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言之紧抿着唇,“子楚方才也说了,青璇是特殊时期,她必须去灵山养胎,可我既没病又没伤,燕京处于危难时期,且这次战争因我而起,于情于理,我都该留下来陪着你们应战。”
荀久瞪着他,面色不大好,“姜丞相,连郁银宸那样灵力高强的国师都拿扶言之没办法,你凭什么觉得自己留在燕京就是帮我们?”
姜易初一时语塞。
荀久继续道:“我知道你是魏国能征善战的大将军,但我们现在面对的,不是人,而是魔,他手底下的,并非正常人,而是被操控的傀儡,一旦开战,那种场面将会是你难以想象的,如果你留下,出了事,我们如何向女帝交代?”
荀久说完,眸光扫向女帝,祈盼她能帮着说两句让姜易初也跟着去灵山。
然而,女帝的反应出乎荀久的意料。
女帝丝毫不迟疑,面色凛冽,凤目坚定,“朕决定,让易初留下来帮你们。”
荀久怔愣了一下。
姜易初像是一早就料到女帝会这么说,并没有觉得多意外。
他的确是爱女帝,他对女帝的爱,并不比扶笙对荀久的爱少,但是在姜易初的观念里,先有国后有家,如今国难当头,而他作为有着丰富战场经验的大将,绝对做不到带着心爱的人逃之夭夭,这样的他,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陛下……”荀久依旧不赞同,“你让姜易初留下,还不如让他带你上灵山,让懂得巫术的娘留下来。”
女帝不为所动,坚持道:“易初有战场经验,排兵布阵方面,绝对能帮助你们,不要再推辞了,我心意已决,你们再多说都没用。”
女帝说一不二的脾性,荀久早就领教过了,此刻听女帝此说,荀久只得闭了嘴。
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扶笙,他面色平静,仿佛在姜易初进来的那一刻就料到了这个定局。
轻舒一口气,荀久也不打算再劝慰,“既然陛下已经做了决定,那么今日您便准备一下,明日一早就让娘带着您回灵山,到了那边什么都不要想,安心养胎才是正事。”
“去灵山之前,陛下还得先做一件事。”扶笙插话。
女帝的玲珑心思已经猜到了扶笙的意图,颔首道:“你们放心好了,待会儿我便让人拟诏册封易初为凤君。”
凤君便是男帝的皇后位置。
荀久心下了然,姜易初若是没有这个身份,今后出战会名不正言不顺。
只不过,荀久很是担心百官的反应。
扶笙侧目,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忧,宽慰一笑,低声道:“放心吧,易初不是吃素的,他来了燕京城这么长时间,肯定私下做了许多事让百官慢慢接受他,否则,他不可能时常在宫里走动。”
荀久闻言,稍微想了想,觉得扶笙说得对,姜易初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更不是依靠女人来活的人,从去年除夕到现在,三个多月的时间,他不可能没有任何动作。
百官眼睛又不瞎,魏国丞相会在除夕夜带着虎符前来燕京见女帝,只要是有脑子的人,再联系后来姜易初迟迟不肯走的现象,也能猜到个七八分。
然而直至现在,荀久都没有听到百官抵触姜易初的事件发生。而且天赐宫上上下下都对姜易初恭敬有加。
那就只能说明这个男人本事了得,早就用自己的手段获得了百官和宫人的认可,如今被女帝册封为凤君只不过是坐实了名分而已,实际上私下里,众人都是明白他们俩这层关系,彼此心照不宣的。
想通了关键,荀久打消了心中的顾虑,含笑看了二人一眼,眸光尤其在女帝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定了定,期间满含艳羡之情。
扶笙敏锐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垂下眼睫若有所思。
*
从天赐宫出来的时候,荀久意外发现季黎明等在外面。
挑了挑眉,荀久笑看着他,“特意等我们夫妻俩的?”
“那是。”季黎明一仰头,满面笑容,“撇开上次在蜀国匆匆一见,我们可是好几个月没正正经经在一起吃过饭聊过天了,怎么样,今日是不是去我府上?”
荀久看了看扶笙,扶笙温声道:“这些事,自然是听从夫人的,夫人说去就去,夫人说不去,那就不去。”
季黎明磨了磨牙,“你们俩酸不酸?”
荀久仿若未闻,扔给季黎明一个大大的白眼之后挽着扶笙的胳膊上了马车。
三人很快就到了大司马府。
季黎明先跳下马过来给二人掀帘。
荀久在扶笙的搀扶之下慢慢走了下来,才进府门,就闻见一阵接一阵的梅花清香。
荀久抬眼打量着四周,见花园里以梅花居多,顿觉新奇,“表哥,我以前怎么没发觉你这么喜欢梅花?”
季黎明神秘一笑,“去了一趟蜀国回来,便喜欢了。”
这么一说,荀久顿时想到蜀国王宫里的那一株“银红朱砂”,顿时翻个白眼,这厮估计是那次中了银红朱砂的招,上瘾了!
千依听说荀久和扶笙来了,忙带着人过来迎接。
“晋宁,你跑慢些!”季黎明看着游廊那头过来的千依,一阵头痛,“越来越没个郡主的样子,将来可怎么嫁人哟。”
荀久看着那边急匆匆而来的倩影,心思一动,“情报上听说女帝册封了个晋宁郡主,却原来是表哥家如花似玉的妹妹呀!”
千依顷刻红了脸,“阿久,你尽会拿我开玩笑。”
荀久眨眨眼,“郡主,郡马爷呢?”
千依面色红透,看了一眼荀久,又看了一眼季黎明,微恼地嗔道:“定是哥哥在阿久面前说我坏话了。”
季黎明一脸无辜,“我冤枉死了,什么都还没说呢,就被扣了个黑锅,再说了,表妹说得本没错,你是该将自己的心思放在婚姻大事上了,别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
千依撇撇嘴,慢慢收起玩笑心思,对着荀久道:“不开玩笑了,难得你们一回来就过来这边,怎么也得好好招待招待,快进去吧,春季风大,仔细吹伤了身子。”
荀久随着千依去了她的闺房。
扶笙则是跟着季黎明去了南山院。
两人就坐以后,季黎明看着扶笙,“子楚,后来这次去了岷国,你们是不是又遇到什么事了?”
扶笙沉吟片刻,慢慢道:“的确是遇到事了,所以才会过来找你。”
季黎明立即摆正脸色,“何事这么紧张?”
扶笙道:“即日开始,你赶紧调集各郡兵马进行整合,我会向诸侯国颁发诏令,让各国做好应战的准备。”
季黎明面色狐疑,“不至于吧,虽然前线如今的确是已经和魏国打上了,但那些大将都是早些年我爷爷带出来的,经验丰富,再说了,有王师出马,你担心什么,纵然魏国来势汹汹,但它毕竟只是个诸侯国,军队有限,我们如今有王师、舟师和五个诸侯国的大军,还怕了一个小小的魏国不成?”
扶笙淡淡一笑,“你没觉得这场战争里面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吗?”
季黎明一懵,“什么问题?”
“你好好想想。”扶笙并不点破,只让他重新回忆。
季黎明眯着眼睛,将眼下正在进行的巴郡战争仔细回想了一番,终于发现了端倪。
蓦地睁大眼睛,他甚至有些惶恐,“姜易初不是一直在燕京吗?而且他身上带着调动魏国兵马的虎符,魏国那些军队是凭借什么来听从号令的?”
“这就是我要问你的问题。”扶笙眸色认真,表情淡然。
季黎明狠狠咬牙,“你若是不说,我还一直以为是魏国君主狂妄自大,唆使了军队擅自行动。”
扶笙打断他,“你别忘了,虽然以前各诸侯国都掌握着军事权,但每个诸侯国的军队是有限定的,而限制军队的这些条令,是从燕京层层颁发下去的,也就是说,诸侯国调动军队的虎符,实际上是燕京帝王总管大权的东西,军令如山,不见虎符不调军,这些道理,不可能没人懂,即便是军队中有人想与魏王一条心,也不可能人人都视军令如无物,没见到虎符就跟着上前线来打仗。”
扶笙说的这些,季黎明自然懂得,他想了想,“那按照子楚这么说来,魏国跟着顾辞修前来打仗的那些兵将是被什么人给统一控制了?”
季黎明听说过催眠术,可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有这么大本事同时催眠这么多军队?
如果真有,那么那个人也太可怕了。
“那个人用的,比催眠术更厉害。”扶笙吐出一口浊气。
季黎明吓得脸色微变,“什么?!”
“对活人,他用的是摄魂术,对死人,他用的是傀儡术。”扶笙面色晦暗,“所以那些军队根本不用听从谁的号令,也不需要见到虎符,只要控制他们的主人一出现并且想行动,那些军队就能自发上战场,而他们所有的意识,都是控制的那个人赋予的,目的只有一个,杀光所有人,拿下燕京,自立为王。”
“什么人这么厉害?!”季黎明这一下再也坐不住了,脸上愈发显出惊恐色,“你说的,那还是人吗?”
“的确不是人。”扶笙道:“是魔,非常强大的魔。”
这一下,季黎明的脸色算是彻底变了,“子楚,你莫不是在拿我开玩笑吧,这世上哪里有魔?”
扶笙冷笑,“这世上能有人,为何不能有魔,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只魔,只不过是强弱不同罢了,等到它强到脱离人的控制,人自然也就变成魔了。”
季黎明见他根本不像在开玩笑的样子,一时慌了神,“不是吧,这世上竟然还真的有魔?这也就罢了,竟然强大到能占据主导意识,控制军队,甚至还有称霸天下的野心?”
扶笙没有再说,他相信刚才的解释,季黎明已经听得很懂,只不过一时无法接受而已。
待季黎明完全缓过神来,扶笙才继续与他商讨调集兵马与粮草的问题。
荀久和扶笙的午饭都是在大司马府用的,只不过没在一处,荀久和千依在千依的闺房里用饭,季黎明和扶笙在南山院用饭。
由于情势紧急,扶笙再顾不得那么多,将自己所有的计划告诉了季黎明,并且派遣他明日便开始动手。
黄昏时分,扶笙才从南山院出来,让人去千依的院子请荀久。
刚好荀久与千依说了一天的私房话,困倦得紧,与千依道别之后便匆匆出了大门。
两人还没踏上马车,就听见不远处有急匆匆的马蹄声传过来。
荀久驻足回眸,隐约看出马背上的人正是大祭司澹台引。
都这时候了,澹台引怎么还会过来?
荀久觉得疑惑,索性不急着走,等着澹台引过来。
她似乎很急迫,等不及马儿挺稳,一个飞身便飘落了下来,见到荀久便问:“你们俩有没有见到我大哥?”
“你大哥?”荀久愣了一下,“澹台君和?”
“对。”澹台引忙不迭点头,脸色因为奔跑太快而有些涨红,“他是否来过大司马府?”
“没见到。”荀久摇摇头,看向扶笙,“阿笙,你刚才一直在南山院,可曾得见君和少爷来了大司马府?”
“我也不曾得见。”扶笙轻轻摇头,问澹台引,“你找他有急事?”
澹台引眉心一蹙,“不是有急事,而是我大哥不见了!”
这句话,让荀久震了一震,“不会吧,我虽然没见过你大哥,但是听闻他的本事不亚于大祭司你,再说了,这么大个活人,怎么可能会不见了呢?兴许是吃了饭出去散散心也不一定。”
“不是这样的。”澹台引一个劲儿摇头,“我大哥自从来了燕京以后,特别安分,若是没有特殊事情,绝对不会轻易外出的,还有,他非常喜欢古籍,尤其是关于五百年前的那些历史,他简直是爱古籍成痴,刚才吃完晚饭,他说想去书房看书,我便也没太在意,直到小祭司匆匆进来告诉我,他看见一阵黑色的旋窝风从神殿顶上刮过,非常诡异,我才意识到了不对劲,等我出去的时候,外面什么也没有,我又去书房看了看,发现我大哥的书凌乱地落在地上,并且还有被撕破的迹象,但除此之外,并无打斗痕迹。”
荀久听到“黑色的旋窝风”时突然凝了面色,定定看着澹台引,“你的意思是怀疑君和少爷被那阵风给带走了?”
“是。”澹台引心急如焚,“我大哥平素非常珍爱那些古籍的,莫说撕破或者随意扔在地上了,就算是誊抄下来的一页纸,他都会非常小心翼翼的收藏。而且我询问了外面的守卫,都没有人见到我大哥出过门,所以,我严重怀疑小祭司看到的那阵风并不是什么普通的风,很可能……”
“是魔。”荀久替她补充完。
澹台引心神一凛,声音有些发颤,“魔?”
“他来了!”荀久捏紧了拳头,看了看扶笙,咬牙道:“没想到一时大意,竟然让他闯了进来还带走了人。”
澹台引听不懂荀久在说什么,只是急得团团转,“秦王妃,你说的‘他’莫不是上次在蜀国你向我们提起的扶言之吧?”
“就是他。”荀久应声,“他在我们先一步回来,只不过我一直感知不到他的存在,没想到仅仅是一会的功夫,他竟然能瞒着所有人的视线进了燕京并且将人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