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华看着烂口渣一脸窘迫的模样,也嘲笑着开口:“好啊,连炳哥都这么说了,渣哥,我也借二十个人给你,你最好明早就出发。”
烂口渣在两人的挤兑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晌后才大骂出声:“你两个冚家铲有人性啊?
现在泰国佬摆明要饿死大家,仲有心情同我讲笑?”
师爷华见他转移话题,冷笑开口:“是你渣哥同我们讲笑在先,现在乜环境你又不是不知道?
大家的字头都群龙无首,鬼知道明天睁开眼堂口还在不在,这时候你招呼都不打,就敢去找泰国佬的麻烦?
是不是还嫌死得不够快?”
“同边个打招呼?
现在芸姐不在香港,各家字头的坐馆又被英国人抓了回去,连个像样的话事人都,难道真的眼睁睁看着泰国佬把我们逼上绝路?”
烂口渣有些烦躁的搓了搓脖子,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这句话说出来,师爷华和烂口渣脸上的神色也黯然几分。
就在不久之前这些江湖中人还在香港如日中天,背靠宋天耀搞出来的警察俱乐部,一个个混得身光颈亮,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各大字头树倒猢狲散,竟然隐隐有几分分崩离析的模样。
想到这里,三人心中不由得开始埋怨还在英军军营里受罪的坐馆们,要是当初老老实实跟在楼凤芸,不在暗地里搞七搞八,现在别说是几十个泰国人,就算人数再多十倍,分分钟也能丢对方下海喂鱼。
“阿华,你向来有主意,讲几句喽!”
癞痢炳摸着头上的斑秃,冲师爷华扬了扬下巴。
烂口渣闻言也眼前一亮,他们两个一个是红棍一个是草鞋,论头脑显然不如师爷华灵活,毕竟在香港字头中充当白纸扇角色的,多少都要靠头脑吃饭,否则也不会被冠以师爷的名号。
当然,师爷辉是个例外。
“不要急,正在想。”
师爷华一手摸着下颌胡须,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根咬在嘴里。
烂口渣一听师爷华似乎能想出办法,忙划着火柴,笑呵呵将火苗递到他面前。
师爷华吞吐着烟气,一支烟燃到一半的时候,在烂口渣和癞痢炳期盼的眼神中,终于慢慢开口:“我们现在不敢动,是怕英国人,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针对大家。
既然这样,不如主动找上门,是生是死,让他们给句话出来。”
烂口渣不解的挠挠头:“找英国人?
现在芸姐不在香港,我们怎么有资格跟人家去联系……”师爷华瞪了烂口渣一眼:“你脑袋里装的是大便乜?
边个让你直接去找英国人,去找蓝刚,那家伙在芸姐的警察俱乐部里认识不少英国鬼佬,他能帮我们说上话。”
烂口渣和癞痢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似乎认同了师爷华的说法,但三人互相交换一番眼神,却又纷纷看到对方眼中的无奈之色。
曾几何时,警察只是他们呼来喝去的工具,而现在为了生存,他们却不得不主动找上门去,求警察给他们指一条明路。
“形势比人强,也只能这样了。”
癞痢炳见烂口渣也没有出言反对,苦笑着摇摇头:“不过蓝刚现在混的风生水起,巴不得跟我们划清界限,他还会见我们?”
师爷华摇摇头:“他会的。
警察俱乐部每个月那么大一笔开销从哪里来?
说到底还是从我们这帮人口袋里出,真的到了各家字头被逼的没饭吃那一步,对谁都没好处。
不过只有我们三个人去见蓝刚还不够分量,坐馆不在,我准备联合堂口的其他大底一起去,你们呢?”
“明白,我现在就回去联系其他堂口的话事人。”
癞痢炳点点头,对师爷华和烂口渣打个招呼,向一旁的小弟挥挥手,前呼后拥离开。
烂口渣摆摆手:“得!我也回去一趟,看看能联系几个人,再这样搞下去非逼得大家去捞正行。”
随着烂口渣离开,天王洪圣庙前,只剩下师爷华和他手下几名小弟还站在原地,师爷华看着洪圣庙供奉的广利洪圣大王,缥缈的烟气照的神像有些虚幻,不禁有些出神。
半晌之后,身边一名小弟低声提醒:“华哥?”
师爷华猛地惊醒过来,看了看四周,摇头晒然一笑,向一众小弟们挥一挥手:“走,回堂口!”
带着小弟们离去的师爷华脸色并不好看,其实在他心里一直有一句话没有跟烂口渣和癞痢炳说,这也是让他内心烦躁不安的原因。
只要这次他们只要求到警察头上,那么从此以后,香港就真的只有一个字头,不是楼凤芸的芸字头,而是皇家香港警察的官字头!
五四四章 聚首
奥庇利街,一处挂着金源俱乐部招牌的二层小洋楼外,四五个军装警在楼下街道来回巡逻,不时向街角望去,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一辆白色的雪佛兰硬顶轿车从街头徐徐驶来,原本翘首以盼的几名军装看清楚车牌号,纷纷来了精神,腰板挺直几分,目不斜视地站在街边等候。
轿车在俱乐部门口缓缓停下,赵文业打开车门迈步走出,身着一身黑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脚下的皮鞋踩在马路上发出踢踏声响。
几名站在街边等候的军装警凑上去笑着打起招呼,称呼各有不同。
“业哥!”
“业sir!”
有宋天耀表弟这层光环环绕的赵文业,现在早已经不是当初住在木屋区每天跑去码头卸货的苦力,从政治部出来后被调任水警,短短几个月时间,赵文业已经混到了水警高级探目的位置,比做陆警时窜的还快,连鬼佬上司见到他都要笑眯眯开口打招呼,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成为下一任香港水警探长。
全香港警察都知道水警做事辛苦,薪酬也少得可怜,但如果做到像赵文业这样每天就呆在水警总部,偶尔闲来无事才出海巡视一圈的地步,大把陆警愿意跟他换。
水警和陆警还有一个最根本的区别,那就是水警可以说是脱离现在香港警察格局的存在,陆警还分个潮州、东莞和五邑这些派系,而水警则只有鲁警这一派,全都是当年驻守威海的山东警察。
自二二年以后,全港海员大罢工,港英政府为稳定局势,同年九月派遣一名外籍和三位华籍教官以及一名通晓山东话和英语的翻译人员远赴威海卫,招募第一批共约五十名威海卫警察。
首批鲁警于次年到港,其后香港警队又在威海卫陆续招募几批鲁警,到了现在,香港水警人数数百名,其中鲁警数量就占了九成以上。
没有鲁警这么多的派系斗争,赵文业现在俨然已经是全港水警的华人一哥,虽然他目前还只是个高级探目,但论势力却丝毫不逊于十八个管区的任何一位华人探长。
“刚哥到了没有?”
赵文业从车上下来,伸手摸出两包万宝路香烟拍进离得最近的一名军装警员手里,一面往俱乐部门口望去,一面开口问道。
接过两包香烟的军装脸上带笑:“刚哥正在楼上等业哥,除了刚哥,油麻地的雄哥,深水埗的乐哥还有湾仔区的森哥都到了。”
“嗯。”
赵文业听到吕乐的名字,不动声色的皱皱眉,随后拍了拍那名军装的肩膀,向周围人露齿一笑:“我先上楼,得闲请几位兄弟饮茶。”
在几名军装警员的陪同下,赵文业迈步走进俱乐部大门,顺着楼梯台阶一步步向楼上走去。
今天的俱乐部和之前赵文业来时的环境大不相同,大厅里没有了往日的灯红酒绿,冷清的连一个酒保都没有,赵文业踩着台阶,熟门熟路的推开面前的一扇木门前。
入眼望去,宽大的会议室中,此时只坐了蓝刚、颜雄、吕乐和韩森四人,见赵文业推门而入,四人都同时抬起头来向他望去。
除了赵文业,眼前这四名如今华人警察中最出位的年轻人齐聚一堂,其中蓝刚和赵文业的关系最好,这次也是他亲自邀请的赵文业来俱乐部开会,所以当看到赵文业的时候,蓝刚也是第一个开口打起招呼。
“阿业,进来坐。”
蓝刚笑着起身,冲赵文业招招手,一副亲昵模样招呼他坐在自己身边。
凭着宋天耀表弟,和赵文业现在名义上水警一哥的双重身份,早就被蓝刚嘱咐过的颜雄、吕乐和韩森都纷纷站起身来,主动上前两步迎接赵文业。
其中又以韩森显得最为殷勤,同坐会议室的其他三人,现在颜雄和吕乐已经分别高升不同管区的探长,蓝刚虽然表面上还只挂着高级探目的职位,但其实谁都知道只要蓝刚一句话,警察俱乐部里大把英国鬼佬愿意捧他做探长,而蓝刚之所以没有这么做,只是因为不想让英国鬼佬这么快就觉得还清楚了自己的人情。
蓝刚就算不靠英国人,他迟早也能窜到探长的位置上,而如果向英国人开口要了这个位置,下一次再想开口显然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蓝刚小时候家里是开百货店起家,从小就帮家里人操持生意的他心里有一杆秤,非常清楚人情就跟生意一样,一码归一码,而且人情用一次就少一次,一定要用在最关键的地方。
所以如今会议室里,这四位未来在香港一手遮天的华人总探长们,现在却只有韩森势力最为单薄,如果不是勉强靠着东莞警队大佬刘福的关照,挂了个湾仔区高级探目的衔头,而蓝刚也正是看中了他背后刘福那尊大佛,打算稍稍交好一下韩森,否则今天这次会议韩森根本就没资格参加。
“森哥,给你介绍下,这位就是水警总部的赵文业,阿业。”
韩森是长洲人,加入警队后在长洲岛待了两年,宋天耀在香港掀动风雨最风光的时候,韩森才刚从长洲岛调出来,在铜锣湾差馆做探目,更没有跟赵文业打过交道,所以蓝刚第一时间向他开口介绍情况。
“森哥,久仰大名。”
赵文业主动伸出手来向韩森打个招呼,然后又向会议室里其他两人开口问候:“刚哥、雄哥,好久不见。”
四人当中,赵文业像是故意漏掉吕乐一半,从头到尾都没有向他多看一眼。
蓝刚三人似乎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局面,目光在吕乐和赵文业脸上打量。
赵文业气定神闲,和几人打过招呼后自顾自拉开一张椅子,靠近蓝刚的位置坐下,然后状若懒散的将双脚翘在会议室的长桌上,身子朝后靠去,闭目假寐。
吕乐嘴角抽搐几下,他是鹧鸪菜的女婿,义安公司龙头是他姑丈,就算最近如日中天的蓝刚在他面前也不敢这么嚣张,大家最多平起平坐。
而赵文业比他足足小了十几岁,现在却摆出这副桀骜模样,这让颇好脸面的吕乐心中顿时窜起一团无名火。
“哎呀!阿乐,别傻乎乎站在这里啦,刚才的酒令还没行完。
来,继续!”
会议室里的气氛凝固了几秒,颜雄快步走到吕乐身边,伸手拉了把吕乐。
吕乐不悦的扭过脸来,瞪了颜雄一眼,颜雄丝毫不以为意,冲吕乐使个眼色,手上力气又增加几分,重重的拉了拉他。
吕乐冷哼一声,这才顺从着被颜雄拉着,做回原来的位置。
“阿业,叫你过来摆ose扮大佬呀?”
蓝刚见颜雄说服了吕乐,用调侃的口吻招呼赵文业:“今日我们难得齐聚,来,饮杯酒先。”
陆地警察需要经常饮酒应酬来巩固关系,但水警当中多是性格直爽的山东鲁警,从来不屑于玩这一套,几个月下来连赵文业都受到影响,渐渐和之前交好的陆警来往次数越来越少。
不过蓝刚的面子赵文业还是要给的,否则今天他也不会特意过海来参加这次会议。
赵文业坐直身子,在蓝刚眼神的示意下端起酒杯,颜雄也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吕乐,拉着吕乐端着酒杯笑呵呵站起身来,韩森跟着作陪,有些不合群的站在长桌最末尾的位置。
空旷的会议厅中,五人共同举杯,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五四五章
一辆黑色日产丰田轿车平稳驶入湾仔活道口,塞—乍仑旺坐在车里,手捧一本英文书籍仔细阅读,开车的司机是他的手下乃仁。
丰田汽车这个品牌早在三十年代就已经成立,但其原本只是丰田自动织布机公司旗下的一个小部门。
二战过后,整个日本经济陷入低潮期,丰田自动织布机公司也不例外,1950年整整一年,丰田汽车部门一共只生产出五百辆卡车,入不敷出,公司管理层虽然从银行筹到一笔贷款,但仅仅只能缓解财务上暂时的危机,根本没有余力继续经营汽车部门。
财务危机产生后,由于总公司一度传出要将丰田轿车这一部门撤除的消息,而实际上公司管理层也的确有这样的想法。
不肯接受降薪和裁员的员工们得到消息后,自发组成工会,在日本街头举行了为期长达两个月罢工和游行,这才勉强维持了丰田汽车部门的继续运转。
不过饶是如此,在当时的环境下,无论是谁都并不看好丰田汽车,认为其只是在苟延残喘,就连部门总裁丰田喜一郎也因此辞职,一时间整个部门都笼罩在即将失业的阴影当中。
但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人意料,短短几个月后,因为韩战的打响,美国军方打算从日本一次性订购五千多辆汽车,这笔订单也被时仍丰田自动织布机公司首席执行官,兼接管丰田汽车部门总裁的石田太三顺利签下,一举复苏了原本入不敷出的丰田汽车部门,使得这一汽车品牌在日本业界立刻成为交口相传的奇迹。
塞—乍仑旺现在乘坐的这辆丰田牌轿车,是近藤公平所赠,因为日占过后,港人痛恨日本的同时,连带对日本的产品产生抵触心理,日产汽车在香港根本就没有销路,这辆轿车能顺利到港,还是近藤公平化了比轿车本身价格还贵的运费空运到香港来的。
一辆丰田轿车的价格折合成港币大概是一千七百多块,不过这和近藤公平与塞—乍仑旺一起经营的大生意相比,根本就是九牛一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