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紧急。”扶笙道:“片刻耽误不得了。”
扶斌赶紧道:“我的意思是,你们就这样走,要不要把岷国的军队带着去?我听闻魏国已经向燕京宣战了,只怕那边如今不太安生,你们一行人就这么去,我不大放心。”
关于扶言之,扶斌是分毫也不知情的,他所知道的,都是前线斥候传回来的情报,上面说魏国借着丞相姜易初的反叛向女帝宣战。
可实际上,这次宣战是扶言之暗中操控着他的傀儡,准备灭了燕京,将整个大燕百姓都变成傀儡,而他高座帝位,成为王者。
扶笙拍拍扶斌的肩膀,“九弟,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可你别忘了,岷国在六大诸侯国中是重中之重,这里的军队,一个人都不能少,更何况,我们此次回京,有很长时间的海上之路,带上军队的话,粮草消耗很大,完全不方便,你这份心意,我们心领了,就这样吧,我们上船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扶斌眼眶微微湿润,哽咽着点点头,“我知道了,七哥,一旦燕京有什么紧急情况,你要记得传信给我,我立马派兵前去支援。”
“嗯。”扶笙点点头,朝他摆摆手,“回去吧,天冷,仔细冻着身子。”
扶斌站着不动,直到目送着众人都上了巨大的官船之后才收回目光,在宫人的陪同下慢慢回了王宫。
所有人上了船以后,巨大的桨轮船开始启动。
荀久没有入舱室,就抱着青花罐站在外面,郁银宸说他喜欢大海,那她就陪着他沿途看大海风景。
扶笙进了舱室以后,将七星扫魔剑锁在绝密的暗格里,这才打开包袱从里面拿了件厚实的斗篷出来,走到荀久身后,他动作轻巧地替她系上。
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荀久只侧目看了他一眼便将眸光移向一望无际的大海,慨叹,“时间过得真快,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郁银宸的时候,他在燕京护城河边点莲灯,那个时候天色昏暗,再加上他本身有一种邪魅之气,真真是吓到我了,还以为碰到了什么不得了的鬼怪,可一转眼,我们之间都经历了这么多,去年我在马车里,看着他在护城河边用意念点莲灯,今年他在青花罐子里,而我,捧着他的骨灰看海景。呵,老天真是太爱开玩笑了。”
扶笙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很远之外的大海,轻声道:“因果轮回罢了。”
“你说得对。”荀久点点头,“因果轮回,我和他,终究是没有在姻缘线上牵一笔的,五百年前,他同我之间,是他一直喜欢我,而我一直假装不知道,五百年后,他一直在等我,而我一直不知道。从来不信宿命,这一次,我信了。”
桨轮船越驶越远,已经完全出了岷国范围,朝着燕京方向而去。
“久久,放了他吧!”扶笙在甲板上站了许久,终于回过头来,看向她的眸光隐隐有几分心疼。
荀久“嗯”一声,缓缓将青花罐打开,伸手从里面抓出一把骨灰,于海水之上慢慢撒下,风很大,荀久才松开手,骨灰就被吹到很远之外的地方才落到海面上。
荀久动作很慢,一把又一把,直到青花罐见了底。
最后连罐子投下大海,荀久看着蔚蓝的海水,幽幽道:“郁银宸,来生,我希望我和你之间是这样的,在某年某月于某个瞬间擦肩而过,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牵着你手心的那个人,她笑颜如花。就这么了结罢,请安息,走好!”
伸出手,朝着大海不停地挥,荀久紧抿着唇,心中感慨万千。
转过身,见到他们都在,荀久略微讶异。
西宫良人上前来,道:“最后一程,不能不送。”
荀久点头,吩咐他,“快让他们回去吧,外面风大,尤其是大王,如今还没恢复呢,耳朵再给吹坏了就无法恢复了,到时候你可得娶个什么都听不到的王后了。”
西宫良人没什么心情开玩笑,颔首过后带着阮绵绵进了舱室。
澹台惜颜让璇玑阁主和澹台镜进了舱室以后才走过来,笑容和煦,“久丫头,你昨天晚上为了铸剑消耗不少体力,先进去吃点东西,好好休息吧,海上的路还有好久,我们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燕京。”
荀久点点头,转眸瞥见踏月站在甲板一角,清冷的眉目间凝结了一层浓重的哀伤,她看向不远处,那样子,似乎恨不能把自己的灵魂也给留在这儿。
澹台惜颜也看见了,她压低声音,问荀久,“要不要我过去劝劝?”
“不必了。”荀久摇头,“踏月这个时候最需要的就是找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哭一场,我们越是劝她,越能勾起她的伤心事,还不如给她留点私人空间。”
澹台惜颜深觉有理,“久丫头说得对,这一点,是我疏忽了。你们小两口也别在外面站着了,赶紧回舱室里待着,吃完饭好好休息。”
*
这一次的海上之路,较之来的时候,顺畅很多。
官船没有在海港停,荀久怕耽误时间,所以在接近大陆的时候改道驶入运河,直接到达燕京南部码头,总路程比预算的缩短了三天。
码头上,季黎明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前来迎接。
见到荀久和扶笙走下官船的时候,他双目一亮,立即翻身下马匆匆过来,将二人上上下下扫了一遍,嘟囔道:“你们俩怎么清瘦成这个样子?”
末了,他又微微皱眉,“我怎么觉得表妹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扶笙扬起眉梢,“何以见得?”
季黎明摸着下巴,“从前那个表妹,媚得很,一个眼波都能把我心尖給勾得乱颤,可现在,似乎更加清美了,嗯,比以前更美了。以前一直听商义那个小屁孩说苗疆有很多美容和不老秘方,该不会……你们真找到了长生不老的秘方吧?”
“你想多了。”扶笙打断季黎明的话,“不过是因为你表妹走丢了,我给你找了个更漂亮的嫂子而已。”
看着季黎明黑脸的样子,荀久想笑。
眸光移向荀久,季黎明不满地哼哼两声,“表妹,你们俩成亲都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还没把他这毒舌的毛病给治好?”
荀久翻了个白眼,“我有什么办法,谁叫你不学着他毒舌来着?”
季黎明低嗤,“爷不是不毒舌,只不过懒得同他计较而已,谁叫爷心胸宽阔呢?”
荀久心道你明明是扶笙的表姐夫,竟然不好好利用这层身份。
不过看样子,季黎明似乎真的没意识到这一点,荀久也懒得点破,她才不会帮着季黎明来欺负扶笙,要帮也是帮着扶笙欺负季黎明。
懒得再理这对毒舌夫妻,季黎明向后走去,迎上澹台惜颜他们,脸上笑意融融,“半年不见,伯母越发美丽动人了,我还以为是哪家未出阁的千金来燕京玩耍呢!”
荀久嘴角狠狠抽了一下。
澹台惜颜伸出手点了点季黎明的额头,“你小子,尽会溜须拍马,小心拍到马腿上来。”
“哪里哪里。”季黎明笑意不减,“伯母看起来本就年轻貌美,便是和我表妹站在一处,不知情的人也只会看成姐妹,谁看得出来是母女?”
低低一笑,澹台惜颜道:“就你嘴甜。”
季黎明嘿嘿一声,转而迎上璇玑阁主和澹台镜,又是一阵好话连篇。
荀久打了个哈欠,翻了翻眼皮,“季黎明,果然是天生的……”会哄女人开心。
“什么?”扶笙看过来。
“没什么。”荀久止了话,慨叹道:“一踏进大陆,便有一种回家的温馨感,果然,人都是恋家的。”
“回来了就好,什么事都可以从长计议。”扶笙回想起当夜他以为荀久再也走不出幻境时的情景,至今仍有后怕。
荀久听出了他话语间的哀伤气息,忙道:“不说这些了,大家一路劳顿,还是先安排回王府休息吧!”
季黎明安排了好几辆马车来,澹台惜颜和澹台镜先上第一辆,璇玑阁主和踏月上第二辆,荀久和扶笙第三辆,最后才是西宫良人和阮绵绵。
看到阮绵绵的时候,季黎明一时没了话,疑惑地看向西宫良人,“这位是……?”
事实上算下来,季黎明和西宫良人并不熟,他们仅仅是在荀久和扶笙大婚的时候有过短暂的接触,所以季黎明不太了解西宫良人的性情,更何况阮绵绵是中途多出来的人,季黎明就更没见过也不认识了。
“她叫阮绵绵。”西宫良人如是介绍。
季黎明眨眨眼,这个名字……
转瞬回过神,他面带微笑,“好说,宫主,阮姑娘,二位请上车。”
西宫良人再不多话,搀扶着阮绵绵走上去。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季黎明翻身上马,吩咐众人启程。
他很快便打马来到荀久他们的马车旁边,压低声音朝着里面问:“子楚,后面那两位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荀久掀开帘子,白了季黎明一眼,警告道:“我可告诉你,大王是西宫的人,你想打她的主意,先回去问问大祭司同不同意。”
季黎明顿时黑脸,“你胡说什么呢,爷像那种见异思迁,喜新厌旧的人吗?”
荀久盯着他,半晌,眨眨眼,很肯定地点头,“非常像。”
季黎明扶额,“我只是想问问,这两个人为何也跟着来了?”
“人家来帮忙的。”荀久答:“你可得好好安排一下,别亏待了他们俩。”
季黎明撇撇嘴,“什么我安排,秦王府地方那么大,前院到后院还得用轿子抬,干脆然他们俩住到秦王府去算了,既然表妹说是来帮忙的,那么我想,你们几个在一处,多多少少会方便一点。”
看着荀久,季黎明继续道:“要我安排也不是不可以,我待会儿便可以同礼官打声招呼让他们住进典客署,可这样一来不是不方便么,万一你们要商量个什么事儿,还得坐马车去找,这一来一回的,也耽搁时间。”
荀久点点头,“说得也是,既然这样,那就让他们两个住进秦王府吧,阿笙,你觉得怎么样?”
扶笙嘴角含笑,“你是当家主母,这些事情,你决定就好。”
荀久勾唇,“这句话我爱听,那就这样,秦王府多得是院子,回去以后让哑仆安排就是。”
码头到燕京城内,一个半时辰。
众人到达秦王府的时候,已经接近午时。
季黎明去码头接人之前,来秦王府通知了一声,眼下的秦王府,除了小厮和哑仆之外,便只有角义和荀久的陪嫁丫头住在里面。
得知殿下回来了,角义迅速便准备了食材开始备饭。
才到照壁,就已经闻得见里头传来的酒菜香味。
璇玑阁主和澹台镜是两个爱酒的老头,甫一闻见香味便迅速加快了脚步。
荀久好笑地看着二老的背影,“果然是美人可无,美酒必不可少。”
澹台惜颜恰巧听到了,回过头来笑道:“他们俩这辈子,估计也只有这个爱好了。”
荀久默然,随即道:“这四个月,多亏了外公和璇玑阁主,当然还有娘你,若不是你们帮忙,我和阿笙断然不可能这么快找齐六种材料回来,尤其是璇玑阁主,若是没有他的幻境,我便没办法恢复,很可能那一晚遇到扶言之的时候,我们就都死在他手里了。”
澹台惜颜嗔怪道,“久丫头,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这三个人,一个是你们的娘,一个是你们的外公,还有一个,是守护大燕江山的皇室宗亲,不管从哪一方面,都有保护你们的责任和义务,再说了,你们去找这些材料,本就是为了天下苍生,我们几人,不也是天下苍生中的一份子么?更何况,这一没伤二没死的,不妨事。哎我说,久丫头怎么突然伤春悲秋起来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说到这里,澹台惜颜颇有些担忧,喟然一叹,“是不是国师的死让你至今无法释怀?”
扶笙面色微微黯了黯。
荀久摇头,“没有,我就是有感而发,郁银宸走得那么安详,他走了,便不用经历这场战争,我替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就好。”澹台惜颜长舒一口气,“那你答应娘,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待会儿进去吃了饭就抓紧时间休息,明天一早进宫去找璇丫头,与她好好商讨一下军队的布置。”
“嗯。”
等候在饭厅前的角义见到荀久和扶笙的时候,嘴角含笑,眉梢高挑,“四个月不见,你们俩瘦得不成人形了,是否习惯了大厨的手艺,吃不惯外面的东西?”
荀久呶呶嘴,“你说对了,外面那些所谓的大厨,与你比起来差了十万八千里,我在岷国的时候,常常想念大厨你的手艺。”
嘴角一勾,角义对二人做了个“请”的姿势。
荀久并没有急着进门,看了看一旁的夏堇,吩咐道:“你迅速去云水斋,让齐夫人和招桐关了铺子回来见我。”
夏堇有些不解,“王妃,如今春季,正是云水斋春服卖得最好的时候呢,这关一天可要损失不少银子。”
荀久有些无奈,“钱固然重要,但没有命享用的话,一切都是浮云。”
夏堇小脸一白,“王妃,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别问那么多了。”荀久道:“你快些去,让他们把账目核对清楚,再把里面的绣娘和丫头小厮们的月钱全部结算了,每个人的月钱都翻三倍,让他们回去就好好待在家里别出来。”
荀久这么一说,夏堇立即感觉到了不对劲,她不敢再多问,迅速去门房处让人备了马车坐上直奔西城云水斋。