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了,你不要说话,闭上眼睛。”荀久撕扯下自己的衣襟揉成团塞到容洛的嘴巴里,郑重道:“待会儿若是痛,你就咬着这个东西,我会加快速度,尽量少让你受罪。”
见到容洛点头之后,荀久借助周围树影的遮蔽,轻轻剥落容洛的衣服,手指在她小腹处比划了一下,然后,毅然决然下刀。
剖腹这种手术,荀久之前为了给女帝取瘤做了两个,已经非常熟悉小腹表皮下面的各种组织结构,但这一次剖腹是为了取出孩子,所以她还是存了小心翼翼。
匕首划开容洛肚腹的那一瞬,荀久明显听到了一阵倒抽气声,不用想也知道有多痛。
但即便是这样,容洛也没吭声,她只是死死咬着嘴里的布团,两鬓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下来,濡湿了头发。
荀久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地避开血管。
树林幽暗,光线本不好,刚才把七星扫魔剑递给顾辞修的时候,荀久顺手从剑柄上抠下了一颗夜明珠用牙齿咬着照明,勉强能把这场高危手术做完。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
顾辞修还在与丧尸厮打在一起,丧尸们的速度明显减缓了。
因为高空上的主人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吹笛,满含好奇的目光盯着荀久的方向。
顾辞修趁此机会使出全力,将冲上来的丧尸打下去。
扶言之今夜带来的,以骷髅军团居多,所以前面的丧尸们很快就被顾辞修斩成腐尸碎块,但碎块也会随着妖娆魔魅的笛声滚滚而来,一旦沾染在活人身上,容易中尸毒。
顾辞修小心翼翼地避开,踩着丧尸碎块,终于迎来后面的骷髅军团。
放眼望去,那密密麻麻的骷髅骨架能让人一瞬间心惊胆战。
骷髅和丧尸不同,因为没有肉身支撑,所以行动比较机械,走路的时候容易发出关节摩擦的“咔擦咔擦”声,听起来毛骨悚然。
此时此刻,因为主人的笛声停顿,骷髅们动作逐渐缓慢下来。
扶言之的血眸在看清楚树林里那一幕时眯了眯,纵然看不清楚那个女人的动作,但之前他们的对话,他全都听到了。
没想到她竟然这般大胆,敢为早产妇人剖腹。
被仇恨湮没了五百年的扶言之头一次觉得这世间还有让他觉得有意思的事儿。
薄唇微勾,他缓缓从巨鸟身上飘落下来,手中拿着玉笛,脚步轻缓地朝着荀久所在的方向走来。
顾辞修原本还纳闷扶言之为何突然停下来,他转过头,就见扶言之已经在不远处,马上就要接近荀久所在的那片树林了。
面色惊慌,顾辞修提着宝剑就冲过去意图阻挡扶言之。
扶言之一开始惧怕顾辞修手中的除魔剑,但眼尖的他发现剑柄上少了一颗七彩夜明珠。
这柄剑身上所有的佩饰都是为除魔而准备的,缺一不可,哪怕是少了一颗小小的夜明珠,也会变得和普通剑一样,对扶言之毫无作用。
冷声一笑,扶言之抬手,准备将宝剑拿到手亲自毁了。
这时,树林里突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扶言之已经伸出去准备夺走顾辞修手中宝剑的那只手僵在半空,眉头紧紧皱起,仿佛在一瞬间回到了五百年前他在西北征战,而凤息独自产子的时候。
婴儿的啼哭完完全全勾起了他的回忆。
孩子……凤息……
霍然抬起头,扶言之血眸凝向树林里,潜意识里告诉他,那是他和凤息的孩子,被别人抱走了,他们准备杀了孩子。
面色大骇,扶言之踉踉跄跄跑过去,准备从荀久手中夺走孩子。
荀久敏锐察觉到了扶言之的靠近,可是容洛现在非常虚弱,不能移动半分,而她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空间向容洛体内渡入灵力保命。
眼看着扶言之越来越近,荀久情急之下朝着顾辞修大喊,“快,从后面绕过来抱着孩子,我有事嘱咐你。”
手中的宝剑太过沉重,顾辞修再顾不得,索性将宝剑扔到很远之外的地方,他绕到从另一边超速朝着荀久这里跑。
扶言之速度更快,几乎是转瞬就到了荀久跟前,一只手捏住了那个用荀久外衫建议做成的襁褓,面目狰狞,声音冷鸷,“把孩子给我!”
荀久根本不知道扶言之要这个孩子有何用,急得心颤,她紧紧抱着那小小的一团,却又不敢用力。
纵然将孩子抱出来的那一刻她已经渡入了灵力,让孩子安然入睡,但眼下扶言之这么重的力道,铁定会把孩子给吵醒,更甚至是直接捏碎他。
呼吸变得沉重起来,荀久警惕地看着扶言之,用商量的语气道:“放过这个孩子,我答应你之前的条件,陪你坐在黑鸟上周游燕京城,可好?”
扶言之恍若未闻,血眸自始至终定在襁褓中的孩子身上,额头因为暴怒而青筋凸起,“本尊再说一遍,把孩子还给我!”
还给他?
荀久心思微动。
莫非……扶言之把这个孩子当成凤息生的那一个了?
顾辞修就站在不远处,气喘吁吁,却满面惊惶,“王妃,不能给他!”
荀久看一眼顾辞修,看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等待灵力救赎的容洛,再看一眼襁褓中刚出生的早产宝宝,最后看向扶言之,尽量保持着面色和声音的平静,“孩子还没喂奶,能不能再等等?”
血眸中乍然间寒光四射,扶言之面部肌肉抖动了两下,抓着襁褓的那只手不断收拢,力道很大。
宝宝受到了惊吓,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娇啼不断。
因为是早产儿,所以声音听起来非常凄厉。
荀久大惊失色,牙关哆嗦着,“你别动手,我这就把孩子给你,但是你必须答应我,给他找个最好的奶娘,一定要善待他。”
扶言之冷哼一声,从荀久手中抱着襁褓,一闪身重新坐上了巨鸟,率领着骷髅军团快速离去。
看着已经远去的那抹白影,荀久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后盘膝坐下,将体内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进入容洛的身体帮她复原伤口。
眼下条件有限,她无法帮助容洛缝合,唯有借助灵力让她被剖腹的那个伤口全部复原,但这样一来,荀久的灵力会消耗至少五成。
也就是说,等容洛复原以后,她便再也不能追上扶言之。
顾辞修本想追上去。
盘坐在地上闭着眼睛正在给容洛输送灵力的荀久突然出声,“别去,你打不过他的。”
顾辞修狠狠一拳捶打在树干上,面上露出无能为力的挫败感,“那个孩子可是洛洛九死一生换来的,若是就这么被他带走了,洛洛醒来以后知道了怎么办?”
荀久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只是面无表情道:“为今之计,走一步算一步,你别轻举妄动,等我先救了洛姐姐再说。”
顾辞修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晚上一直在帮他们夫妻的人是秦王妃,若非要说九死一生的人,实际上是秦王妃,先是替容洛剖腹产,如今又消耗灵力为容洛复原伤口。
顾辞修上一次来燕京的时候,并没有听说荀久有灵力,眼下见了,心中虽然奇怪,但更多的是内疚与感激。
他曾经听人说起过,灵力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违背自然规律的逆天存在,过多动用是会伤到本源危及性命的。
所以,荀久这么消耗灵力救治容洛,冒了很大的生命危险。
思及此,顾辞修原本惴惴不安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秦王妃说得对,自己并不是扶言之的对手,遇到这种情况,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大不了……大不了就当没生过那个孩子,只要洛洛还好好的,他们夫妻俩以后有的是机会。
将近一个时辰的灵力输送,容洛的切割伤口终于全部愈合,恢复如初。
她缓缓睁开眼睛,正对上荀久疲惫的面容。
双手撑地坐起来,容洛关切地问:“阿久,你要不要紧?”
荀久勉强摇头,“天快亮了,你再稍微休息一会,我们这就进城。”
容洛朝着四处扫视了一圈,没见到孩子,她大惊失色,看向顾辞修,喃喃问:“阿修,孩子呢,我的孩子哪儿去了?”
顾辞修冲她挤挤眼,示意她这个时候不要提及孩子的事。
容洛看得懂顾辞修这个眼神,可她今夜明明是已经生了孩子的,这个时候阿修不让她问,莫非……孩子早夭了?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容洛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胸前急剧起伏,身子细微颤抖。
荀久撑着眼皮看了看容洛,低声道:“你放心,你的孩子很好,等过些日子,我会将他接回来的。”
灵力损耗过度,荀久整个人如同游走在太虚幻境,若不是顾辞修和容洛夫妻俩的声音时刻提醒着,她险些就这么睡过去再也醒不来。
顾辞修附和道:“王妃没撒谎,孩子很好,再过几日就能回来与我们团聚了。洛洛……不能哭,你虽然愈合了伤口,可毕竟是在月子里头,哭不得,否则会伤了身子。”
哽咽了一下,容洛强行将眼泪给压回去。
阿修不会骗她,只要他说孩子还在,那就一定还在。
荀久靠坐在一颗大树脚,勉强扯了扯嘴角,看着顾辞修,“你们夫妻俩给我讲故事吧,随便讲什么都行,就是不要停下来,不能让我睡过去,否则……我很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顾辞修一听便知荀久是刚才为了治愈洛洛而灵力损耗过度,他赶紧蹲下身来,按照荀久的吩咐说起了故事。
顾辞修是个武将,常年待在军营里,也没有什么新鲜的故事可讲,容洛见他几次词穷,又好气又好笑,索性开口,同荀久说起那些年她和顾辞修待在军营的时候摩擦出来的那些小火花。
以前还觉得难以启齿,但今夜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容洛便也放得开了,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期间一直提醒着荀久不能睡。
天光大亮的时候,三人还在树底下坐着。
荀久已经非常疲惫,到了沾地就能睡的程度,可是潜意识总在提醒她,不能睡,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找不回容洛和顾辞修的孩子,也找不回阿笙的躯体。
容洛说了很多,但看着荀久的眼皮还是越来越沉重,她急得皱了眉,想了片刻,忽然道:“阿久,我和阿修的孩子是你亲自接生的,不如,你帮他取个名字罢,若是……若是他真的能回来,就按我们之前说好的,认你当干娘。”
荀久勉强扯出一抹笑,看向天边的朝霞,“他的出生,可谓是波折横生,我希望,他这辈子都能平平安安的,就叫他安安罢。”
“安安……”容洛笑着重复,“顾安安,这名儿好,干娘亲自给赐的名,那个臭小子这辈子肯定都能平平安安的。”
“嗯。”荀久颔首,“一定会平安的。”
顾辞修看了看天色,转眸看向荀久,“王妃,天色已经大亮,想必城门已经开了,我们这就送你回去。”
荀久蹙了蹙眉,道:“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可无法进城,顾将军你先骑上我的马去秦王府把我的衣服找两套拿来,顺便再让他们安排马车过来,我和洛姐姐这个样子,进了城岂不是得吓坏百姓?”
荀久虽是说的玩笑话,可停到顾辞修心中,却很不是滋味,一阵一阵的内疚感涌上心头来,暗暗发誓今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一定不会背叛秦王和秦王妃。
荀久见他半晌不动,催促道:“你快些去吧,我已经慢慢清醒过来了,倒是不妨事,洛姐姐便不同了,她才刚刚生产完,必须进补,否则对身子不好。”
顾辞修闻言后,将两人带进林中隐蔽的地方,这才出来骑着荀久的嘛径直朝着燕京城方向狂奔而去。
大约半个时辰的功夫后,顾辞修再回来,赶着马车的人是季黎明,骑着马随行的是澹台引。
见到荀久憔悴模样的那一刻,季黎明眼眶一下就红了,走过来不管不顾张开双臂将荀久抱在怀里,“来,表哥抱抱。”
一夜之间失去了最爱的人,然后在生死门前徘徊了一圈,如今陡然得见亲人,就好像在漫无边际的死海中抓住了一根浮木。
伸出手环抱着季黎明,荀久没有出声,只是一直埋首在他温暖的胸膛里,季黎明素来了解荀久的脾性,也示意他们几人不要说话,他安静地站在那里,轻轻拍打着荀久的后背。
感受到胸膛处的衣襟湿了一小块,季黎明抱她更紧,“别怕,我们都还在呢。”
喉咙痛到声音嘶哑,荀久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扫视了众人一眼,然后笑着道:“走吧,我没事了。”
这样的荀久,让季黎明感到非常心疼。
她似乎再不是以前那个有怒就发不高兴就骂人的调皮小表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