你敢嫌弃我!”萧炎黑了脸,明明知道自己这辈子就没碰过针线。
十三拉了他坐在身边,“其实吧,心意到了就好,我爹爹那里自有我去说,他就我一个女儿还能把你这女婿给吞了?”
“他要是不喜欢我,给你塞个通房也是可以。”萧炎横她一眼。
十三顿时笑出声来,“原来你在担心这个。”好吧,萧炎长在高门,身边看的那些高门大户的确喜欢干这种事情,当岳父的看女婿不顺眼,女儿女婿感情好便不停塞人进去,总能让女婿吃到苦头。
“放心吧,我爹爹不会的,再说我也不会答应呀。”十三拽了萧炎的一只衣袖子在手指尖绕来绕去,烦恼道,“我烦心的是怎么和爹爹说这来龙去脉,照实话说肯定不行,说不定就对着我娘牌位哭去了。”
“怎么说都听你的。”到了敏感之处,萧炎异常乖顺,“我们先把词串好。”
“我就是这个意思,不能穿帮了。”十三一边思索一边道,“反正药材那件事肯定不能提,不然爹爹肯定会自责,你说这样怎么样——”突然,她眼睛一亮。
十三站起身来,清清嗓子假模假样道,“我在京城的时候,一日傍晚路上遇见一伙强人拦路,那些强人不仅抢我钱财还欲对我这个弱书生下狠手,这时候一辆马车停在巷口,一翩翩贵公子探出车外,如天降神兵。”
“‘住手——’那贵公子拦下拿伙强人,我抬头一看,这公子心地善良,长得果真也好,只是眉目之间似有烦心之事。原来他家仅此一子,要为他招妻,有一浪荡子位高权重纠缠不休,无人敢上门。为报救命之恩,于是我便挺身而出助这公子渡过难关,约定好一年之期,过后各自嫁娶,可谁曾想这公子贤淑温驯,我便——情不自禁了。”这最后几个字说的是意味绵长。
萧炎微微红了脸,故作镇定道,“贤淑温驯,岳父不会信的。”
十三翻个白眼给他,“你还不能装一装?”
这里的翁婿关系就好比前世的婆媳,至少面子功夫做到了,哪个当婆婆的不愿见自家儿媳贤惠又听话?
很快就到了十三和如九斤传信约定好的日子,十三拍板她先上前,等和如九斤交代好事情始末,萧炎再带着礼物上门拜见,好不叫如九斤吓着。
另有就是,万一自家爹爹真的发狠要教训她,不能让萧炎看见了,太丢面子,十三暗自盘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