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的夜,醒不来的早晨
春天的花如何得知秋天的果,今天的不堪如何原谅昨日的昏盲——《飞鸟与鱼》
“腹部肿瘤切除和义乳安装做的挺顺利,前18个月的化疗和靶向药让肿块缩小到了可以摘除的大小,这是你们家属和我们医护人员共同努力的结果。”金昌医院的肿瘤科杨主任在一天的手术后略显疲惫,但还是耐心地向他的病患家属解释。
“预后呢?我老婆预后能有多久?”季建阳有些急切。
“这个因人而异,我们也没有一个确定的数。病人发现的时候是叁期,淋巴结转移了一次。从临床经验来看,五年以上生存率还是很高的。大致情况在病历上我都叫实习生记录了,有什么问题你们也可以问他。我还有别的手术要安排,就不多说了。”白大褂的中年男子说完就匆匆走进了办公室。
“爸,不管怎么说是好事,我们也可以稍微松一口气了。”季越安慰着朝着杨主任欲言又止的父亲,“走吧,妈妈已经醒了。”
“唉...问来问去医生也都是这么说。燃燃到了吗?”季建阳显得有些丧气。
金昌医院住院部叁楼319病房的门打开,王语英睁开双眼的时候就看到丈夫和一双儿女都关切地守在病床前。
“越越,你回来了。燃燃也来了啊。”王语英还是有些虚弱,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大学还顺利吗?课业难不难?”
“妈,我都好,课业有点难但是能搞定,你就别操心了,要好好休息才是。”季越像感觉出王语英的难受,握着她的手轻轻说道。
“你那个男朋友,叫席什么来着,谈的也还好吧,他对你也好吗?”王语英的声线沙哑,有些缺水。
季越眼神一闪,听到这个名字,哪怕只是一部分,她的喉头就发涩,那年夏天的汗水,争吵和泪水就一起涌上心头,铰在一起,让她痛的无法呼吸。过了好久她才缓缓开口:“还行吧,挺好的。”眼角处季燃的动作停滞了一秒,随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给王语英倒水。
她说谎了,她和席景焕在上学期末就分手了,但不想让王语英担心:杨主任说了不要让病人说太多话。
“那就好。燃燃的成绩还是要抓紧,唉。”说到这里王语英叹了一口气,“你之前的成绩可是比姐姐好的。”季燃递过水,对着王语英点了点头。
“语英,孩子们的事情你就不要再操心了,你好好恢复,恢复好了,他们要是还不听话,你就揍他们一顿。”季建阳想打破王语英的操心,话题一转:“今天是我们家的大喜日子,我们家的领导,王女士,有所好转,值得好好庆祝!”
一席话把病房里的气氛调动了起来,王语英也忍不住笑了,“诶哟诶哟,扯到伤口了!都怨你!”
王语英还不能吃常人吃的固体食物,因而下午七点,季建阳和姐弟俩看着她吃完医院分的营养餐后,决定到医院附近的小饭馆吃一顿也算庆祝了。
“爸,你也喝呀?”季越喝了几杯啤酒有点微醺。
“喝,今天不醉不回!”季建阳也上劲了,举杯一饮而尽。
最后是季燃打了车,扶着两个醉醺醺的人回到了家。季建阳喝的最多,这两年他一个人撑起这个家,像是一根紧绷的琴弦,没有喘息休息的机会。这一次这根绷紧的弦总算可以松一松了。
季燃刚扶着季建阳到主卧,他就在仰面睡着了,没一会就听到他鼾声如雷。少年松了一口气,轻轻关上门好让劳累的父亲安睡。然后他又回头去拉瘫倒在沙发上的姐姐,“起来了,要睡回你房里去睡。”
“阿燃...”微醺的少女面色潮红,朝他吹出丝丝酒气,反手把又他拉到沙发上,“离我近一点。”
见她神志不清,季燃把她的手臂架在自己肩膀上准备起身,嘴里像哄小孩一样:“好好,但你先起来行不行?”
“我不要!”是任性又微恼的语气。
“那你要做什么?要喝水吗?”季燃还是哄着她。
“我要...”季越突然坐直了身体,双眼空洞地看向前方的茶几:“我要回外公家。”
“...外公已经不在了。”少年停下拉她起身的动作,一字一句说道。
和很多家庭一样,祖孙总是有着隔代亲。外公家有很多好吃的零食,有很多课外书,还有金色的沙滩。更重要的是,外公不像妈妈那么严厉,他似乎喜欢孩子们能“孩子气”一点。在他们小的时候,季建阳所在的律所那时还没从禹州搬到省会,老头子刚退休就天天接送姐弟俩上幼儿园。两人要是调皮做错了事,作为外公也会笑着“包庇”,惹得王语英好几次都差点和老头吵起来。童年的美好回忆往往能治愈人长大后的伤痛。所以,想回去也很正常吧?更不用说,还有那些,隐秘的禁忌,像带着血的玫瑰,蛊惑着人前行又刺痛人的心。
回想起来,那年夏天保姆的事情似乎处理的很顺利,一周之后季建阳一家就回到了省会。离家前一天早上外公的提醒和青蓝色的海水让季越从昏昧中清醒,她发誓自己认真反思过了。她讨厌那个不计后果为所欲为的自己。回家后的时间里她和季燃一直保持着姐弟的距离——仅存的交集只有早饭,晚饭和有限的家庭活动。
这样的情况一直到季燃高一,他也如愿考上了九中。季建阳和王语英再一次在暑假带姐弟俩回了禹州的外公家,宴请老家那边的亲戚,算是给季燃办升学宴了。热闹了一晚之后,阖家都在外公的房子里歇下了。舅舅一家也来了之后,季燃和季越就只好都睡到书房里去了。
那一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打破的禁忌就像童话中两个贪心的人挖地下的财宝,结果挖出一个人的骸骨,他们迅速埋上,甚至在上面种了树,栽了花。但两个人心里都知道底下埋的是什么。看见树,看见花,想的却是地下的那具骸骨。
漏液,季越因为喝了酒而感到有些躁动难耐。她玩了一会儿手机,可断断续续的信号终于磨灭了她的耐心。。她偏头看向季燃的方向:彼时两人正躺在榻榻米上,少年背对着她,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季燃,这是你第一次喝酒吗?” 漏夜,整个屋子都很安静。
季燃转过身,面朝着天花板,轻轻地吸了吸鼻子,“不是,之前和短跑队的同学出去玩的时候喝过。”
“你才16岁,喝酒也太早了吧?”季越起身,盘腿坐在榻榻米上,捕捉少年的轮廓。好久,没有离弟弟这么近了,近到,可以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是什么样的味道呢?一开始是海盐的涩,再后来是阳光洒下来的明媚,最后是一丝薄荷的凉意。
季燃没有回答,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是良久的沉默。久到季越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她伸出手轻轻戳了戳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尖,没有动静。她又坐近了一点戳了戳少年的脸颊——真是长大了啊,都没多少肉了。记得小时候季越很经常捉弄小小只肉乎乎的弟弟,捏着他的脸不放,等他痛了,喊王语英来才肯放手。后来上小学了,小小的人儿也学会了反抗,大约是有了“小男子汉”的骄矜,不再喊妈妈救场,而是鼓起勇气和姐姐抗争到底。一开始力量悬殊,季越还是可以占了上风,到小学高年级了,两人甚至能打个五五开,季越才觉得自讨没趣,不再捏他的脸了。
想到这里,季越忍不住轻笑。下一秒,她的指尖被另一只温热的手捉住:“姐姐,别捏了。我不是小孩子了。”月光下少年的声音温温和和,触碰字处他的指节泛着温润的白,让人想欺负。季越第一次感受到了酒精是个很糟糕的东西,让人的心理防线变得脆弱,原本想掩盖的欲望和想法也破土而出,成长成一颗参天大树。
“季燃,我想和你接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